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满目慈爱的将他瞅着时,忽见那井边窜出一条小青蛇,将小和尚吓一跳。小和尚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却被石阶绊倒,哎呀一声,掉进井里。
噗咚,没了声音。
姽宁心中也跟着噗咚一声,这就历劫完了?
第64章 姑奶奶的男人,你也敢碰!……
小和尚无名无姓, 只有方丈给他取的法号,浮生。
浮生的亲生母亲为山外百里莲花城,书香世家苏家的长女苏容。
苏容与县长之子陈孝泉原为青梅竹马, 并定下婚约。一日,县长携妻儿回乡探亲, 岂料中途遭遇劫匪,一家三口皆被刺死。
彼时,苏蓉已有身孕,其父只觉这胎儿是个累赘, 会毁掉女儿的名声, 便逼迫苏蓉喝药堕去。苏蓉与陈孝泉早已于月下起誓,情定此生, 怎舍得弃儿,便以自杀为要挟, 拒不服药。
苏父逼迫不成,只得叫妻带她去乡下生产。
临盆当晚, 婴孩哭啼嘶哑不堪, 不同普通孩儿那样嘹亮,产婆有经验, 便道这恐怕是个哑巴。
苏蓉不理会, 给产婆银两, 叫她连夜离开。
浮生两岁, 依然不会开口说话, 即便摔倒受伤,也只会啊啊干叫两声。苏母叫来大夫,却才发现这孩子天生是个哑巴。
苏父原本就对浮生颇有偏见,只当他是个外人, 不准浮生喊他祖父,也不准浮生喊苏母祖母。得知他是个哑巴,愈加嫌弃。
一日,苏父叫苏母支开苏蓉,叫来一位仆人,给足他银两,要他将浮生带走。
“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仆人拿了银两,却也不想养个哑巴儿子当累赘。听闻百里外的山上有间寺庙,便将浮生带去。
仆人在寺庙门口敲了几下,就叫浮生握住门把:“和尚慈悲为怀,也会对你好,你跟着我只会受苦。抓住这里,别乱动,否则他们不会要你。”
说罢,听见里头脚步声临近,他转身就跑,头也没回。
浮生知道他要做什么,朝他跑去,哭不出声,只默默流泪。直到一位僧人开门,将他喊住,浮生也明白那仆人不会要他,只好一边哭一边走向僧人。
老僧问他叫什么名字,与谁来的。
浮生拽着他衣裳,另一只手摊开,里头放着仆人给他的一锭银子。他将银子高高举起来,递给老僧,可怜巴巴瞅着他。
僧人一看便知情况,见他孤苦无依,又是个哑巴,心中不忍,带他回庙里与住持商量,便将他留下来。
来到凡间的姽宁自然目睹了浮生自出生后,遭受的种种不公,和被苏父及仆人抛弃的过程。
那仆人离开寺庙没多久,就被姽宁扮做的土匪打了一顿,再将他身上的钱财搜刮干净。
回到寺庙,她把银子悄悄放在功德箱上。
秋华寺不大,只有住持及四位弟子共五人。
寺内基本靠每年信男信女给的功德钱,以及下山以诵经驱邪消灾换取的斋粮,来维持生计。莫说庙里的几位弟子,就是资历最老的住持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浮生前脚刚进门,银子后脚就来了,住持以为这银子是浮生家人悄悄送来的,看其穿着也知这孩子出生不简单。只因天生哑巴遭遗弃,着实可怜,便将他收为弟子,取法号:浮生。
寺里的四位师兄对浮生都挺好,有他们吃穿,就必定不会委屈浮生。哪怕冬天因酷寒而冻坏了一院子的青菜,他们也会将菜叶子挑出来给浮生吃,自己只吃菜根。
浮生虽不会说话,许多事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四岁半,他便主动要求随师兄们下山化缘,长途跋涉从不喊累。
师兄们时常开玩笑,说他眉清目秀十分俊,那些大娘见了定会二话不说给他斋粮。浮生便当真,去到镇上,见到大娘就可怜巴巴将碗端着,再从布袋里掏出一只包好符咒的香袋递给对方。
两岁被弃那日他穿的衣服上就有香袋,是母亲做的,他遂照着模样试着做了几个。虽说没有金针银线,但他手巧,香袋做得结识又好看。
大娘们见这小和尚白净秀气,两只大眼水灵灵的,香袋也做的好,着实喜欢,便给他装满一碗米。
浮生化缘的办法十分有效,不需师兄们动手,半天下来就化到了满满两袋米,外加一些蔬菜果子。
而后,师兄们时不时带浮生下山化缘,还被住持教训:“别以为为师不知,你们是想偷懒。”
浮生怎能让师兄们受气,忙跪下来,将错一并揽下:“是弟子想出去外面看热闹,才求师兄们带我去,师父莫要责怪师兄。”
大泪珠挂在眼眶,好不可怜。
住持霎时就心软,况浮生是个懂事勤快的孩子,哪里舍得骂一句,便由着他们。
只叮嘱:“在外莫要闯祸,遇到不好惹的,避而远之。”
浮生的确懂事,自打两岁被遗弃的那晚,他哭得稀里哗啦,大家再没见过他哭。
一日,浮生上山砍柴不小心踏空,滚落山坡,摔得满腿是血,也是一瘸一拐回去自己擦药,哼都没哼一声。
悄悄跟在旁边的姽宁心疼坏了,却又不能贸然出手帮他。
直到晚上,她实在忍不住,趁他熟睡,施法帮他稍稍愈合伤口,只要不令他起疑就好。
那晚,浮生做了噩梦。
梦里是他幼时的院子,却是空空荡荡,独独他一人。他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那是苏容经常抱着他坐的椅子。
他闷在膝盖里,肩膀颤抖,小声抽泣。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哭,竟是在梦里哭。
因为是哑巴,哭起来嗓子有种撕裂般的粗糙感,听起来格外揪心。
姽宁着实心疼,却只能旁观。
而今日……她没办法再旁观。
因为坠落井下的浮生不知生死,而其他人还在禅房念经,没人能救他上来。
按照阎王所说,他需经历大彻大悟,此生劫难才算渡过。可他才五岁,也没经历过什么,自然不能就此死去。
罢了!救上来再说!
姽宁顾不得太多,直接跃入井下,将被水淹没的浮生救上来。
井下的水深,如今正值深秋,他穿的不少,掉进去直接往下沉,也难怪毫无挣扎之力。
救上来后,姽宁先施法帮他烘干些衣物,免得风寒侵体。
忽闻脚步声,她连忙隐身退到一旁。
来人正是念完经的三师兄,正要提桶打水去斋房做饭。见浮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吓得他把桶都扔了,急急跑过去。
三师兄一声大喊:“浮生!!”就把其他正顺着廊道走去大殿的师兄给惊住了。
没一会儿,四人扛着已经醒来的浮生回屋,帮他换下衣裳。
*
浮生虽被救醒,却因呛水加之受凉,染上了风寒。
夜里,三师兄给他喂下一碗药,他便沉沉睡去。
可他身子一会儿滚烫似火,难受得直哼,一会儿凉得似冰,蜷缩一团。
骤冷骤热着实难受。
住在一屋的师兄们也难受,却没法,他们以前风寒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出些汗,明天就好了。”大师兄曾学过医,倒是最淡定。
三师兄见浮生又哆哆嗦嗦抱成团,急道:“要不要背他下山去找大夫?”
“这么晚了,大夫定然都睡了。”二师兄道。
最后大家商议,今晚先观察,明早还未退烧,就带他下山找大夫。
还有个最不淡定的,就是隐身坐在浮生旁边的姽宁。
她看见了他浑黑的梦念,是噩梦。每当他身子发抖时,梦念愈黑。倘或帮他解了噩梦,是否就好受些?
这般忖量,她几乎没迟疑,遁入他梦境。
*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院子,就连原本的红漆房也尽数褪去色彩,梦境全是浮生的心绪所致。
他幼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心境越发消沉,场景也就黯淡无光。
他依然坐在那把梨花木椅上,是整座院子唯一的色彩。仍旧抱着腿,将脸埋在膝盖,一动不动。
“娘……”他突然出声,十分沙哑,是他自己想象出的声音。
他在梦里会开口说话,但永远只有这个娘字。
叫完娘,他又抽泣两声,声音闷在腿间。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幼兽,不得不独自舔伤。
这间院子是他将自己囿于痛苦泥沼中的根源,也是他深埋心底,极度渴望的感情。
不解开这个结,他无法醒悟,谈何成长?
姽宁纠结再三,终是化作苏容的模样,蹲在他面前。她轻抚他发顶,学着苏容那般,温柔又宠溺的唤道:“十一。”
他是十月初一那天生的,苏容便唤他小名十一。
浮生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缓缓抬起头,呆呆看着她。眨了眨眼,再看,似在辨认她是谁。
记忆中的母亲早就一团模糊,即便如今见到真人,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所以才会如此迷惑。
“名字……”他终于说出其他的话,很简短,但姽宁听明白了。
他是不解,为何她会唤出这个令他熟悉的名字。
“对,你的名字。”姽宁擦去他脸颊的泪,盈盈一笑:“为娘娶的。”
浮生眼睛倏然睁大,迟疑的轻唤:“娘?”
姽宁笑着点点头,摸摸他的脸:“为娘的十一长大了。”
浮生眼睛越睁越大,双眼仿佛闪烁着星辉,异常明亮。就连四周阴沉的天色也明亮几分,周遭的树木也复添绿意。
他激动的扑向她,紧紧抱住,一声:“娘!”大大方方地喊出。
姽宁将他搂在怀中,一边安抚地拍他背,一边唤他名字。
浮生欢喜得直落泪,娘喊得一声比一声动听。
听他一声声的喊娘,姽宁总觉得占了他大便宜,毕竟他的前身是怀苍……
那就假装是抱着南辛吧,她如此说服自己。
*
次日,浮生醒来便退了热,除却脸色苍白些,已无大碍。
而后,姽宁仅有两次入他梦中假扮苏容,告诉他:“娘亲心里时时惦记你,即便你未能与娘亲在一起,也莫要悲痛。”
并劝道:“你入了佛门,而今有疼你的师兄和师父,莫再踌躇过往,你还有一生要走。”
浮生乖巧,一边哭一边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久而久之,被弃之痛也慢慢释怀。
姽宁没敢继续以苏容的身影进入他梦,主要是避免影响他的心境。
十余载眨眼而过,原本矮小的浮生就像拔高的苗,蹭蹭往上长。如今不过十七,比三师兄们还高半寸,褪去了稚嫩的面容更是越来越俊。
姽宁时常趁他睡着时,将他好生端量,越看越像剃光头的穆彦青。
“生得这么俊,可别被山下如狼似虎的一些姑娘给瞧上了。”她暗暗念道。
可令她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浮生面容姣好,每次下山化缘,不只是大娘,许多年轻女子也会主动将包好的粮食递给他,甚至还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可有想过还俗。
好在师兄们在场,挤上前正儿八经的说:“阿弥陀佛,女施主要算姻缘吗?算一次一两银。”就把她们给唬开了。
“唉……”有位姑娘惋惜道:“要不是哑巴,我就直接上山劝他还俗了。”
旁边的姑娘取笑道:“哪里轮得到你?不得排队往后站啊!”
大家也不过说笑,毕竟是寺庙的和尚,哪里动真格要僧人还俗。
姽宁却将她们的话悉数听在耳朵里,心下沉吟:即便只是玩笑话,难保以后不会出现一位生猛的女子,见色起意,去庙里把他给掳走。
没想到,又是一语成谶,果有生猛女子觊觎浮生,还是个土匪头子。
女土匪半夜潜入寺庙,用迷药将正在禅房打坐的浮生迷晕,扛着他就跑。
姽宁在旁默默跟着,想看看她到底将浮生掳去做什么。
直到来到山下一间山洞,女土匪把浮生往地上一放,端量他俊美无双的脸,就像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溜。目光顺着肌肤往他领口看去,僧袍之下是否也是如此光滑白净....
她顿觉春情汲汲,淫心荡漾。
“小俊僧,姐姐稀罕你,今晚姐姐就教你什么是欲.仙欲.死。”她两手摩擦着往他领口侵去。
手还未碰到浮生的衣裳,哎呀一声惨叫,就被姽宁挥拳打晕。
“姑奶奶的男人,你也敢碰!”姽宁叫骂着将女土匪提起来,扔出山洞外不远的草丛里。
回到洞内,姽宁弯腰将浮生扶起来,正打算把他扛回去。
却听他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醒了?急得姽宁一挥拳,想将他也打晕,却被浮生眼疾手快抓住手腕。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这十七年,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看见了……
第65章 小师父,姐姐我对你思慕已……
姽宁庆幸洞内昏暗, 即便借着洞外的月光,彼此的面容也不大清晰。
而浮生看清对方是个女子后,连忙松手。微侧身, 双手合十,与她点头, 算是致歉。
他这十几年都是与师兄们同吃同住,何时与女子亲近过。方才是他第一次握住女子的手,着实不该。
师兄们可是叮嘱过:佛门弟子不可随意触碰女子,若是遇到伤人的女贼, 则擒其脖子手腕, 其余地方乃忌讳,不到救命之时, 万万不可触及。
见他好似做了坏事一般避开,姽宁忽觉好笑。
想起被她扔出去的土匪头子, 要不是她跟着,他不就得被那女土匪侵犯?
她若有所思的将他睇着。
洞里光线不佳, 不如顺势当个土匪头子, 将后续演上,显得自己的出现不那么突兀, 也不至于令他起疑。
姽宁计量的工夫, 浮生正疑惑的环顾四周。
今晚不是在禅房打坐吗?而后有些犯困, 便眯眼打算醒醒神, 怎么睁眼就来到这间不知何处的山洞?
浮生拉回视线, 就见对面一双眼睛似黑暗中闪动的冷光,直勾勾将他盯着。
盯得他心中一惕,下意识警惕起来。
他在寺庙的后山见过一只豹子,豹子对猎物发起进攻时, 目光就是如此,有种被牢牢锁困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