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写,我来刻。
蓦地,萧青鸾忆起茜桃抱不平的话。
茜桃说国公府怠慢她,婚期将近,迟迟未把世子爷的私印送来,国公府还传话说要等私印刻好,世子爷亲手送给她。
原来,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前,他已将私印送给她。
确实未曾刻好,因为,他在等她写他的名讳。
若说他骗她,偏偏他又曾给出提示。
玉印四角的龙爪花,是为她而刻,刻在他自己的名讳之前。
“陆修,你真的很讨厌!”萧青鸾眸光盈盈,强忍着泪意低斥。
世间怎会有人这般讨厌,叫人爱也不对,恨也不对,心思全由他摆弄。
“那我努努力。”陆修抱起她,坐到书案边,把沾了墨汁的笔递至她手中,“争取让鸾儿每日多喜欢我一分。”
萧青鸾不理他,自顾自执笔写下一个修字,随即丢开笔,从他怀中跳下来:“我要睡了,你自己刻印去。”
刚走到屏风处,身后喜烛晃了晃。
“刻印不急,自然要先努力,让鸾儿今日多喜欢我一分。”陆修将她抵在榻边雕花床楣侧,捉住她挡在身前的手。
在喜烛的柔光里,覆上她娇艳唇瓣,轻扯她腰侧系带。
历经沙场,他掌间多了一分粗砺。
萧青鸾微微吃痛,身子却又被他囚入逃不开的欢海,与上次不同,与前世更不同。
倒更像是那场梦,梦里靡丽乱影映着屏风上,屏风内是陆修的侧影。
现下,喜房换上新屏风,靡丽乱影躲在水波似的锦帐里。
翌日一早,定国公亲自送他们上马车,入宫谢恩。
昨夜落下一场雪,车轮碾过雪面,发出咔嚓轻响。
萧青鸾微微俯身,轻轻捶了捶腿侧,缓解腿上酸意,担心殿前失仪。
“对不起。”陆修扶她坐好,躬身捉住她小腿,隔着裤管衣料,轻轻按捏。
“下回再敢放肆无度,你便睡书房!”萧青鸾羞怒瞪他。
昨晚任她如何求饶,他只一味胡来,现下倒想起弥补,萧青鸾恨不能踢他一脚出气。
“不是说这个。”陆修动作顿住,放下她小腿,起身环住她,“我是说,母亲不曾露面,是我做得不好,你莫要伤心。”
闻言,萧青鸾愣住,他是在为甄氏道歉。
想到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萧青鸾暗暗咬咬舌尖,恨不能将说出口的话吞回去。
“本宫下嫁之人是你,又不是你母亲,她不想见我,我乐得清静,为何要伤心?”
若是见到,难免想起父皇的昏聩,她反而心下有愧。
萧青鸾宁可不见,望向陆修,挑挑眉,“你也不必担心本宫会因此为难她,国公府我住不惯,正打算搬回公主府。”
知道她早晚会搬,没想到这般快。
“那我怎么办?”陆修笑问,眉间神色宠溺又无奈。
“你是世子,又是靖宁侯,自然不该随我住公主府。”萧青鸾侧首想了想,不自然地整了整鬓边珠钗,“本宫需要时再召你。”
闻言,陆修登时哭笑不得,鸾儿的意思是,需要侍寝时才召他?
第49章 除族 夜夜守着,才能放心。
“鸾儿回公主府, 我也回公主府。”陆修凝着她,笑应。
萧青鸾凤眸微瞠,愕然望着他:“你就不怕朝臣们耻笑?”
“我还是更怕鸾儿偷偷召旁的男狐狸。”陆修抬手, 指背轻蹭她秀巧鼻尖,“夜夜守着,才能放心。”
入宫的时辰不早, 萧励左等右等,完全静不下心批折子。
萧青鸾刚入紫宸殿,便听萧励急急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没等萧青鸾应声,他又对陆修劈头盖脸呵斥:“靖宁侯, 你竟然隐瞒身世,还放下千军去迎亲,你可知罪?”
“陆修知罪,请圣上责罚。”陆修自知欺君, 认罪姿态很是恭敬。
也知看在萧青鸾面上, 萧励必不会重罚, 是以,他举止从容洒脱, 并无怯色。
尚未跪下去,便被萧青鸾拉住衣袖, 她望向萧励:“知什么罪?皇兄是希望侯爷与千军一起接受封赏,让臣妹同西北风拜堂?”
萧励登时噎住, 望着萧青鸾越发明艳的容颜, 心下几乎在滴血。他好生生娇养长大的皇妹,就这么便宜靖宁侯,才嫁出去一日,就帮着外人挤兑他!
“朕不是这个意思。”萧励气势顿收, “皇兄是怕你被人欺负。”
说完,想到二人江南之行,心下暗叹,兴许就是天赐良缘。皇妹早已了解陆修为人,愿意护着他,至少说明她喜欢陆修。
皇妹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而不仅仅依从婚约,他该替她高兴。
“他若敢欺负我。”萧青鸾顿了顿,盯着陆修,“我自己罚他。”
“臣不敢。”陆修起身应。
嗬,当着皇兄的面,装得清朗端方,私下里你有什么不敢的?萧青鸾瞪着他,暗自腹诽。
萧励要同陆修议北疆战事,萧青鸾该知道的早已知道,便退出紫宸殿。
由茜桃替她穿好氅衣,她捧着手炉,踏过薄雪,乘御辇,去看许久未见的太后。
成婚前,萧青鸾刻意没来请安,母后两次召见,皆被她借故推掉。
她怕母后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陆修。
当时她并不知道齐辂是陆修,心底定然是不愿的,可她不想母后知晓。
“母后,皇兄已替甄氏一族平反,国公夫人也已恢复诰命,您为何还要守着这佛堂?”萧青鸾立在佛前,神情不解。
幼时她便不喜欢佛堂,因为在母后眼里,礼佛比陪她更重要。
后来才知,母后是在替父皇赎罪,为甄氏一族超度。
真正的恶人明明是父皇和国师,可他们一死便了,唯母后愧对好友,一生自苦。
“习惯了。”太后将佛珠垂在腕间,起身,面色慈蔼,抚了抚萧青鸾发间珠钗,“陆修待你好不好?”
“他……”萧青鸾不知该如何说,忆起与陆修间的种种,当着母后的面,竟有些脸热,“他坏得很。”
说完,她微微咬唇,别开脸,视线随意落在殿中金佛上。
太后含笑点头:“如此,母后便放心了。”
继而,轻拍她手背:“下次来,记得带来让母后看看,那孩子丢失十余年,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可鸾儿喜欢,想必是个好孩子。”
“母后。”萧青鸾牵起太后衣袖,柔声撒娇,双颊染绯。
在宫中用罢午膳,萧青鸾和陆修重新坐上马车,并未直接回国公府,而是去向老宅改建的祠堂。
“咱们这么多人,等他们两个,架子未免太大。”陆信心里憋闷,嘴上也没把门,冲着院子嗓嗓,“分明是不把列祖列宗放在眼里。”
按理,认祖归宗该在午前,可规矩大不过天子,自然排在谢恩之后。
族长知会过族人,定国公素日对族中贡献不少,是以众人皆无异议。
听到陆信的话,众人纷纷拧眉摇头,却不好在祖宗牌位前与其争执。
自昨日离开国公府起,陆勇心里便不踏实,听到陆信抱怨,无一人应声,更是心烦,当下冷斥:“不想等就滚出去!”
“滚就滚!”陆信说着,抬脚便往外走。
国公府再好,捞不到一根好处,又有何用?他才不愿意继续伏低做小。
刚跨出门槛,便见陆修和萧青鸾双双进来。
一个高俊轩朗,一个美艳袅娜,冷肃的宗祠似乎为之敞亮,变得不那么沉闷。
尤其是萧青鸾,一些时日未见,比之从前更添三分说不出的娇懒韵致。
陆信顿住脚步,目光毫不避讳落在萧青鸾身前、腰间,暗暗咽了咽口水。
以他的本事,除掉陆修有些难,可若是糟蹋他的夫人,让他蒙羞,似乎容易许多。
得不到的,他宁愿毁掉,也不想看别人得到之后,屡番在他面前炫耀。
感受到异样的视线,萧青鸾随意望去,见是陆信,并不意外。
只是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萧青鸾秀眉微蹙,移开视线,不想理会。
“累了就坐下歇着,什么也不必做。”陆修握住萧青鸾的手,走进祠堂,侧眸轻声叮嘱。
“好。”萧青鸾确实累,双腿已有些走不动。
进到祠堂,便寻左侧上首的位置坐下,淡淡看陆修对着祖先牌位行礼。
礼毕之后,萧青鸾欲起身回府。
却见定国公大步上前,冲最年长的老者道:“族长,陆忠有一事相求。”
“贤侄但说无妨。”族长捋着长长白须,眉眼慈和。
定国公正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定在陆勇父子身上:“请族长把我二弟陆勇从陆氏一族除名,往后我兄弟二人,恩断义绝!”
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堂中众人,登时哗然。
“国公一向照拂族人,怎么突然要把亲弟除族?”
“对呀,那可是他唯一的亲兄弟,没听说陆勇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在场族人窃窃私语,嗓音不大,可厅堂本就不宽,都能听得清。
萧青鸾抬眸,望向陆修,得到一记安抚的眼神。
轻轻冲她摇头,示意她不必理会。
陆信父子除不除族,为何除族,她毫不在意,只想快点结束,她想回去歇着。
心下正思量着,是明日搬回公主府,还是后日搬。
便听陆勇咬牙质问:“大哥为何如此待我?”
定国公冷笑一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当年为何要收买人牙子拐走子远?甚至扣住骑兵家眷,让他偷袭子远,他用的是手铳啊,子远不惧北剌,却险些被你害死!”
下聘那日,萧青鸾便知,陆修表字子远。
听到定国公说起偷袭,萧青鸾霍然站起,不可思议地盯着陆勇。
原以为偷袭陆修之人,是北剌奸细,且已被处死。
竟然没有,还好生生站在她眼前。
想杀死他的人,是他的亲二叔。
甚至,陆修丢失十余年,也是拜他二叔所赐!
陆修知道吗?他是怎么沉得住气,昨日婚宴上竟未发作?
想到他深入北剌之时,被最信任的骑兵偷袭的险境,萧青鸾气得身形发抖。陆勇身为武将,为何能如此下作!
“都过去了,我没事。”陆修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低缓,宽慰她。
萧青鸾横他一眼,未出声。
默默看着定国公叫人带来证人,听着族人们质问、唾弃陆勇,看着陆勇父子跪地忏悔,听到族长发落,将陆勇父子从祖籍除名。
“嗤。”萧青鸾忽而轻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撩起眼皮,姿态慵懒,回身取下一尊铜制烛台。
拔取烛台上的香蜡,丢弃在案桌上,朝陆勇走去:“陆副尉,伤了本宫的人,是不是该给本宫一个交代呀?”
“长公主饶命。”陆勇看着她手中尖利的烛台,双腿一软,重重跪到地砖上。
脑中无端忆起她刺死国师的传言,他品阶不够,未曾亲眼看到,可只听一听,也知长公主并不像外表这般娇艳柔弱。
她敢杀人,且根本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好啊,本宫最是心软,你说饶你一命,本宫便饶你一命。”萧青鸾浅笑。
陆勇神色一松,有种捡回一条命的后怕。
未及谢恩,却见她手中烛台忽而翻转,狠狠刺入他心口上方三寸位置。
随即,在众人惊呼声中,萧青鸾松开手:“你若能撑过去,本宫就放过你呀。”
“啊!疯子!”陆信吓得慌不择路,被门槛绊倒,又爬起来继续往外跑,“杀人啦!”
陆勇倒在地上,心口上方插着烛台,气若游丝,却没人敢去扶。
“回去吧。”萧青鸾转身,望向陆修,微微转动手腕,“好累。”
“好。”陆修含笑上前,抱起她,大步朝外走去。
身后众人登时呆滞,前一瞬杀人都不眨眼的长公主,怎么一转身,就娇弱到走不动路了?
厚重车帷刚刚垂下,萧青鸾尚未坐稳,便被陆修欺身上前,扣住雪腕。
腕间花丝镯上,溅了一滴血痕,陆修抬袖细细替她擦净。
指骨抚着她腕间肌肤,眸光深邃,凝着她眉眼:“鸾儿心疼我啊?”
“你是我夫君,他们欺负你,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离得太近,温热的气息拂在她鼻尖,萧青鸾心跳蓦地加快,“我……我才不是心疼你。”
“哦。”陆信应着,闷笑出声,胸腔里传来愉悦的颤音。
继而捧起她脸颊,温声哄:“再唤一声夫君?”
“不要。”萧青鸾脸颊微热,别开脸。
陆修眸光一转,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躬身捂住心口上方位置,一副痛极的模样。
冬日天色暗得早,稀疏光亮从窗帷罅隙照进来,萧青鸾看不清他神情,更是担心。
忙倾身扶住他,急急问:“伤口又痛了吗?”
陆修未应,身形微晃,似乎要痛得晕过去。
“陆修。”萧青鸾纤手覆在他手背上,不知该如何帮他,是重伤之后落下病根吗?
她长睫微颤,几欲落泪,哽咽着,声声唤他:“夫君,夫君。”
他想听,她便唤给他听,这样,他会不会好受一点?
忽而,陆修捂住心口上方的手,灵巧翻转,紧紧握住她手腕,倾身将她困在车壁上。
窗帷外,寒风阵阵,萧青鸾却气息紊乱,连颈项也热得难耐。
陆修薄唇温热,流连在她颈侧,雪腻的肌肤上晕开浅绯。
“陆修。”萧青鸾推他,却使不上力,低低的嗓音带着些许哭腔,又气又羞,像极了昨夜求饶模样,“你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