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顺完毛,乔安娜转回去,继续为即将到来的狩猎做准备。
随着实践经验增加,她在捕猎方面愈发轻车熟路,一举一动间已经逐渐有了成熟猎手的风范。
她曾经觉得潜行和发动进攻是整个狩猎过程中最重要的步骤,但其实并不是,在正式动手前,挑选合适的猎物、等待时机、制定最佳方案,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一环。
回顾她之前的失败案例,抓斑马和鸵鸟的那两次,都是前期准备不足导致。选择不合适的猎物和捕捉方案,轻则白费力气,重则搭上自己的健康,这在食物稀缺的当下,极可能是致命的。
旱季猎物太少,机会稍纵即逝,为了自己和孩子们着想,她不能再像雨季一样随意胡来了。
乔安娜盯着蜜獾看了一阵,心里有了评估结果。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带着两只幼崽走到附近的一处阴凉下,趴了下来。
艾玛以为她又改变了主意,有些焦急,虽然乖乖跟着,但频频扭头望向蜜獾的方向,不时难耐地舔舐唇吻。
乔安娜把躁动的小猎豹按到地上,替对方理了理毛:“不着急,还不到时候。”
她盯着几百米外树下那道黑灰分层的身影,眯起了眼睛。
她倒不是有什么吃饱了送人上路的讲究,也不是临时打退堂鼓,让她忌惮的,是蜜獾掏掉的蜂巢的主人。
非洲蜂生性凶猛,十分好斗,乔安娜有次亲眼看着蜂群倾巢出动,将一只打它们主意的狒狒叮得抱头鼠窜——那只狒狒浑身肿胀,痛苦得夙夜难寐,最后被她抓住咬死时,眼里除了不甘,更多的竟是如释重负。
靠近蜂巢的敌人都会被非洲蜂群一直驱赶出几百米,更别说蜜獾一出手,干脆把他们家连锅端了。
蜂巢里有非洲蜂们积攒了一整个雨季的食物,它们正准备喂养大最后一批后代,举家向北迁徙。现在家和食物和幼虫都惨遭毒手,它们快气疯了,集结成黑烟般的一大团,势必要用武力讨回公道。
蜜獾之所以叫蜜獾,就是因为祖祖辈辈都热衷蜜蜂幼虫和蜂蛹,身为擅长拆蜂巢的恶霸,自然不怕拆家招致的报复。
面对非洲蜂的攻击,它用一只爪子掩住鼻子,不为所动地抱着蜂巢大嚼特嚼,几只麻雀大小的响蜜鴷在它附近腾跃翻飞,捡食着剩下的蜂蜡和蜜蜂幼虫。
花豹没有蜜獾皮糙肉厚,肉垫、鼻子、耳朵都可能受到叮咬,为了不被愤怒的蜂群一同列为攻击对象,乔安娜决定先蛰伏起来,见机行事。
非洲蜂群追着蜜獾叮了许久,蜜獾依然是一副能奈我何的无赖样,它们不得不向恶势力屈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四下散去。
蜜獾也一口一口吃完了食物,趴在原处回味地舔着爪子。
吃饱了就想睡觉,它本来习惯昼伏夜出,这天是听到了时常帮自己寻找蜂巢的好伙伴响蜜鴷的呼唤,才特地在大白天跑出来觅食。
东西也吃饱了,它伸了个懒腰,对树上也吃得心满意足的合作伙伴致以感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它瞌睡刚起,响蜜鴷们突然惊惶地扑扇起翅膀,发出警报的叫声。
蜜獾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正看到直冲过来的一只花豹。
花豹在草原上是令许多动物闻风丧胆的煞神,不仅是因为其生性诡谲神出鬼没,还有几乎无往不胜的极高捕猎成功率。盯着它的那双豹眼里冒着杀意,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早先感受过的寒意从尾椎骨爬上来,蜜獾相信,在花豹心里,它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要换了别的动物,也许直接就吓得脚下发软肝胆俱裂了。但蜜獾是谁?它可是全草原最无所畏惧的暴躁老哥。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平头哥’的称号不是白叫的!
蜜獾抬起头,咧嘴冲花豹嘶叫,粗壮的前肢用力紧绷,蓄势待发。
乔安娜不想浪费体力多纠缠,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近前,拧身避开蜜獾的抓挠和扑咬,抡圆了爪子,一巴掌把对方扇到地上。
猫科动物锁喉一击的原理是用四颗尖长的犬齿钳住猎物喉管,将动脉挤入犬齿之后的空隙,阻断血液流向大脑,让猎物因缺氧瞬间陷入昏迷,失去反抗能力——原理与人类的绞颈术差不多。
蜜獾脖子粗壮,皮糙肉厚,她不能保证一击得手,为避免蜜獾挣扎、或者干脆使出自带的生化武器,她干脆错开咽喉,咬上了蜜獾的后颈。
“咔”一声脆响,蜜獾的颈骨被她咬碎,身子顿时瘫软下去。
平头白发银披风,一生都在征战中,这位一直坚定不移走在干架路上的暴躁老哥,光荣地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乔安娜叼着蜜獾回到幼崽们躲着的阴凉处,等蜜獾终于咽了气,开始分吃迟到的午饭。
一家三口都饿得不轻,除了无法下咽的臭腺和皮毛,一整只蜜獾什么都没剩下。
乔安娜帮两只幼崽舔干净脸上的血迹,问:“吃饱了吗?”
辛巴舔完毛,扭头又去啃地上的一根腿骨,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嘴里叼着东西没法说话,但看那委屈的小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知道了。”乔安娜说。
她用爪子拨了拨剩下的一堆残骸,叹了口气。
一顿饭下来她没吃几口,几乎全留给了两个孩子,但一只蜜獾个头不大,幼崽们正在长身体,不够吃很正常。
生活艰难,还需努力。
花豹可以忍耐长达一周的饥饿,然而也不能一直入不敷出。长时间吃不饱肚子,能量和体力的流失是十分直观的,乔安娜某天从睡梦中饿醒时,只感觉眼前直冒金星,腿脚一阵发虚。
跟翻倒的乌龟一样四肢在地上划拉半天才勉强站起身后,她有些慌了。
没有食物摄入的情况下,她体内的糖原会优先消耗,等到储备的脂肪也分解一空,轮到的就是她的肌肉和内脏。
自我空耗使她变得虚弱,无法抓到猎物,食物的缺乏又让饥饿进一步加重。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如果放任其继续发展下去,她会自己把自己消化得骨瘦如柴,然后饿死。
乔安娜看看旁边的孩子们,两只幼崽前一天吃了两只蹄兔,小肚子里没再传出“咕噜”声,却还是睡得不太|安稳,不时翻个身,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口隐约可见嶙峋的肋骨。
旱季的夜晚很安静,没了鬣狗的诡笑和狮子的咆哮,只剩风吹过草地和树枝的簌簌声响,如泣如诉。
这是第一次,乔安娜如此清晰地听见了耳边死神临近的脚步。
她不能死,她想。
她对活下去的意念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她别无选择,唯有孤注一掷。
有个词叫穷凶极恶,这个‘恶’换成‘饿’同样成立,在被饥饿逼到极致的时候,谁都无法预料自己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等乔安娜回过神,她发现自己正伏在一具干渴致死的长颈鹿幼崽身上,大口撕咬着在高温下已有些变质的肉。
入口滋味不太好,甚至比鬣狗肉和秃鹫肉都恶心,但她只犹豫了一秒,便毅然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
早先被乔安娜赶开的秃鹫和胡狼又围了回来,虎视眈眈,一步接一步向她靠拢,低头耸肩,做出了威胁的姿态。
不是没有认出乔安娜的身份,也不是忘了这只母花豹在雨季的赫赫声名,只是与饥饿的直观压迫比起来,斗胆冒点险又算什么?
在寸食寸金的旱季,一切皆有例外!
第29章 、二十九只毛绒绒
乔安娜并不理会秃鹫和胡狼的故意挑衅, 自顾自换了个位置,在死去的长颈鹿幼崽后背上撕扯开裂口,啃食背部的肌肉。
因为动物本身肠胃内菌群的作用, 腐败过程会先从内脏开始,蔓延至腹壁和前胸, 相较之下,背肌的腐败程度就轻了不少——虽说也仅是勉强能够下咽罢了。
秃鹫们试探了一会, 见乔安娜没有要发动攻击的意思, 便大着胆子凑回小长颈鹿旁边, 争先恐后地将头伸进尸体的腹腔,继续啄食。
胡狼也一头扎进秃鹫群,混在其中, 与秃鹫争抢有限的口粮。
食腐动物与一只花豹各自占据食物的一边, 同桌进餐,剑拔弩张却又相安无事,这在雨季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场面,旱季时发生得相当理所当然。
没办法, 大家都饿坏了,吃饭才是正道,其他事情随便将就着点吧。
本来双方各自吃自己的, 暗中较劲比拼谁吃得快吃得多,明面上倒也还和睦, 一片太平。坏就坏在食物分量太小,而闻风赶来的秃鹫数量越来越多。
尸体的腹部已经站不下了,一群秃鹫挤挤攘攘,互相推搡着,渐渐扩成了一个大圆弧, 只在乔安娜身边留下些许空隙。
一只晚到的秃鹫挤不进前排,一时心焦,干脆飞到了小长颈鹿身上。
它还没落稳,其他秃鹫就不乐意了:大家凭本事抢位置,实力不济的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这家伙直接来个空降,不太合适吧?
不讲规矩的秃鹫遭到了毫不留情的驱逐,不得已,狼狈地扇着翅膀飞回半空。
它低低盘旋了几圈,注意到一群同类中格格不入的花豹。
大概是年轻不懂事,亦或是被饥饿蒙蔽了头脑,这只秃鹫居然打起了花豹的主意。
它落到花豹旁边,伸过头去,打算从对方嘴边分一杯羹,在收到带着警告的睥视后,还不知死活地展开翅膀,凶狠地瞪回去。
乔安娜自认脾气不错,但这段日子遭到狮群频繁夺食,导致她对食物有了几近偏执的占有欲。共享没问题,反正本来也不属于她;可退让不代表能肆无忌惮得寸进尺,那么多位置不挑,偏要吃她嘴里的……大兄弟,花豹不发威,你当我是凯特呢?
几公里外,正在搜寻猎物踪迹的公猎豹突然感觉膝盖隐隐一痛。
且不提躺着也中枪的凯特,乔安娜腹诽完,发现秃鹫依然在不识时务地往前凑,便一爪按住对方的脑袋,干脆利落地咬断了那根没毛的秃脖子。
她的举动把剩下的秃鹫吓了一跳,离她最近的几只秃鹫迅速退避三尺,她身边再度空出一大块泾渭分明的空地。
乔安娜没功夫照顾它们的感受,在心里掂量着比较了一下新鲜的秃鹫肉和变质的长颈鹿肉——啧,都不好吃呢。
不过难吃总比饿肚子好,她又草草啃了几口小长颈鹿的背肌,等腹内饥饿带来的烧灼感缓解,叼起秃鹫的尸体,在秃鹫们和胡狼的目送之下扬长而去。
为了两只幼崽着想,乔安娜这次外出觅食没有带上他们。
旱季能够选择的猎物太少了,很多时候一家三口跋涉整整一天才能抓到一只疣猪或者几只小小的蹄兔,摄入的食物远补不足路上消耗的热量;一旦狮群出现,乔安娜还得分心保护两只幼崽。综合种种考虑,她不顾孩子们的撒娇装可怜,强硬地把他们留在了前一天过夜的藏身处。
说得很大义凛然,其实最初做下决定的时候,她只是想多留给辛巴和艾玛一线生机。
她明白自己就快要撑不下去了,太久没吃什么东西,身体虚弱得随时都可能倒下。与其让两只幼崽跟她一起饿晕在路上,或者守着率先饿晕的她、在饥饿和绝望中等待死期来临,不如让他们减少运动节省些体力,守着希望等待身为母亲的她的回归。
虽然可能只是多苟活两天,但这已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打算。
不幸中的万幸,她没走多远,就遇见了正被秃鹫和胡狼分食的渴死的小长颈鹿。大猫不属于食腐动物范畴,吃腐肉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腐肉味道不好,但好歹让她捡回了一条小命。
肚里有粮心中不慌,衔着意外所得的秃鹫尸体回程的路上,乔安娜的脚步轻快了不少,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刚变成浑身长毛的花豹的那段时间,她在心里骂了造化弄人的命运无数遍,而半年后的如今,她因为靠着腐肉有幸死里逃生,就只想为命运的手下留情高唱一首颂歌。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作为一只草原大猫、在毛绒绒中挣扎求生的未来。
生下来,活下去,这便是生活。
乔安娜带着秃鹫尸体回到了辛巴和艾玛藏身的荆棘丛,毫不意外地又受到了久违的热烈欢迎。小别胜新婚,比喻似乎不太恰当,但用在这种情况下,意境是十分合适的了。
辛巴和艾玛拼命蹭着她,眼神热切,不是为她带回来的猎物,单纯只是欣喜于她的平安回归。
在幼崽们心里,母亲的存在,比其他一切都更加重要。
乔安娜挨个舔了舔两只幼崽,把秃鹫扒拉过来,三下两下拔光了毛,招呼他们吃饭。
她宁愿自己吃苦,也没委屈过两个孩子,即使是猎物稀少的旱季,她也在努力让孩子们吃上新鲜的食物,像之前那只死去多时的小长颈鹿,她要不是饿疯了绝不会碰,更别说让幼崽吃了。
在她的坚持下,辛巴和艾玛几乎没怎么吃过腐肉,秃鹫和鬣狗这样鲜肉难吃得堪比腐肉的存在,她尝过毒后也会有意避开,因此虽然经常见到热衷蹭吃蹭喝的秃脖子大鸟,两只幼崽却还是第一次吃它们的肉。
辛巴在秃鹫的胸脯上咬了一口,没嚼两下便吐了出来,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好难吃!”
艾玛也被异味呛得直吐舌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乔安娜,满是委屈的控诉。
“妈咪,秃鹫太难吃啦!”辛巴被照顾得太好,多少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骄纵,不愿捏着鼻子强咽不喜欢的食物。加上他前一天刚吃了半只半大的疣猪,肚子不饱,但也没饿到难耐的地步,有空闲动动小心思。
他撇下秃鹫,走回乔安娜身边,用额头蹭着乔安娜的下巴,软绵绵地撒娇:“我想吃羚羊,好不好嘛~”
乔安娜环顾四周,枯黄的草原空空荡荡,哪有半分羚羊的影子?
她能理解幼崽的挑食,但条件有限,有东西填肚子已是好运,秃鹫再不好吃,至少是实在到手的食物,错过这顿,下顿不知何时会有着落。
艾玛一直看着乔安娜,敏锐的小猎豹从母亲的犹豫和沉默中读出了为难,她不再要求母亲捕捉更好的猎物,而是理解地低下头,努力撕扯起秃鹫的尸体。
辛巴见状,犹豫了一小会,也没继续耍赖打滚坚持要吃羚羊,默默回到妹妹身边,与艾玛一起艰难地吞咽秃鹫肉。
孩子太懂事,乔安娜反而不忍心了。她过去叼起秃鹫的尸体,挖了个浅坑,用枯草和树叶遮盖藏好:“还有力气吧?走,妈妈带你们去找别的吃的。”
辛巴反倒不舍地望着埋了秃鹫的土坑,迟疑着不肯走:“可是,好浪费……”
艾玛附和地一同望向乔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