字字诛心,句句剜肉。
姽宁闻言,心中暗道:这妖皇莫非就是百灵?
“你……”百灵气得咬牙切齿:“谁说我怕那小子!我是不屑与小儿斗!”
湮灭不再与她拌嘴,冷声提醒:“姽宁现在无法调用力量,她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们也得遭殃。”
百灵嚷了句:“晓得了!”没再吭声。
四周恢复安静,半晌未闻任何声响。
那两人呢?
姽宁正疑惑,心口忽觉热意滚滚,仿佛有股热流正源源不断自心脏涌出,遍及百骸,熨过筋骨血液。
这股泉涌般的热流最终汇于四肢,原本虚软的身子变得有力。她攥了攥手,能感觉凝聚在掌心的力量亟需释放。
她下意识想起一段咒语,便双手合十,念动起来。
咒毕,磅礴之力自她掌中冲荡开,犹如猎猎狂风呼啸刮去。周遭黑暗如倾倒的墙砖,寸寸瓦解。
姽宁收敛力量,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雪白。低头看去,脚下如明镜,将她容貌身形照得格外清晰。
“又是梦?”
“并非梦。”湮灭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里是你的灵识。”出声的是刚才抱怨连连的百灵。
姽宁循声扭头,前方即刻浮现两道虚影。可任凭她如何聚目端量,也瞧不出他们的模样,始终只有烟雾勾画的轮廓。
“又见面了。”百灵笑了笑。
姽宁讶异:“我从未见过你们。”
“你看,她果真失忆了。”百灵这话是对湮灭说的:“不然也不会连自己有多大本事都不知道。”
说罢,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是百灵,死了的妖皇。这是湮灭,死透的魔尊。你是阴差阳错将我们复活的梦灵,听起来是我们的恩人,但我本意不想被刨出来复活,所以也不愿叫你恩人。不过你放心,知恩图报四个字我还是明白的,请说出你的心愿!”
姽宁:......这历代最强妖皇是个话痨?
湮灭不客气地嘲讽:“你用她的肉身在天庭惹出漫天骂名,这叫知恩图报?”
百灵咬牙切齿:“都是死人,给点面子行么……”
听着两人拌嘴,姽宁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不是血魔珠吗?怎会被我复活?”
“是你分裂的元神复活了我们。”百灵言归正传。
姽宁不解:“我的元神如何将你们复活?”
湮灭解释道:“你初初只是灵体,与血魔珠融合后,无法一次性接纳我们的力量,遂将元神一分为三,一份衍生出你自己的意识,另外两份元神分别承载我和百灵的力量,也一并将我们的记忆唤醒。”
姽宁愕然:“三个元神共用一个肉身?”
“你是主元神,只有当你失去意识,或是主动退让,我们方能操控你的肉身,一来给足你时间疗伤,二来保护你免遭伤害。”湮灭这番话解释了怀苍曾说的‘失控’。
六百年前,她与怀苍及天兵在天庭对抗时,并非因血魔珠而爆发魔性,实则是她失去了意识,控制肉身的变成了湮灭。
如此说,若要消除血魔珠,只需他们的元神离开自己体内即可?
这般寻思,姽宁便问了出来。
百灵听完哈哈笑道:“血魔珠早已与你的元神融合,它助你铸成肉身,若要移除,岂不等同自剐元神?”
姽宁道:“剐去的是你们的元神,我并不会死。”
“可我们与你生死与共啊!不论是你死了,还是将我们移除体内,我和湮灭都会消失。”百灵语气倏然凶狠:“如若你试图逐出我们,我们就吞噬你的元神,咱们一起死!”
见姽宁沉脸皱眉,一副苦恼愁烦又愤恨恼怒的样子,百灵自尊心大挫,不悦道:“别人绞尽脑汁都想得到我们的力量,你怎么这般嫌弃?非得将我们撵出去?”
姽宁瞪着她,默不吭声。
自己体内住着两个随时能吞噬她的元神,扬言与她同归于尽的厉害人物,怎么想都十分惊悚。况且妖魔皆觊觎这血魔珠,她可不想有朝一日置身险境。
必然是想着赶紧将这烫手的东西抛出去。
姽宁思量无解,便将来浮屠城的目的告知,并说:“炼制此珠的浮屠城主兴许知道如何将血魔珠从我体内分离,说不定城主也有办法保你们性命。”
“那个天杀的城主,叫那蠢妖皇去刨我坟、掘我墓!我要千刀万剐了她!”提及城主,百灵就大动肝火,连连咒骂,道:“炼制血魔珠就是出自她的本意,她将血魔珠交给步巨,也不过是拿妖族试验。倘或知道血魔珠被你顺利融合,定要将你大卸八块好好研究,你还指望她帮你?”
姽宁心惊地听她道出城主暗藏的目的,若是城主昨日在城内,他们此行岂不羊入虎口?
“浮屠城不宜久留,须尽快离开。”湮灭提醒道。
“等等。”百灵有话交代:“你得将我和湮灭的尸骸找到,一并带走,绝不能留给城主!我们会想办法离开你体内,借由尸骸重生。”
不论百灵是否因为要她帮忙找到尸骸才这般说,眼下也只能这么做。姽宁应下,便道要先去救怀苍:“我和他一起找你们的骸骨。”
“那小子困个两天又不会死。”百灵似乎对怀苍颇有微词,劝阻道:“当初你可是毅然决然要我们帮你离开他,也不记得了?”
姽宁如实道:“如今我只记得飞升前的事,之后的事,全未记起。”
“哦?”百灵笑得几分不怀好意。
姽宁正要离开灵识,却不想,百灵接下来的一句话,在她心头猛地砸起巨浪:“恐怕你也忘记了,他曾将你囚禁,逼得你差点自毁元神的事吧?”
第23章 她震惊万分:你是穆彦青?……
在御空山的山洞内,姽宁就曾有过疑惑。
听他所言,他对妻子虽少有甜言蜜语,却也是关护备至,妻子亦对他偶有温情流露。二人之间没有轰轰烈烈,更似细水流长,日渐情浓。
仅仅因为夫妻间闹了些矛盾,她就选择绝情而去,甚至情愿舍弃孩子?
此刻,百灵道出的‘囚禁’二字,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那迷朦的天幕,落下一束扎眼的天光,将潜藏于黑暗的真相照个透彻。
这大概能解释,为何当初她会决绝地离开他。
思绪平复些许,姽宁便问:“我与他发生过什么,以至于他要囚禁我?”
身处灵识内的百灵和湮灭并不知外界的事,遂也不晓得他们夫妻之间的纠葛,只道:“有一日,你的元神突然进入这里,那也是我们初次见面。”
那日,姽宁听完他们的身份,什么也没怀疑,只是急迫地恳请他们帮她逃离天庭 。
一问之下,两人才知她这几日被怀苍囚禁在他的‘梦魇’。
“你那时心灰意冷,说他对你没有半点感情,说他娶你,也不过是想利用你食梦的本事消除业障。”百灵道:“你为了逃脱他的梦魇,不惜自毁元神。他大概怕你死了,遂将你的元神带出了梦魇。你却因元神重创,没能归体,意外进入这里。”
湮灭补充道:“那日你意识浑噩,急需疗伤。百灵懂得以妖术入梦,正好可以帮你收集梦念,再带入这里供你食用,助你尽快复原。”
在姽宁决定暂且留下疗伤后,百灵便离开灵识,使用她的肉身。
彼时的怀苍并不知姽宁体内的元神是百灵,待确定她并无性命之忧,便匆忙去闭关。
趁他离开的那段时日,百灵满天庭寻梦。
梦念之中当属情.欲之梦最能增长修为,只是姽宁向来不愿食这等梦。百灵自然没有诸多顾虑,专挑长得俊俏、修为不低的男仙,以妖术迷惑,再收集情.欲之梦。
因妖术蛊惑,那些男仙统统被迷乱心神,入睡便会坠入云雨翻腾的春.梦。而他们梦里臆想的女子,皆是百灵从天庭的画仙那儿偷来一些画像中的女子。
那些男仙梦过便不记得女子模样,可也耻于夜夜春潮滚滚,便笃定是姽宁施法控制了他们的梦境,害得他们精气受损。
正是百灵肆无忌惮地收集梦念,姽宁的元神日渐恢复,却惹了一身腥臭。
在天庭,有关姽宁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流言甚嚣尘上,就是一向冷淡寡言的湮灭也忍不住指责百灵的做法欠缺考量。
百灵却不服:“这是帮她离开怀苍最好的办法,你懂个甚么!”
尚在灵识内疗伤的姽宁,也默认百灵以此手段惹怒怀苍,并与她断绝婚姻关系。对她而言,只要能离开怀苍,但凡有用的办法都是最好的办法,甚至可以不计后果。
消失多日的怀苍终于出现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姽宁严刑拷问一番,再将她逐出伏魔宫。而他非但没有赶走姽宁,甚至于广华殿内,警告众仙莫要传谣诋毁姽宁的声誉。
怀苍回来那天,正是姽宁的元神重新归体之日。百灵和湮灭也不知她之后究竟是顺利逃离了天庭,还是继续被迫留在天庭。
湮灭道:“几年后,你再次来到这里,却完全没有意识,我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百灵率先借用你的肉身查看情况,睁眼就见到怒气腾腾冲过来的大帝。
情况危急,她来不及细思,不得不出手。而后她自觉不是大帝的对手,遂急忙换我上阵,等我附体,周围满是披甲上阵的天兵。”
湮灭为保住姽宁的肉身,不得不拼出血路,逃离天庭。却不敌天帝的四面佛大雷鼎,终被镇压在御空山下。
听完自己被封印的来龙去脉,姽宁不禁陷入苦思。
万象镜内不可滞留太久,眼下是直接离开,还是先去救他,抉择甚难。
她一面迫切地想从怀苍口中知道当初囚禁她的理由,一面却彷徨,若他当初果真令她深受伤害,她就该立马离开。
自打她在山洞苏醒到今日,过往种种皆是听他人转述,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回想这些日子与怀苍相处的点滴,脑中突然闪现那个孩子的身影,他们的孩子——南辛。
虽仅见了一次,她也看得出南辛对怀苍的敬重和依赖。
父亲究竟是善待孩子,还是虚假作态,孩子的眼神不会撒谎。纵然百灵曾用她的身子做出令怀苍恼怒万分的事,他对他们的孩子却不曾亏待。
心中有情有义,当真会是一个表面假装夫妻恩爱,暗地里囚禁自己妻子的人?
且在她恢复的记忆中,她曾为沾沾伏魔大帝的仙气,就近住在供奉大帝庙宇的邻山,也屡次进入奉帝庙,祭拜祈愿。惩恶除邪的伏魔大帝一度是她崇敬的神仙,转眼就成了将她囚禁的险恶之人?
若不问清,心中难平。
姽宁沉沉吁出一口气,做了决定:“我先去救他。”
即便百灵再三笃定万象镜困不住他,姽宁还是选择去救怀苍。
“他当年为何囚禁我?我元神归体后与他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几年之后,众天兵为何围攻我?这种种一切,都该由他亲口告诉我。”
听她语气坚决,百灵和湮灭没再多劝,只是叮嘱:“他若不肯道明实情,反要对你出手,你暂不是他的对手,逃为上策。”
姽宁应下,元神即刻归体。
***
恢复意识后,姽宁目之所及皆是净透无尘的水镜,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照尽七情六欲、妄痴怨惧,令入镜者无所遁形。
这便是万象镜。
姽宁在这些镜子内看见的全是百灵的身影,这是百灵方才在灵识内对她施加的妖术。既然无法摈除杂念,便用妖术覆盖神思,如此一来,万象镜对她暂时构不成威胁。
但妖术维持的时间有限,姽宁不敢耽搁,按照湮灭所教,她双手合十,再将力量凝聚在掌中。只待掌中力量趋近饱和,她运气一震,排山倒海之力自她掌心迸发而出,撞得镜子嗙嗙作响,回音轰鸣。
半会儿后,水镜发出激烈的颤动声,犹如飞鸟振翅。
而被她的力量打破幻想的万象镜内,画面接二连三出现了变化:不仅会显现出曾被囚入此镜之人,还会将他们心中所念一一呈现。
姽宁双目如电,在这不断变化的万千水镜中迅速搜寻怀苍的身影。不消片刻,视线落在上方一面镜子,镜中的怀苍正背对她而立。
她纵身一跃,跳入镜内。
姽宁疾步至他面前,只见他双目微阖,眉头蹙起,似乎正沉浸在梦魇中。
她立即施法,以元神进入他的梦境。
不料在进入梦境前,一堵高大无边的墙体将她阻隔。姽宁抬头望着这厚重的墙,宛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阻挡她的去路。
脑中忽而闪过零星的画面,她似乎来过这里......
姽宁慢慢走近,抬手触碰这高山一样的墙,再用力往内推,手掌附近的墙体忽而流动起来,缠住她手臂,猛地将她往里头拽去。
一阵眩晕过后,姽宁睁开眼,眼前景物逐渐清晰,却令她心中一震,瞪大了眼。
这......是她曾生活了六年的穆龙山庄!
仿佛就在昨日,所有一切都那么清晰,一景一物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诺大的庭院有一弯种满荷花的清池,正值盛夏,池中荷花争相绽放。
一位少年站在池边的廊道下,他身姿颀长、笔挺如松,莹润白净的玉簪将耳边长发绾得端正,就是那衣裳的摆角也都熨得平整,没有半点折痕。
正是穆龙山庄的庄主,穆彦青。
他的注意力全然在池水中央,有位姑娘正坐在木船上弯身摘莲蓬,是当初住在山庄的姽宁。
她摘下一朵巴掌大的莲蓬,拨开一颗莲子,去皮后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忽而笑起来,举起莲蓬朝他挥手:“这新鲜的莲子心不苦,好吃得很,你要不要尝尝?”
“好,你摘一朵给我。”穆彦青回道。
即便此刻没看见他的面容,姽宁也记得他那时的表情:嘴角微微带笑,难得一见的愉悦。
她抬步想走过去瞧瞧他,哪知画面陡然一转,来到山庄后的冷泉,那是穆彦青时常沐浴的地方。
“你要衣服?那就上来啊,哈哈!”调笑声来自冷泉旁的一棵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