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笔,几乎是虔诚地写下每一个字,那扇可能会带走她的门窗被他紧紧焊死。
在他折起那张纸的时候,身边的四月仰起头,看向了他:“你怎么不问我写了什么?”
那一年的四月拿手挡着,死活不肯给程延看,是以程延从未知道过那一刻她的心愿。
他心中泛起酸涩,手中抚摸搓揉着她的手腕,嘴角发苦:“是什么?”
四月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像遍地绽放的太阳花:“我希望程延,可以多笑一笑。”
在面前的男人发愣的眼神中,她伸手,抚过他的唇角,重复道:“我想要程延开心。”
男人的眼角有液体落下,滴在她的手指上,在顺着她的指节掉在地上。
他说:“程延很开心。”
程延一直很开心,有四月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
那一天的后来,从那条老街离开后,四月让他将车开去了姜蔓那里。
他只当是她有事情要与姜蔓说,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着。
却在帘子拉开,看到满目的雪白璀璨,如世间明珠。
她穿着那条婚纱,甚至提着裙摆朝他笑,问他:“好看吗!”
程延的身体僵直在原地,仿佛被上天的馈赠砸昏了头,他几乎是不敢相信,四月愿意为他穿上婚纱。
那件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婚纱。
那件他亲手画出来的婚纱。
April Extension.
她仰着头,身披月光,眼里落满星星,熠熠生辉,然后对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好看吗?”
程延静静地看着她两秒,将她连人带婚纱抱在了怀中,有湿热的液体落下她的耳后,氤氲着雾气。
然后他的声音低哑苦涩:“好看。”
她笑得那么好看,好像真的要在未来某一天,这样嫁给他。
她要做他的新娘,要与他叙写曾经未完的章节,要与他有一个未来。
程延相信了。
至少在那一刻。
……
他像一只被四月的蛊惑的陀螺,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一边准备嘉程上市,一边筹备…给四月的求婚。
他想,他一定要给四月一个盛大的、史无前例的求婚仪式,以及一场绚烂如梦的婚礼。
那些曾经没有给她的、来不及给她的,他通通都要给她献上。
四月表现得很安静,她近来胃口也好了不少,被他日日督促吃饭,肠胃病似乎得到了几分缓解。
她不但允许他的靠近,甚至会在程延抱住她的腰亲她侧脸的时候,那么温柔地、乖巧地、回吻他。
他吮过她的每一寸唇角,在她张开唇的时候找她的舌尖,一点点地进犯。
真好啊,他的四月。
四月终于来了。
甚至。
在嘉程上市的前几天,四月环抱着他,在与他交缠呼吸分开之后的某一刻,她没有松开手。
她将唇印在程延的喉结,吮着那块骨头轻轻地舔舐,在程延刚刚平息一刻的灼热呼吸再次降临的时候,对他说。
“轻一点。”
轻一点就可以做。
程延在脑海中将这句话补全了。
是要轻一点的。
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程延将她放在床上,吻过她的每一寸皮肤,连冲撞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那是他的宝贝、他的四月,要让她舒服、让她快乐。
每一天每一天。
交缠翻滚、如斑驳的梦,光怪陆离。
她只是小声地哼唧,却没有哭,那些声音落在程延耳中,像小猫一样。
他问她:“舒服吗宝宝?”
四月没有回答,咬着指尖将吻落在他的眼睛上,小声说道:“不告诉你。”
程延一遍遍地吮着她的耳尖、她的唇角,她的眼睛,将想要宠爱她的心意送与她感知,希望她全都知晓。
想永远留在这一刻。
那些曾经的暗无天日、坠入深渊、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与折磨。
应该都结束了吧,在这一刻。
属于他的四季,会永远定格在春日无限的鲜花浪漫中了吧,毕竟…他的四月,终于回来。
程延想。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虚无缥缈,好像一松手,四月就会在他的生活里消失。
他小心翼翼地在她入睡后找到准备好的戒指,甚至在昏暗的灯光下偷偷比划,想象着四月戴上它的样子。
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笑意藏不住地溢满眼睛。
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这不是一场梦。
这只是一场,四月的骗局。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虐就在眼前。
作为后妈的我甚至快乐地唱起了歌。
第64章 、四月六一
四月二十六日, 是林四月的生日。
也是那一年,嘉程科技上市的日子。
在那几天前,陆简庭要去北京出差, 临走前和四月一起吃了饭。
四月太过纤瘦,即使已经三个半月的身孕,也看不太出差别,小腹的微微隆起被掩盖在宽松的家居服下, 只有两颊稍微长了些肉。
陆简庭给她做了一桌子菜,看她近来胃口不错,也难得放心:“还是得好好吃点, 生的时候才不会吃苦。”
他一念叨起来就没完:“你还是要早点告诉宋嘉阳,免得他最后一个知道要气死。”
四月吃菜的手一顿, 没什么所谓:“他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因为她不准备告诉程延。
陆简庭一听就懂了,将果汁放在她的面前:“你还是这样想?我以为这些日子你总归会对他心软一点…”
四月喝着碗里的汤, 沉默片刻, 抬起眼睛:“我不是会随便心软的人。”
她早已不是对着他就毫无底线的少女。
她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曾经偏爱他的时候从不把锋芒展露在他眼前。
陆简庭也跟着沉默, 他将餐具放下,才斟酌道:“他会在那一天跟你求婚。”
四月神色自若,抬起眼的时候冷漠又无情:“我会在那一天拒绝他。”
她起身,显得格外潇洒:“二十五号记得找人到我家换锁。”
……
为什么会是上市的前一天。
其实四月能猜到程延在想什么。
如果明天注定是新的纪元、是属于他们的时代的分割线。
那在这场盛宴来临之前、和新的时代到来之后的时间, 他都想与她共度。
他不是不懂浪漫, 他只是在过去的时间里被她宠坏, 不愿意去学罢了。
——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 四月平静并理智到让人觉得害怕。
她换上漂亮的礼服裙,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好,踩着满地的玫瑰花, 走到了那座空中花园。
那里很安静,她与程延都不是喜欢将情感公之于众的人,那一刻四月有点惋惜和恶劣地在想,如果这里聚满亲朋和好友,会在最后的审判到来之时,他会不会更难堪。
柔软的花瓣在脚下,鲜艳又脆弱,像是一场终于飘零的爱情。
林四月走到中央,看到了她的少年。
他是那么的欢喜,连眉眼都止不住地扬起,好像年少的梦都在这一刻圆满。
四月的心寂静一片,她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他说。
“我知道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也知道我曾经伤你有多深,四月,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可是四月并不想原谅他。
他又说。
“四月,我们曾经一起走过最好的时光,我很怀念那个时候,也想一点点陪你找回。”
真天真啊。
四月想。
早就找不回来了。
他说。
“你是我最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离开你,我没有办法活下去。”
他仰起头,满眼热烈与赤诚。
他问。
“我的四月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未来所有的时间去证明,我会永远爱你吗?”
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
那些晦涩暗淡的青春早已走过,那些孤寂与彷徨早已被抛在脑后。
她是被丢下的那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再一次沉沦?
她爱过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曾深深地憎恨着他,日复一日。
为什么要说爱呢?
他们之间早就不配谈及这个字眼,这明明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却还心存幻想。
四月站在那里,几乎冷笑出声。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戒指,看着他举着戒指的动作都一点点变得僵硬。
四月看着这满目的花团锦簇,开口道。
“程延,你怎么这么天真呀?”
她说出口的话语是那么的温柔,甚至还拖着可爱的尾音,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朝着程延迎面砸去,让他几乎昏厥。
他像是反应不过来,看着面前明明和昨日一般温柔的面孔,为何会在这一刻让他感觉刺骨的冷。
他站起身,想要在她的表情里看到一点点开玩笑的端倪,可是却只看到如她刚回国时一致的冷淡眉眼。
好像过去一个多月的温柔乡里都是他的错觉。
他得了一场癔症。
而她是一个尽心尽职的演员。
她歪着头,问他:“程延,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还会爱你呢?”
为什么会觉得,她还会爱他呢?
男人的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他看着面前的四月,他的四月。
那是他的四月,是要做他妻子的四月,是为他换上婚纱的四月,是在他身下满眼爱意的四月。
原来…都是骗他的。
她要骗得他交付出全部的情感,要他沉溺其中,然后要他一无所有。
程延的嗓子跟灌了铅一样,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他拉着四月的手,固执地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又尽数收去,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他?
四月伸出手,抚过他精心收拾却在这一刻苍白无力的面容,轻轻笑道。
“因为之前的你…不够狼狈。”
她说着最心狠的话,一点一点地要剜出他的心。
她说。
“你没有满心欢喜、满眼期待,你没有渴望过未来余生,然后被人亲手打碎梦境,又怎么叫做走过我走的路呢?”
林四月曾经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经历着与此刻的他完全一致的心情。
她曾经那么真切地期盼着与面前的少年有一个未来,如现在的他一样。
她终于把一切怨恨、伤害、抛弃,都还给了他。
四月松开指尖,那枚戒指滑落,滚在地面上,掉进玫瑰花瓣间,很快消失不见。
她转身离开。
程延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
四月二十六日,嘉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主板上市交易。
当晚,嘉程科技在上海万豪酒店举办庆功宴。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程延眼神暗淡,唇抿成一条线,就连平时最有恃无恐的周瑞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桑梓淇看着好友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程延早晚会被林四月毁掉。
现在不就是吗,就跟被抽掉了骨髓一样,最后一点气血都没了。
周瑞戳戳他:“你看那边。”
桑梓淇抬眼望去,四月挽着她哥哥宋嘉阳的胳膊步入会场,神色平静,和程延的状态天差地别。
程延看到她的时候,脸色有一点点的希冀,随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而点亮。
桑梓淇终于还是不忍地转过了脸。
四月松开宋嘉阳,朝着程延走去,最终在他的面前站定。
程延的眼角沾满苦涩,但还是开口问道:“你来…看我吗?”
看我如你所愿这般的狼狈。
四月垂眼,拿过酒桌上的一杯酒,朝他举起,她环顾四周,看着锦衣华服觥筹交错满堂盛世。
嘲讽的意味很浓。
“你拿我换来的金钱地位,我总要过来看看,是不是特别的值。”
那一刻。
如华灯骤灭。
她看到,他眼里的最后一点光,都熄灭了。
他在等四月,可是四月是春天,一去不回头。
……
四月走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道人影在等她。
周瑞看向她的目光执拗又默然:“你到底要怎么样呢,四月姐?”他像一只哀伤的小兽:“他真的很难过,他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一次了,算我求求你了,你别不要他,他会死的,程延他真的会死的。”
林四月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对他说道:“结束了,周瑞,从这一刻开始,我和程延,真的再也没有一点关系了。”
周瑞想起好友这些年的痛苦挣扎,看向她的目光是说不清的失望:“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人。”
四月转过身。
丢下一句。
“每个女人狠心的时候都是这样,你好自为之。”
——
五月初。
周瑞去程延家看他。
他已经一周没有出过门了,没人敢去敲他家的门,今天实在是有一份文件需要他签字,周瑞在哥哥们希冀的眼神中敲开了程延家的门。
只一眼,周瑞吓了一跳。
他颓得厉害,胡子已经许久没刮、一茬一茬的青色显得他毫无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