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有些踌躇:“那奴婢让香云进来伺候吧,大奶奶有身子,不宜太过劳累。”
陆瑶摆手:“不用,我没事,让我照顾娘吧,我想尽一份为人媳的责任。你去忙吧,有需要我会叫香云的。”
主子都这么说了,素云也不好再争,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陆瑶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盯着许殊苍白憔悴的脸,咬牙低声说:“都是你逼我的!”
她将药碗放在一边,然后从袖袋里掏出白玉瓷瓶,一口气取出四五颗小丹丸,掰开许殊的嘴就往里塞。她绝不能让许殊醒来,不然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这粗鲁的动作掰疼了许殊,她悠悠转醒,眼神凶狠,用力咬了陆瑶的手一口。
陆瑶吃痛,挪开了手,死死瞪着许殊:“吃,给我吃下去!”
“咳咳咳……”许殊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脑袋左右摆动,虚弱地反抗她,嘴里艰难地挤出一句,“是,是你害我!”
陆瑶又怕又急,凶狠地承认:“是又怎么样?你就认命吧,既生瑜何生亮,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少废话,赶紧吞……”
话未说完,忽然一只长满茧子的大掌从背后伸了过来,提起她的领子,将她拽起来,丢到了地上。
一屁股落地,陆瑶惊恐地回身,就看到薛煦州杀气腾腾的脸,她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薛,薛郎……”
第23章
薛煦州本以为重金悬赏要花不少时间,谁知他一提,崔管家就说见过别人家贴这样的告示。
旁边的秦管事还说:“大奶奶如今有孕在身不方便,夫人那也离不了人,不若大公子先回去,等老奴和崔管家拟出了章程,再送给大公子过目。”
薛煦州一想也有道理,他着实不放心重病的母亲和孕妻,便将此事交给了他二人去办,然后迅速地返回了母亲的院子。
刚走到院子门口,薛煦州就看到愁眉苦脸的素云低着头出来。
他脚步一停,不悦地说:“你怎么没在里面伺候夫人?”
素云赶紧福身行礼,解释道:“大公子,大奶奶让奴婢去买些夫人喜欢的玫瑰酥。”
他娘现在这情况,还吃什么玫瑰酥啊,胡闹!薛煦州心有不悦,可也不好当着一个丫鬟的面数落陆瑶,轻轻颔首,略过素云踏进了院子。
来到主屋的廊下,他看到香云尽责地守在门口,便没多说什么,抬脚跨了进去。
一进屋,薛煦州敏锐的五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内室传来急促的喘气声,似乎还有扭打的声音,他来不及细想就听到了狰狞的女声传来。薛煦州大步越过屏风,跨进内室,看到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心里中一直很善良、柔弱、单纯,只是有些娇气和爱使小性子的陆瑶面目狰狞,仿若发了疯,用力掰开他娘的嘴,拼命往他娘嘴里灌东西,嘴上还吐着最恶毒的语言。
薛煦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瞬,薛煦州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撕裂成了两半。他飞快上前,一把拽住陆瑶的衣领,将她拖离了母亲的床,丢在地上。
缺了盖的白玉瓷瓶从陆瑶怀里掉了下来,咕噜一声滚在地上,里面褐色的细小丹丸散了一地,似在嘲讽他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陆瑶见是他,脸色蓦然大变,疯狂褪去,血红的眼睛里沁出泪珠,哆哆嗦嗦地唤道:“薛……薛郎……”
薛煦州看也没看她一眼,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床边,握住许殊的手:“娘,娘,你没事吧,是儿子不孝,是儿子害了你……”
边说话,他边手忙脚乱地将滚落在枕头上,许殊脖子上的丹药给一粒粒找出来。
里面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香云,她轻轻进屋,隔着屏风试探地问道:“大公子,可是要奴婢进来伺候?”
薛煦州如梦初醒,立即大声喊道:“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快点,就说知道夫人的病因了!”
香云吓了一跳,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听到她远去的急促脚步声,薛煦州总算是缓了过来,保持着双膝下跪的姿势,小心地掰开许殊的嘴,小心翼翼地说:“娘,你刚才有没有吞进去,咱们吐出来啊,吐出来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陆瑶给许殊吃的是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
许殊轻轻摇头:“没,没咽进去……”
“那就好,娘,对不起,是儿对不起你,是儿害了你……”薛煦州握住许殊的手,深深地忏悔。
聒噪!许殊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娘困了,想睡一会儿……”
薛煦州听到这话,又惊又惧,生怕她一睡就不起了:“娘,你别睡,再撑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
可许殊还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薛煦州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蔓延,生怕许殊这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扭头,厌恶地盯着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地上的陆瑶。
活了两辈子,陆瑶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厌恶,几近崩溃,捂着脸急急辩解道:“薛郎,薛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他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她还拿他当傻子。
薛煦州心里窝了一团火,可现在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克制着动手的冲动说:“解药呢?拿来!”
陆瑶直接被他问傻了,连连摇头:“这……这不是毒药,没有解药。这是一个老道士送我的丹药,说是可以延年益寿。大夫都说没办法治娘了,我才想试试的,薛郎,你相信我,无缘无故地,我害娘干嘛?”
这理由真的是无懈可击,薛煦州都几乎要信了。可他忘不了站在屏风后听到的那句恶毒的话。
“别找借口,解药给我,先救娘!也别拿什么这是延年益寿的良药来糊弄我,真这么好,那你吃几颗试试!”
听到这话,陆瑶下意识地摇头,屁股往后挪:“不,不……我,我肚子里还有孩子,薛郎,薛郎,我怀了你的骨肉啊……”
薛煦州讥诮地看着她,再度伸手,只有两个字:“解药!”
陆瑶这下是真的差点崩溃了,她抱着头哭道:“没有解药,这就是丹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你相信我……”
看陆瑶的表情不似作伪,薛煦州眼底的那丝希冀褪去。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紧紧握住许殊的手忏悔:“娘,都是儿子的错,你一定要挺住,煦明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还等着抱孙子吗?你醒来,只要醒过来,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崔管家的喘着粗气的声音:“大公子,大夫来了,夫人可是醒了?”
薛煦州连忙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快,让大夫进来给我娘看看。”
得了他的首肯,崔管家冲信得过的老大夫点了点头。
老大夫提着药箱进屋,看到内室如此混乱,很是诧异。不过大户人家的事少掺和,他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走到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许殊的面相,语气有些沉:“大公子,夫人的症状跟昨日似无甚变化。”
薛煦州没接话,侧身将位置让给了大夫,然后抓起滚落在地上的白玉瓷瓶,连同里面剩下的丹药,一块儿递给了大夫:“你看看,我娘应该就是服用了此物才生病的,大夫,有没有什么解毒的法子。”
老大夫接过瓶子,放在鼻端嗅了嗅:“大公子,这似乎一味丹药,里面具体加了什么,还得问炼丹之人。”
薛煦州目光一转,盯着陆瑶:“说,里面都加了些什么?”
陆瑶哪知道,她不断地摇头:“薛郎,我不知道,是一个老道士给我,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害我,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害娘呢……”
陆瑶这回学聪明了,知道万万不能将自己跟勾结太子之事吐出来,她一口咬死了是个游方道士给她的。这样也无从对证,兴许她还能逃过一劫。不然说实情,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老大夫似是没料到薛夫人生病还有这等内情,颇意外,安静地杵在一旁,没敢吭声。
薛煦州见陆瑶还是咬死了不肯说,已经对她不抱希望了:“崔管家,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将陆氏关到隔壁的耳房,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见她。”
“薛郎,真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真的,请你相信我……”陆瑶哭泣着不肯走,她怕这一走就再也没见薛煦州的机会。
但薛煦州这会儿满心烦躁,非常不待见她:“带走,别吵着了夫人!”
崔管家隔着屏风已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震惊不已。好好的,这大奶奶干嘛要害夫人啊,夫人虽说不待见大奶奶,可也没像那些恶婆婆一样,使劲折腾儿媳妇啊,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要他说啊,夫人这样的婆婆算顶顶好的了。
见崔管家有些反应不过来,秦管事主动揽过了这活:“崔管家,当务之急是治好夫人的病,我来安排陆氏吧,你跟公子商量商量对策,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治好夫人。”
崔管家一想也有道理,点头答应了。
秦管事招手唤来两个丫鬟,让其将哭哭啼啼地陆瑶硬拽了出来,拖到隔壁的耳房里去。
这下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崔管家提议:“大公子,不若多找几个信得过的大夫过来,兴许有人能辨别出这丹药的成分,想出解毒的法子。”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薛煦州点头:“你去安排吧。”
等崔管家出去后,他看向老大夫,心情沉重地问道:“大夫,误食了丹药可有治?”
老大夫叹了口气:“尽力而为吧。”
如今的医术在这方面并无特别高超的建树,这些毒物入了血液,没法清除。
薛煦州得到这个答案,又悔又恨又无计可施,真是气恼到了极点。
最后经过大夫们的分析讨论,确认了丹药最主要的几种原料,可光有原料,不能确认分量,也没法对症下药。况且重金属中毒这种情况,就目前的医术来说,大夫们即便知道了成分和分量能做的也相当有限。
得到这个答复,薛煦州几欲崩溃,是他,是他不听老人言,害了他娘!
秦管事第一次看到意气风发的大公子这样子,有些不忍,瞥了一眼床的方向,轻咳一声,安慰道:“大公子,吉人自有天佑。夫人待人和善,乐善好施,老天爷也不会忍心收了她这么好的人。兴许睡一觉,夫人的病情就会好转了。”
薛煦州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秦管事,你就别安慰我了。你们都下去吧,记得封好下人的嘴,别让外面传出什么风声,我在这里陪娘。”
秦管事和崔管家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出去。
留下薛煦州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许殊憔悴的睡颜,心一抽一抽的,悔恨至极。他抱住头,痛苦地自语:“娘,对不起,是儿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害了你,都是儿的错……”
没人回他,满室寂静,说不出的寂寥。
——
唯恐许殊什么时候就突然去了,薛煦州不敢假手于他人,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亲自伺候许殊,熬得双眼通红了也不敢休息一下。
许是他的孝心感动了天,次日,许殊竟悠悠醒来,虽然还是很憔悴,但身体的情况没再恶化,而且胃口还好了许多,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
薛煦州欣喜若狂,连忙喊道:“让厨房准备一些易克化的粥过来。”
然后又扭头温柔地说:“娘,你等一会儿,先休息休息,一会儿给你喝粥。我先喂你喝点水。”
许殊的目光落到他皱巴巴的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上,眉心轻蹙:“你回去收拾收拾,我这里不用你伺候,有素云、香云她们呢!”
“可是……”薛煦州不敢走,他怕母亲只是回光返照,这一去就天人永隔了。
还是素云善解人意,轻声劝道:“大公子,夫人刚醒来,要洗漱更衣方便,你先回避一会儿吧!”
薛煦州这才恍然大悟,是啊,娘最爱干净,自己留在这里倒是不方便了,他起身道:“娘,儿一会儿再来看你。”
许殊轻轻摆了摆手。
等薛煦州出去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别跟着,我要出恭。秦管事在吧,让他在门口候着。”
这几天可真是憋死她了,好在成果喜人,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素云点头:“是,夫人。”
等许殊洗干净手出来,秦管事已经在外间候着了,见到她忙问道:“夫人,你没事吧?你怎么真的吃了她送的那些东西。”
许殊轻轻摆手:“没什么大碍。一点都不吃,怎么取信于人?行了,我心里有数,没事的。陆瑶呢?”
秦管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关在耳房里,属下安排了人在暗中盯着。”
“那就好,二公子到哪儿了?”许殊又问。
秦管事低声道:“已过兴州,日夜兼程,三日内必达京城。”
“好,按照先前的计划,派人在城外拦了二公子,等候通知。”许殊说道。
秦管事虽不解,可看许殊一出手就压得陆瑶再无翻身之力,便没任何异议:“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许殊颔首:“你出去吧,大公子一会儿要来了。陆瑶那里派人盯着,不要出了岔子。”
说完,她喝了一杯温水,进了屋,重新躺在床上。
刚躺下没一会儿,薛煦州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娘,让大夫给你把把脉吧。”
许殊没作声,将手伸了出去。
大夫把脉之后,说辞跟先前大同小异:“夫人的身体有所好转,老夫开一副药,好好给夫人调养,过几日再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