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低头闻了闻被剥了一半皮的瞪羚,她年纪较大,处事更稳重,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惊喜而欢欣雀跃,却也被两个外甥女的兴奋感染,心情明媚不少。
“别光傻乐,快吃吧。”她慈爱地舔了舔后辈们的额头,等她们低头撕扯起瞪羚,又扭过头,审视性地打量了树上的花豹两眼。
看上去不起眼,捕猎的本事倒是不错,未来的旱季算是有保障了。她想。
乔安娜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移动的储备粮库,花豹不像身为草原食物链底层的猎豹,猎物遭打劫的情况屈指可数。
她有些惋惜好不容易抓到的瞪羚,可她的怅然跟两只幼崽比起来,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辛巴眼巴巴望着树下,无意识地随着母狮撕扯吞咽的动作吧唧嘴,细细品着空气,云吃食得十分入迷。
艾玛也定定盯着吃得正香的母狮们,长睫毛抖抖索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时刻准备哇的一声哭出来。
乔安娜叹了口气,把可怜兮兮的孩子们搂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他们的头顶:“没事,瞪羚没了还可以抓,安全为上,为了这点肉受伤不值得。”
她既是在教育孩子,也是在说服自己。
她之前太逞强,迫切希望能展现自己的特殊和强悍,殊不知这样不仅是拿小命在冒险,还给孩子们做了很坏的榜样。
还好崽子还小,行动力不够强,要不她真的不敢想象,主动跳出去跟鬣狗打群架的辛巴,亦或是兴致勃勃尝试猎杀大象的艾玛……啧,给他们十条小命都不够折腾的。
现在改变为时不晚,她必须教会幼崽评估自身和敌人实力,适时审时度势躲避锋芒,而非一直头铁往上莽。
乔安娜又说教了几句,什么情况可以反抗什么情况先走为上,辛巴和艾玛似懂非懂,讨好地用额头磨蹭她的下巴和胸口,注意力倒是从被抢的瞪羚上转开了。
她看着蹭着蹭着又滚到一团开始你拍我一下我抓你一下的两只幼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他们去了。
大猫吃东西需要偏过头,用闸刀一样的臼齿把肉切割成小块,再慢慢吞咽,因此比起吃东西如风卷残云的犬科动物,大猫们进食多少称得上慢条斯理。
亲身经历没感觉,看着别人吃的时候,大概是心境使然,那咀嚼下咽的动作慢得就像零点五倍速。乔安娜觉得自己等了有一年那么久,母狮们才把小小一只瞪羚吃掉一半,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还若用若无地用眼角斜睥着她,伸出舌头,用舌苔上的肉刺慢悠悠刮过骨缝之间的软骨和肉丝。
……行吧,惹不起,大姐们慢慢吃,千万别、噎、着、啊!
她眼不见为净,干脆闭目养神,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见风里传来异样的响动。
乔安娜耳朵一动,睁开眼睛站起身,朝传来动静的方向眺望。
看清互相招呼着往这边跑来的熟悉身影,她先是条件反射地一惊,发现对方目标不是她而是树下的母狮们时,惊吓又变成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天道好轮回!这下有好戏看了!
正匆匆赶过来的正是与乔安娜结过梁子的当地鬣狗群,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看着曾咬伤过自己的鬣狗叫嚣着朝母狮们围拢,乔安娜突兀地觉得,那让许多动物避之唯恐不及的怪异长相和尖细的诡笑居然有了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因为食谱重合度高,鬣狗与狮子一向属于不共戴天的竞争者,两方的领地严格遵循互斥原则。以雅典娜为首的三母狮为了追踪乔安娜侵入了隔壁鬣狗的地盘,还在鬣狗的地盘上捕猎进食,身为领主的鬣狗们当然不能忍。
什么?瞪羚不是母狮们抓的?
那它们也不管!在领地范围内,一只蚂蚁都归属于领主,兽群生是它们的猎物,死也是它们的尸体!
不被抓到也就算了,既然被逮了个正着,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母狮们没有能与鬣狗一战的雄狮相助,自认理亏,明智地交出手头的非法所得。
一只鬣狗上前,收缴了母狮吃剩的残骸。鬣狗首领走上前,与几个亲信把剩下的瞪羚肉分食殆尽。
一般情况下,交出偷抓的猎物便可以换取平安脱身的特权,母狮们稍微放了点心,耳朵后压,低头龇牙,一边威胁靠近的鬣狗一边往包围圈外后撤。然而鬣狗群并不想自此揭过,它们看出了母狮的色厉内茬,愈发得理不饶人地叫嚣起来。
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这样,敌强我弱低弱我强,趁虚而入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洽洽相反,如果有机会,掠食者会尽可能杀死更多的竞争者。
狮群会猎杀落单的鬣狗,鬣狗群也不吝于猎杀实力不足的狮子。
只有雄狮拥有一口咬死鬣狗的能力,区区三只母狮,有规模的鬣狗群差不多是手到擒来。
在鬣狗首领的指挥下,鬣狗们分散开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母狮。它们上下晃动着粗壮的脖子,一寸寸向身陷囹圄的敌人逼近。
雅典娜经历过不少这样的险境,冷静地指挥着同伴,三只母狮原地坐下,背靠着背,将容易遭到攻击的后臀和腹部严密保护起来,对鬣狗们挥起了爪子。
一时间尖啸与狮吼混作一团,抓挠撕咬下的毛四处横飞,好不热闹。
乔安娜跟两只幼崽趴在树上看得目不转睛,就差鼓掌呐喊喝倒彩了。
一声象鸣横空出世,打断了这场不死不休的死斗。
循声望去,赫然是三头最近入侵了乔安娜的领地的灰色巨兽。
大象们明显是一副被激怒的模样,挥舞着长鼻子,冲向缠斗中的母狮和鬣狗,几吨重的身躯愣是跑出了脚下生风的速度。
大象是草原上自称第二没动物敢称第一的绝对的大佬,虽然大型狮群和鬣狗群都能捕杀未成年的幼象,但以成年象的吨位,足够所向披靡。
大佬劝架,母狮和鬣狗们不敢不听,立刻停了打斗,在柱子般的粗腿的驱赶下狼狈地作鸟兽散。
大象们冲它们的背影怒目而视了好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扇了扇耳朵,心满意足地开始采食附近的金合欢树树叶。
没错,大象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心,路见不平一声吼,大家都做好朋友。它们所谓的‘劝架’,只是因为狮子和鬣狗的战场在它们看上的这几棵金合欢树下,它们在吃东西前顺手打扫一下餐桌而已。
大佬就是这么任性!不服?憋着。
乔安娜叹为观止,低下头问艾玛:“还想吃大象吗?”
艾玛瞪着眼睛,不无惊惶。
她之前想吃大象,多半是第一次见,对这种看似温和的巨兽的攻击性不了解,见识了大象赶苍蝇似的驱逐狮子和鬣狗,她自然不会继续异想天开了。
她往母亲怀里又缩了缩,装作早先提出想吃大象的不是自己。
母女俩交流的空隙,一头大象走近了她们藏身的这棵树,长鼻子抬起,连叶带枝地折断一片枝叶,卷着送进嘴里。
大象破坏树木的速度全草原的动物都有目共睹,象群所经之处的金合欢树,除了它们伸长鼻子也够不到的树顶,几乎片甲不留。
象群离开后,乔安娜看着领地内光秃秃跟严重脱发差不多的一大片树,气得差点当场暴毙。
当然那是几天之后的事,目前的她才刚见识了大象被打扰用餐的暴躁,搂着两只幼崽躺在树杈上,准备等大佬吃完再悄悄离开。
大象的长鼻子一起一落,很快在树冠上吃出了一大片空洞,它靠近了一些,准备采摘上方更嫩的枝叶。
棕黑色的象眼透过稀疏的枝叶,跟浅金的豹眼对了个正着。
试问,吃饭吃到一半,在自己的盘子里看见一条翠绿的大青虫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修正一下,不是青虫,是长了两颗大牙的蜈蚣,会咬人的那种。
发现菜里有虫的人类是什么反应,此刻的大象同理。
虽说花豹的细爪小牙对皮糙肉厚的大象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不意味着它会放任一个有着攻击性的掠食者安然待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如果对方宣称不发动攻击,只是安静待着,不会打扰它吃饭?
废话,菜里的蜈蚣说:“偶然路过,你吃,别管我。”发现虫子的人类就会心平气和把虫子当做餐桌摆设吗?
大象的眼里折射出愤怒的光,跺了跺脚,召集同伴的同时伸过鼻子,在乔安娜附近探了探,接着啐了她一脸口水。
第26章 、二十六只毛绒绒
象鼻在大象的生活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长达两到三米的鼻子不仅有最基础的嗅觉功能,还遍布着肌肉和神经,触觉灵敏,其地位远胜灵长类灵活的双手。
发现乔安娜后,大象把鼻子伸过来是为了试探情况,喷鼻则是因为闻到食肉动物的气味时本能的不安——相当于人类闻到刺激性气味会打喷嚏——相当正常,无可厚非。
可从乔安娜的角度看,这不就是象式嗤之以鼻么?
她出离愤怒了。
她明白自己这小身板大佬看不起,但有必要这样伤她自尊吗?居然还专门把鼻子伸到她面前来“哼!”一声!生怕她听不到一样!
不带这么欺负豹的!
她今天就要让大佬知道,小人物个头小归个头小,该有的脾气可一分不少!
乔安娜冲面前的象鼻高高扬起了爪子。
废话少说!先吃老娘一巴掌!
大象的两头同伴听到警报,纷纷围拢过来,几吨重的硕大个头往花豹母子栖身的树边一杵,脊背宽阔健硕,小山般遮天蔽日。
三道视线从不同方向汇聚到乔安娜身上,不怒自威。
乔安娜脑内警铃大作,她突兀地冷静下来,想,这一爪下去她可能会死。
……
……醒一醒!不是可能!是一定会死啊!!
理智先思维一步发挥作用,驱使她迅速刹停抓挠的势头。
可惜反应稍慢了点,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爪落到象鼻上,以几近抚摸的力道轻轻‘拍’了一下。
长鼻子的主人盯着她,另外两头大象也盯着她,与体型相比过小的黑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气氛有些尴尬。
乔安娜的大脑飞速旋转,求生欲比生平任何一刻都要强烈。
她用爪子搭着触感粗糙的象鼻,像人握手似的上下晃了晃。
握握手,好朋友,大度一点别记仇,今后日子一起走?
她小心地抬头去看跟前的那只大象,如果不是身体结构不支持,也许还会赔上一个谄媚的假笑:大佬,您看行不行?
大佬觉得不行。
不仅觉得不行,好像还很生气。
大象的鼻子是它们的社交工具,平时广泛用于传递信息和交流感情,鼻子互相缠绕、按摩,是十分亲昵的举动,不亚于大猫们互相摩擦下巴。因此在不熟悉的陌生个体做来,跟耍流|氓没什么两样。
更别说对方压根不是大象了。
乔安娜爪子底下的象鼻倏地抽了回去,大象朝天扬起鼻子,它的同伴有所感应,也跟着仰头,三头大象一起发出嘹亮的象鸣。
这是出征的战鼓,冲锋的号角!
乔安娜心知不妙,招呼着辛巴和艾玛,从树上一跃而下。
一家子没跑出几步,背后便传来木头爆裂的脆响,不算细的金合欢树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地。
乔安娜吓出一身冷汗,默默加快了脚步。
惹不起惹不起,告辞!
乔安娜带着两只幼崽,躲到南方的领地边界去暂避风头。
距离上次圈地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她留下的标记淡了很多,还在附近嗅到了新鲜的同类气息。
她靠近树上的爪痕,仔细闻了闻,大脑自动在气味信息库中检索,没有搜寻到匹配的信息。
陌生的花豹,雌性,年纪比她大,身体状况良好,唔……可能怀孕或者带着幼崽?
乔安娜第无数次感慨动物的嗅觉的万能,只是几道爪痕和一点排泄物,主人的基本信息便暴露无遗,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不过坦诚布公也有好处,双方不需要碰面就能大致得知对方的情况,判断自己应该大胆挑战还是绕路避开,有效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
陌生的母豹在乔安娜的领地附近留下气味和痕迹,是彰显存在也是无声的试探,她偶然发现这块地盘的领主有一段时间没有巡视边界加固标志,如果刻意提醒仍没有得到回应,她就会毫无顾忌地入侵,将领地据为己有。
乔安娜不懂这种规矩,得知有雌性同类的存在还有些高兴。萨拉终究是与她不同种属的猎豹,她迫切想要一个语言互通的小姐妹。
啊对!同类还有幼崽,还能交流育儿经验就再好不过了!
她愉快地在陌生同类的爪痕附近留下了自己的痕迹,隔天再去看,她留下的信息明显是被查看过了,但四周看不到半分花豹的身影。
她又在边境逗留了几天,始终没等到这位同类现身露面,只好加固了边界标志,沮丧地返回领地中央。
走了一段路,翻过南边的小山坡,乔安娜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目所能及处一片狼藉,灌木和小树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大一些的树则光溜溜一片,只有树顶还残留着一两抹绿色,金合欢树尤其严重。
金合欢树叶是大象的最爱,造成这种惨状的罪魁祸首,除了那群长鼻子的不速之客外还能有谁?
乔安娜的领地地势平缓,不像峡谷一样到处都是可以藏身的岩洞和石缝,树是她们一家安稳过夜、躲避危险乃至藏匿食物的重要根据地。
现在树都被大象薅光了叶子,光溜溜的树冠一览无遗,就跟一间屋子砸掉了四周墙壁差不多,四处通透,八面漏风,简直不能更清凉透气。
乔安娜逛了一圈,确认领地范围内没留下哪怕一只大象,象群如来时一般,不打招呼便自顾自离开了。
这也是当然的,它们吃光了能够得到的树叶树根和鲜嫩的草茎,把乔安娜的领地折腾得千疮百孔,除了大摇大摆转移阵地去祸害别人的地盘外没有其他选择。
乔安娜只能站在犹如飓风过境后的领地上,悲愤地在地上划拉划拉爪子,然后伸出一只前爪,冲天比了个只有自己才看得出来的中指。
比强盗还不讲道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两只幼崽不明所以,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辛巴:你知道妈咪在干什么吗?
艾玛:不太清楚……大概妈妈很喜欢的树被毁掉了,心里很难过吧?
他们又互相看看,默契地走上前,一左一右地蹭过乔安娜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