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沈云波浑身冰冷,牙齿上下打颤,紧接着就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撑着墙角吐出不少酸水。
“你杀了她!”何采薇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死”是怎么回事,立刻尖叫着后退几步。
“沈云波,你杀人了!”
“你给我闭嘴!”沈云波两眼猩红,抬手就是一巴掌。
何采薇被打得眼冒金星,脸肿起来半边,但竟然也因此冷静下来,不再大喊大叫。
“我们把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冷静过后,何采薇忽然有了主意,她盯着王金金的尸.体,眼睛里闪烁出癫狂,“咱们把她吊起来,假装她是自.杀!”
沈云波撑着墙喘了一会儿粗气,又看看地上王金金的尸体,点了点头。
*
秋色渐浓,田里的活计愈发忙起来 ,为了抢收麦子大家都早起了一个多钟头。
今天任务更加繁重,大队里昨晚特意送了一口袋青稞面来,说是给知青们秋收这几天的粮食补贴。
为了这袋青稞面昨晚大家还特意开了个小会,商量怎么吃。
最后决定由陆如音主勺,早上做一锅拨鱼,然后再蒸上一大锅青稞面馒头,既能当早饭也能中午带到田里当午餐。
因为这次要蒸的馒头比较多,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让陆如音一个人干,于是又有两名知青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将玉米面和青稞面混合,加入温水和糖然后反复揉搓直到面团表面光滑才开始发酵。然后再把发酵好的面团揉成长条,用手揪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团子,揉圆,最后一起放在蒸屉里。有人帮忙看火,陆如音也就省心不少,边开始着手准备拨鱼。
拨鱼分炒拨鱼和煮拨鱼面两种,炒拨鱼需要的调料较多,所以今天陆如音做的是简单又管饱的煮拨鱼。
正宗的山西拨鱼自然应该用白面,但用青稞面也不是不行,只是口感上会有不同。
面粉加水搅拌成面糊放在一旁备用。
厨房里有山上摘的野蘑菇和知青们自己种的西红柿,还有一些昨天剩下的各种野菜,足够做一锅汤面拨鱼。
蘑菇和西红柿全部切成丁下锅炒软,然后加五大碗水煮开。
陆如音左手稳稳拿着盛满面糊的粗瓷大碗,手臂微微倾斜,让面糊全部堆在大碗边缘但还不至于洒出来。右手则持双筷子,迅速把面糊一条一条推出碗沿。
淡黄色的面糊落进锅里迅速成形,光溜溜、细长细长,还真宛如一条条小黄鱼。
厨房里还有一小块腊肉,是前些日子过节大家特意省下的。经过昨晚的讨论,大家决定今天把这块腊肉吃了,也算是提前为以后一个月的辛苦劳动攒点力气。
陆如音使出大学里和食堂大妈学的刀工,把腊肉切得薄如纸片。知青大院总共二十号人,这块腊肉便切成四十片,一人两片盖在拨鱼上,旁边还有两根野菜叶子,也怪好看的。
“咱们这是提前过年了?”知青们笑道,大家本来都困得睁不开眼,但一闻到厨房里的香气便逐渐清醒过来。一个个端着碗排队领早点。
一人一碗拨鱼,四个青稞面馒头。这是他们今天的早点和午饭。
看见薄如蝉翼腊肉,知青们也都挺高兴,毕竟也有段时间不见荤腥了。
而且再薄也是肉嘛!
蒸馒头蒸出了一厨房白汽,衬着稀薄的晨雾烟烟袅袅的。沾了汤汁的拨鱼筋道软滑,馒头也扎实微甜,知青们一口拨鱼一口馒头,都吃得不亦乐乎。
沈云波望着碗里的两片腊肉,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王金金的尸体。昨晚他把王金金挂在房梁上的时候,那尸体忽然抽动一下,吓得他还以为人又活了。
他胃里忽然一阵翻腾。
何采薇倒是面色如常,挑挑捡捡吃着拨鱼。其实她也觉得这碗拨鱼香的不得了,但只要一想到做饭的是谁她就宁可饿着。于是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吃了。
可她真的很饿……
算了,不吃白不吃。
但还没等她再拿起筷子,一只手伸过来就把她面前的拨鱼拿走了。
“何知青你咋又浪费粮食呢?俺跟你说这习惯可不好,要是在俺家浪费粮食可是要被俺爹拿着棍子打。”
郑存粮把何采薇剩下的大半碗拨鱼都倒在自己碗里,“算了算了,既然你不吃那俺帮你吃。”
说完就抱着碗呼噜呼噜两下就把拨鱼全吃完了。
“你——你下流!”何采薇脸色绯红,怒骂道。
“何知青你咋好端端又骂人呢?”
郑存粮一脸茫然,他咋就下流了?家里弟弟妹妹吃不了的剩饭都是他帮忙吃,他最多——最多只是有点爱占小便宜又能吃了点嘛!咋就下流?
“老郑,你这就不懂了吧,人家何知青的剩饭香着呢,要吃也只能沈知青吃,哪里轮到的你。”钱亮亮哈哈大笑,揶揄地看了眼何采薇。
“可我看小沈吃的还不如何知青多呢。”
郑存粮依旧摸不着头脑,指了指沈云波纹丝未动的碗。
这咋又有个人浪费粮食嘛!
“行了行了,你别管人家,人家屋子里有牛肉罐头和外国饼干,看不上咱们吃的这些粗茶淡饭。”钱亮亮拖着郑存粮走了,他一向看不上沈云波的公子哥做派。
知青们吃完饭便各自离开赶着去上工,沈云波看着满满一碗拨鱼也觉得有些饿了。他草草吃了几口,发现就算拨鱼已经有点凉了但味道依旧十分不错,于是大口吞咽起来。腊肉咸鲜,沈云波还有点舍不得马上吃完,打算留一片最后吃。
“死人了!有人死了!”刘娟从外面冲进来,脸色惨白,裤腿上全是泥,她紧紧拉着陆如音:“如音,死人了,咱们知青大院的王金金吊死在禁闭室了!”
“呕——”
沈云波胃里再次一阵翻江倒海,腊肉还没来得及嘴里,嗓子里就有东西冒出来。
“呕——”他捂着胃在墙角狂吐不止,脑子全是王金金昨天那张青白发灰的脸。
“死了?”陆如音也吓了一跳,“她现在人——尸体呢?”
“还在柴房,大队长估计已经过去了。”刘娟刚刚看见了尸体,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去看看。”陆如音说着就要往出走。
“如音,别去。”刘娟一把拉住她,脸色依旧惨白惨白的,“可吓人了,而且唐海洋也过去了。”
陆如音摇摇头,她既然是知青班的班长之一就得担起责任来,这么大的事不能让唐海洋独自面带。况且王金金被关到禁闭室也和她有关。
赶到禁闭室,那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陈东方抽着旱烟袋,眉头紧锁。
如音拨开人群往里挤去。
她先看见一双僵直的脚,穿着破烂的黑布鞋,往上是打着补丁的灰色裤子。她目光继续往上移,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叶予安轻声说,他的手并没有完全覆盖在她眼睛上,而是还隔着一小段距离虚虚盖着。
“我现在要把手拿开了,你先把眼睛闭上。”
陆如音没有闭上眼,但把目光移到了旁边。然后她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王金金上半身盖了件衣裳,脸也被蒙住。
陈东方说,王金金是昨天晚上用身上的条腰带上吊死的。今天早晨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已经凉透了。他已经托人去县城发加急电报,通知王金金的家人。
“大队长,咱们报警吧。”陆如音逐渐冷静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找公安。
但其他人大多觉得既然王金金是自己吊死的,那就没必要麻烦公安同志,况且前段时间他们生产队已经因为冯胜阳的事情请过一次公安,如果又生出事情来恐怕对村子名声也不好。
陈东方狠狠吸了口旱烟袋,他自然也是不想再把公安请来,但陆如音说话做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他年纪挺大的一个人甚至有时候也不自觉的会听这个小姑娘的话。
“再等等吧,等她家里人赶来问问他们的意见。”陈东方左右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暂且不报警。
陆如音没有继续坚持,只是她怎么想也觉得这事情透露着蹊跷。
王金金的尸体继续放在小柴房,这里凉爽干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中午也显得阴气森森。
村子里出了人命,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尤其是知青这边,饶是王金金再惹人讨厌,但毕竟是一起下乡的人,现在死在异乡,大家虽然说不上多伤心,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又有好事者在村民和知青们之间挑拨离间,惹得几个冲动的男知青差点拿着棍子去找陈东方算账。幸好唐海洋和陆如音两人及时安抚一番,几个人才冷静下来。
想想也是,自打他们下乡陈东方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一样故意刁难人,反而对知青大院颇为宽容。虽然人严厉了点,脸也总臭着,但终归是照顾他们的。这也是陈东方能服众的原因之一。
王家人是第二天下午来的,来的人是王金金的父亲王志和他大哥王高升。
王志是县城里的普通工人,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沟壑,头发灰白,身上的工作服沾满油渍。王高升倒是干练整齐,长得也浓眉大眼,头发全都梳向左边,一身“的确良”干干净净连个褶子都没有。外人绝对看不出来他们是父子。
两人一看见陈东方便开始哭,等被村民搀扶着到了柴房更是哭得气也喘不过来。
“我可怜的闺女啊!”
“我可怜的妹妹啊!”
王志老泪纵横,哭得一阵气喘。王高升搀扶着老爹也一把又一把地抹眼泪。
“妹妹啊,是哥哥对不住你。如果当初是我下乡,你就不会被这帮乡下人活活逼死!”
听见这话,陈东方脸色变了变,劝道:“王家大哥,王知青的事的确是桩意外,还请你们节哀顺变。”
“什么意外!我妹妹就是被你们逼死的!”
王高升猩红着眼怒吼。
第40章 有鬼 如音的脑骨被轻轻按.摩着
陈东方一时无言, 王金金的确是被他关到禁闭室里的,但谁能想到她会因为这件事自.杀呢。
“王知青这事有些古怪,不如咱们找公安同志来看看, 也是对死者有个交待。”
陆如音说。她刚刚和苏玉霜通过气,听说这两人在拖拉机上的时候一人一个肉包子吃得可香, 一点也不像死了闺女和妹妹的样子。但一看见陈东方便哭得快断过气去。
“你也是知青吧。”王高升看见如音过来眼睛忽然一亮, 张开双臂要往她身上扑。
但如音一个闪身让他扑了个空, 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高升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继续用双拳锤着地面:“我可怜的妹妹啊!被你们这些人活活逼死了啊!”
陈东方有点后悔没有听陆如音的话把公安提前请来。
他把王志搀扶到椅子上,又递上一根烟, 点燃。
“王老哥,金金的事我们大家都很痛心,你看咱们要不去县城把公安请来,也算让这个苦命的孩子泉下有知。”
王志听见公安两个字便不再吭气。陈东方只当他是同意,正准备让陆如音搭车进城。
但没想到王志只是吸了两口烟,然后站起来指着陈东方鼻子怒骂道:“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居然还要请公安来。金金她是无辜横死,你们请公安来是还想给她身上泼什么脏水?”
“我妹妹是自.杀有什么好请公安的?难不成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下的黑手?!”王高升也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老爹身后。
如果说起初还有些怀疑, 但经过这么一折腾陆如音便完全肯定,王家父子可不是真的为了给王金金讨公道才过来。
十有八九是想要钱。
果不其然, 陈东方见王家人不肯请公安也不好强求,便问他们想如何解决。
王志又抽了根烟, 然后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块, 就当是给金金的丧葬费和我们的损失费。”
陈东方倒吸一口气。
五百块!
给钱是肯定要给钱的,毕竟王金金死在村子里,于情于理都应该把丧葬费出了。如果她家实在困难, 村民们凑凑也不是不能给点抚慰金。
但五百块!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要钱才是王家人的主要目的。
王家父子既不去屋里坐着,也不肯听陈东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一味坐在地上哭他们苦命的女儿和妹妹。最后两个人索性都又跑到村子门口躺在地上,生怕有人出去找公安。
唐海洋仗着力气大,想上去拖他们,可还没等他走近,王高升就大喊:“杀人啦,杀人啦,这些人逼死我妹妹现在又要来杀哥哥了!”
“这件事的确是你们有错在先。”
叶予安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换了研究局的制服,还特意把皮鞋也穿上了。
王家父子瞪大双眼,这人是谁,难不成公安被他们悄悄请来了?不对,公安的衣服和他不一样。
既然不是公安,凭什么说他们有错在先?他们可是苦主!
两人吸了口气正准备新一轮的哭喊,就又听到叶予安说:“王大哥不过是想让自己妹妹走得体面点,五百元并不多。难道王知青活生生一条人命还不值五百元吗?”
人群静了静,有人神色古怪。这叶教授是怎么了?脑子坏了不成,难道看不出这两人是故意讹钱来的?
“王老哥,我是省城里的教授,你们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说。”
叶予安把王志搀扶着坐起来,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但王志不识字,认不得证件上写的啥,只觉得这个黑色的小本本怪精致,上面还有银标和小照片,还盖着红章章。又看叶予安穿得虽然不是公安制服,但却气度不凡,还戴着肩章,肯定来头不小。
“教授,您可得给我闺女做主啊!”王志吸了口气,忽然又“扑通”一下跪下来,“我和老伴身体不好,就指着金金回来给我们来养老,但是她现在被人逼死了!”
叶予安扶着王志的手臂,陪他半蹲在地上,但并不劝对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