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而你要经营的肉铺,是窝点,为了不被人觉察异常,不能太过热闹,定价必会比寻常肉铺稍高。”
  “你是厢军,身上总有烙疤要掩饰——不是在手就是在头。上回见你手背干净,而且头戴黑巾,疤痕在何处,已然很明显了。”
  “你们这一党人是在暗处行动的,为了不露行迹,明里出面做事的人,也必定不会太多,所以你很有可能还在负伤干活。”
  “如此结合起来:有一定资历的肉铺,定价稍高,屠夫头上戴着东西,指甲有裂纹,因为从军经历、发力的姿势或许也带有武夫的习惯,而且还被我刺过一剑、受了伤——”
  “知道了这些,在城中一家家地观望,便不难把你找出来了。”
  屠夫听罢,神情略显惶骇,咽了几口唾沫,垂下头,彻底不与他对视了。
  小世子不急也不恼,秀丽纤长的手指把玩着尚在滴血的匕首,淡笑道:“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换你来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屠夫嘴唇微微张合几下,额角筋脉毕露,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情貌,只是眼眸仍旧没有抬起来。
  “我纵是告诉你这些,又有什么用?”
  仿似是勇气重新注入骨髓,他声气硬.了几分:“已经迟了,那几个女人早就没命了。”
  小世子奇怪地看着他。
  屠夫感受到那道目光,浑身僵了僵。半晌,才听见小世子慢慢开口:“碰上时不杀,等绑了再杀,是什么道理?何况……”
  “她们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屠夫寒栗地冒出冷汗,怔怔地抬首,只见面前俊秀昳丽的少年,倏然弯唇笑了。
  他那双深色的瞳仁,好似一芒能直破浓雾的锋尖,平静温和地说:“倘若你想用这种手段来拖时间,是行不通的哦。”
  “你,你都知道……”
  屠夫震怵,冷汗顿时打湿了后背的粗布衣裳,只觉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自己的一切所思所想都无处遁形。
  小世子叹口气:“你如此不听话,合该长长记性。”
  他说着,洁白如瓷的手握紧刀柄,青筋微显,毫不拖泥带水地,便将利刃捅进了俎上鱼肉的左眼。
  “噗呲——”
  灼热黏稠的猩红血液飞溅出来,染红了那只纤美白皙的、本该吟诗弄月的手掌。
  伴随着痛苦的嚎叫,湿嗒嗒的匕首也“咣当”砸落在地。
  小世子低眸瞧着倒在地板上痉挛打滚的男人,秀致的面容既无悲、也无喜。
  他垂在膝上的右手,有血珠子顺着掌背的肌理、骨节、指尖,蜿蜒流下,宛如一道血色的溪湾。
  渐渐地,在小泓血泊中,因遭受剧痛而翻滚挣扎的男人不动了。
  像是昏死了过去。
  小世子这才开口:“弄醒他。”
  候在屋中的守卫应声离开,不多时便搬来了一盆凉水,“哗啦”地浇在已成了血人的屠夫的脑袋上。
  屠夫一个激灵,仅存的一只右眼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一条小缝。
  缝中露出的黑色瞳孔里,初醒的迷茫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怨毒、不甘、惊怵和骇恐浸满,瑟缩地看向离他不远处、光影里、曲腿而坐的少年。
  因着伤重,他眼前的所有景象,都似是被糊上了一层惨淡的血色般。
  连带着那少年,也变得红雾朦胧。
  他吃力地眯了眯眼睛,看见少年在朝这方向浅笑。
  深入脊骨的战栗,使得他整个身躯都不禁微微发抖,恍惚间,他竟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自红莲业火中涅槃而生的妖异恶鬼。
  “既然醒了,那便继续罢。”
  恶鬼柔和地说道。
  全身的力气都同血液一起慢慢地流失了。
  屠夫喉中发出低哑的闷响,想要坐起来,只可惜仅剩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一套动作。
  “你并非死士,这般苦苦抵抗,不外乎是盼着你的同谋们能将你救走。”
  小世子堪称是残忍地道:
  “可惜他们到不了这里呢。”
  “你……”屠夫瞳孔骤缩,沙哑地出声,“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找不到这个地方,也不会找。”小世子轻睨着他,“你莫非以为,这里还是甜水巷?”
  在屠夫因不可置信而扭曲的眸光中,小世子不疾不徐地道:
  “你的同谋们,都是一群活在影子里的人,怎么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呢?反而因为你不见,他们担心机密被泄露,大约早早就逃到城外去了罢。”
  ……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测。
  但当这个事实被另外一个人血淋淋地撕开在他的面前后,屠夫的心腔中,仍然无法遏止地燃烧起了一股被背弃的愤怒和悲恨。
  “你顾着他们,独自冒险前去甜水巷,探我虚实,可到头来,却被他们抛弃了呢。”
  小世子怜悯地道。
  屠夫猛然闭上了眼。
  满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
  这是一副孤注而抗拒的姿态。
  “你若是想等,我便陪你等着罢。”
  小世子十分有耐心地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拂了拂衣裳上沾染的灰尘。
  “通今,去给我沏盏茶来。”
  “是。”
  立于门边的通今应答罢,跨出门槛。
  屋中的小世子便走到桌旁,就着铜盆中剩下的凉水,洗了洗手上将要干结的血迹。
  用帕子正擦拭着手时,自门外倏地传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却不是去沏茶的通今,而是一名面生的小厮——
  “禀世子,李氏肉铺果真空了,一个人也没有。我等秘密搜了铺子,却并未发现地道。”
  隋小世子波澜不惊地放下锦帕:“可绘制了铺中的布局图?”
  “图纸在此。”
  报信的小厮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张四折的宣纸,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
  小世子接过图纸,徐徐地展开。
  垂下眸,他仔细地看着画上的每一处地方。细密的睫羽在眼底投落了两小片阴影,衬得那张脸庞更为苍白俊美。
  好一会儿,他轻轻地问:“井呢?”
  随着这话音落下,地上躺的人和站立的小厮同时一滞。
  紧接着,小厮便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连连颔首道:
  “当时搜寻,只浅浅地往里张望过一眼,见它黑咕隆咚不到底,便没有下去了——属下这就叫人去井里看看。”
  “……不必去了。”
  屠夫咬牙切齿地发出颤声,独眼中渗满了光焰熄灭后的孤绝。
  “我全告诉你,你给我一个痛快。”
  小世子闻声,唇角微弯,将手中图纸折好后,缓步走到屠夫周身的血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莞然应允。
  “成交。”
  得到保证,屠夫遍体都漫上了一种将死的狠鸷。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便托出了藏于迷雾之后的最大隐秘:
  “是平州的冯家主派我们来的。”
  小世子眸色微深:“你是说,那做茶布生意的皇商?”
  “正是。”
  “区区商贾人家,怎么会有那样大的本事支使一州厢军?”
  屠夫苦笑道:“我等早已不算是厢军了。自从新帝即位,颁布了裁兵法以来,就有许多如我一样的官军被整顿裁撤。测试不够格,有的从禁军降为厢军,有的则直接被改为了民籍。”
  “可从军中被遣回的废物,又怎么会得旁人善待呢?寻常的漠视不屑便罢了,更有自诩侠义的丁壮,成群结队地,追撵着欺压我们。不得已,我与一些弟兄只得落草为寇,这才有一口饱饭吃。”
  小世子:“既如此,冯家又是如何同你们联系上的?”
  “大约三年前,冯家的人到寨子里找上我们,说他们家主也因为新政,过得很不如意。新政里头的,什么,什么税法,把他家大量隐瞒未报的土地都清了出去;还有,市易法、均输法……”
  “总之他的家当,都被新政剥了好厚一层皮。那冯家家主气不过,便准备找一伙不要命的,一个个报复推行新政的大官,能恐吓他们停止新政,自然是最好的,他也不欲完全和朝廷撕破脸皮。”
  “于是他就找上了我们,和我们说,他家因为做生意,在京城中也有眼线和地皮,我们只需根据情报,在京城中替他做事,事成之后,便会分给我们钱和地。”
  “做山贼,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能靠这一搏,换来后半生的安稳,还是值当的。”
  小世子安静地睇着他,过了几息,又道:“你们挖了不止一条地道罢?”
  “是。但,这赵京城的地下,也同样存在着一张密网。”
  “此话怎讲?”
  屠夫躬着身躯,缓慢地顺了一口因压迫、而舒出不畅的滞气,方低声道:“你可听说过,‘血滴子’?”
 
 
第22章 惊懒十一   不,你会碍事
  大赵民间曾流传过一首妇孺皆知的童谣。
  所谓:
  血滴子,绣衣使。
  筋骨啖,皮肉欼。
  形容的就是大赵立国初年,使百姓谈之色变的督查暗杀机构——
  血滴子。
  又因血滴子中的成员皆脸戴面具、身着绣衣,故而民间也称呼其为绣衣使。
  大赵的太.祖皇帝只设立了这样一个机构不到短短十载。这十载岁月里,举国上下,不论是官员还是平民,举止行事,都无一不小心翼翼、藏口闭舌。
  说起血滴子的凶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也许是深感平生血债累累,濯洗不清。
  太.祖皇帝驾鹤西去前,解散了这个机构,并把一切记录有关于血滴子的信物典籍都付之一炬;而令人闻风丧胆的绣衣使们,也摘下面具、除去锦袍,湮没于无名的众生之中。
  至今已逾一个甲子的时间。
  没有史记、没有残墟。
  不管是血滴子,又或是绣衣使,如今已成为了茶楼饭馆间的一个传说而已。
  隋意定定地瞧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浴血之人:“你是说,血滴子曾在京城中统建地网,而你们,又恰好知道这地网的细情?”
  “不是我们,是冯家;也不是细情,只是其中一部分的走向罢了。”
  屠夫虚弱地道:“冯家曾给过我们一张地图,里头绘制着几条交叉相杂的地道。”
  “他要我们从肉铺往地下挖,直到与这些原有的地道相连;还叫我们对这几条密道进行改造,以便于后来的计划。”
  小世子神情平静,一面听着原委,一面再度摊开了手里的肉铺布局图。
  待屠夫话音止住,他便把纸张翻了个面、使空白朝上,平铺在屠夫跟前尚算干净的地板上,不温不淡道:
  “将你知道的画出来。”
  屠夫吃力地抬起头,伸出手指,沾着满地的血迹,颤巍巍地在图纸背面画了一个方形、几条折线、以及几个圆圈。
  小世子神色未变:“赵京城、地道、藏身之处?”
  屠夫似虚脱一般瘫软在地,喘着粗气,颔首道:“经此一事,他们恐怕不敢再回城中,应该和抓来的人质一起,全都藏在城外的村落里。”
  “那地方距天波门十里地,在天波门的正北方向;从城外的密道口出来,到那里只需走五里。”
  隋小世子拾起血画的图纸,交予一旁的小厮:“烧了。”
  待小厮领命退下,他才复望向已然毫无动弹之力的屠夫:“城外藏身的地方,都有什么人?”
  “不算三个人质,大约,有三十来人。常在那坐镇的,是冯家的师爷和他带来的十几个打手;剩下的,就全是我们寨子里还活着的人。”
  小世子静了静,忽然蹲身看他:“你唤作什么名字?”
  屠夫仿佛已没力气再思考更多的东西,只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李良骁。”
  “多大了?”
  “四十,有二。”
  “秦州人?”
  “是。”
  “可有至亲?”
  “双亲俱亡,曾有娘子和一双儿女。”
  “妻儿去了何处?”
  “不知道,我,我退回民籍后,他们不告而别。”
  “为何会做厢军?”
  “祖上,从军。”
  “除了秦州,还到过什么地方?”
  “兖州。”
  “什么时候?”
  “十年前。”
  “因何而去?”
  “调兵。”
  “与你同寨的人,有没有和你一营,当时也去了兖州的?”
  “没有,我们都是五湖四海的,可怜人。”
  “识字么?”
  “不识。”
  “身上可有能证明身份的物证?”
  “有娘子求的平安符,腰,腰上。”
  小世子仔细瞧了瞧他的一圈腰带,从里头抽出来一枚颜色颇显黯淡的布符——保管得很好,倒是没有染血。
  “最后一个问题,你城外寨中的当家首领,唤作什么?”
  “黄……季庸。”
  隋小世子将平安符收入袖中,再度望了气若游丝的屠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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