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微微移开目光, 视线又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停留片刻,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他竟也没拉开盛昔微的手。
他没问盛昔微怎么知道今日他约她出来是要说什么,只是回头瞥了福全一眼。
福全满脑门冒汗,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萧熠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低的问面前的姑娘:“盛小姐为何这么说?”
“唔,”盛昔微喃喃的应了一声,嘀嘀咕咕道, “反正就是不想殿下退婚……”
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跟萧熠说,难道要说“我觉得你就是我转运的关键”?太子殿下会以为她在编瞎话吧!
萧熠看见盛昔微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纠结的神情, 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又晃了晃一直被拉着的手示意,就这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盛昔微飞快的低头看了一眼, 又眼神移开,颇有些厚着脸皮道:“反正我与殿下已经是圣旨赐婚了,牵牵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殿下不答应我,我便不松。”
萧熠没想到这姑娘还对自己使起了小性子,这倒是他头一回见她这副模样。
他因为身子不好,手即使是在夏季也一直很凉,而盛昔微的手却是温热的,让他有一丝留恋。
萧熠见她为了不让他退婚,大着胆子连小性子都使上了,有些无奈,但好像又拿她没办法。
他索性也就让她握着,很有耐心的问她:“盛小姐,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不想退亲么?这桩婚事,很委屈你。”
盛昔微没想到萧熠竟然也会觉得这桩赐婚委屈了她。
她发现,太子殿下明明有如此尊贵的身份,但却好像从来不把自己摆在这个位置,他不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说是平易近人,但却又对谁都透着礼貌克制。
盛昔微抿了抿唇,突然看着萧熠的眼睛,认真道:“殿下,不是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萧熠微微垂眸,看见少女桃花般明艳的脸上有暖暖的笑,他琥珀色眼睛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抹流光划过,又被他隐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盛昔微弯着眉眼,声音轻轻软软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这么厉害又好看的人,皇上这桩赐婚明明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可是我这身子应当是活不长了,你嫁入东宫……”
萧熠想提醒她一句,这姑娘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盛昔微却突然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打断他:“呸呸呸!殿下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萧熠被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弄的微微一怔,感觉心里好像是轻飘飘的落了一片羽毛一般,轻柔的叫人眷恋。
他抬眸,定定的看向盛昔微,却见面前的姑娘突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而后就听她有些小声道:“殿下应该知道,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所以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我来赐婚。”
“但是,我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吧。”
说到这,娇娇软软的少女还故作神秘的看了萧熠一眼,惹得萧熠想笑,他竟很配合的挑了挑眉,微微倾身靠近一些,给了她一点回应:“嗯?”
盛昔微见太子殿下如此配合,不禁眉眼弯弯笑的更甜了,絮絮道:“以前有一位道长给了我一个签筒,说如果有一日我能从里面摇出上上签,那我便要转运了。”
“于是我每天摇每天摇,可从来都是下下签,直到那一日,我突然就摇出了一支上上签!而那一日,就是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二日。”
萧熠没想到在盛昔微这,赐婚一事还有这样的故事,又看见这姑娘一脸好像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又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他发现,在盛昔微面前,他好像总是格外放松一些,也不知瑞国公府是如何教养出这般活泼讨喜的姑娘的。
盛昔微见他笑了,也跟着娇娇软软的笑了一下,却又郑重道:“所以啊,我觉得殿下也许是我的福星呢,而且您看,我也并不是没有所求,我嫁与殿下,求这么个可能转运的机会,我哪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盛昔微看的通透,她去冲喜,然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将这份私心告诉萧熠,同时也是在告诉他,他们互相有所求,她也不吃亏的。
萧熠深深看着盛昔微,面前的姑娘目光灼灼,带着点点笑意,她在安抚他。
她将这桩赐婚掰开揉碎,将自己的所有思虑考量与他坦诚相告,萧熠何其聪明,只是几句话,他便知道,盛昔微看穿了他一直以来平静温和的表面下那些冷淡疏离。
他不想旁的人替他过多操心,觉得没有必要,也并不想承谁的情,因为觉得可能没有时间去还了。
但盛昔微却说,她这不是单纯去帮他冲喜,所以他不需要承这份情。
他们之间经过这番你来我往,但其中的天平却从未倾斜,仍可以像没有冲喜这事一般相处。
盛昔微坦然的迎着萧熠的目光,她想,太子殿下这般聪明,定能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突然间,她便觉着自己拉住萧熠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原来是萧熠反手将她一直拉着他的手握住了。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两只手轻轻交握,又松开。
萧熠收回手,掩在宽袖下的指尖轻捻,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抹温度。
他垂眸看着盛昔微,好看的眼睛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低低道:“好,不退婚了。”
他不知道这因为冲喜而定下的亲事最终会如何,但盛昔微今日太过坦诚,竟叫他有些动摇了。
罢了,他仔细着些,为这个姑娘打点好后续就是了。
盛昔微见太子殿下打消了念头,高兴的轻拍了一下手,又把一叠小点心往前推了推,好心情道:“殿下难得出宫,这是素全斋最招牌的马蹄酥,殿下尝尝吧?”
萧熠没有推拒,伸手拿了一块准备吃,又见对面的姑娘突然按住了他往嘴里送的手,惶恐道:“我不懂规矩,殿下吃之前是不是要先让人试下毒?”
“噗!”
站在萧熠身后的福全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于是收获了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福全:……?
他们这是什么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殿下外出,这素全斋的厨子做这桌点心时可是他们的人全程在一旁盯着的,半点手脚都做不了,而且端上来之前就银针试过了,根本不需他以身试毒啊!
福全刚准备给“没见过世面”的盛小姐解释一番,突然就听自家殿下看着自己淡淡应了一声:“嗯,是要谨慎些,福全,还不过来?”
福全:……嗯,殿下说的都对,他要去以身试毒了。
如此一来,福全忍不住在心力嘀咕了一句,这还没娶呢,殿下就开始纵着盛小姐了?
趁着福全将桌上的点心挨个试一遍的间隙,萧熠从袖里拿出了之前被盛昔微摔成两瓣儿的雕兔纹玉佩……
的兔子尾巴那块。
宫中匠人已经将碎裂的口子打磨好,又新编了一圈络子将摔掉掉的兔子脑袋那块用绳花填补了一番,缀了流苏后,这块兔子尾巴总算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这是今日一早送到东宫的,萧熠顺手收在了袖里,原本想着今日是要与盛昔微说退了赐婚的事,也就没必要将玉佩给她了。
现下一想,当时随手放入袖中倒是省了之后再派人送到瑞国公府上。
他将兔子尾巴递给盛昔微,轻轻笑了一下:“这半块玉佩已经重新填补好了,盛小姐收着吧。”
“啊,是那块玉佩……”盛昔微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忍不住赞叹道,“都说宫中能人巧匠多,今日瞧见这玉佩才觉着此言不虚,还挺好看的呢殿下。”
好看的她都差点没认出来是那半块兔子屁股。
盛昔微握着玉佩,又浅笑盈盈的看向萧熠,问了一句:“殿下,你的那半块呢?”
萧熠便从袖里又拿了另外半块出来,同样被编过新的络子,不过比起盛昔微的兔子屁股,这个小兔脑袋倒是好补的多。
瞧着萧熠手里那半块,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盛昔微看了面前的萧熠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交,而后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约定和默契,彼此笑了一下,分别低头将原本佩戴的玉佩解下,换上了新的半块。
待玉佩换上,盛昔微又偷偷往萧熠腰间看了一下,这时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怎么感觉两人戴着块定情信物似的……
钦天监的吴大人也真是奇怪。
她已经忘了,若是她不摔那一下,吴大人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戴!
而萧熠察觉到盛昔微的小动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没有点破她,却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两人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紧紧相连了起来。
素全斋一面,也好像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改变了。
像一粒种子落入初春潮湿的泥土里,安静蛰伏着,不知何时就会开出绮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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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素全斋见萧熠一面的种种,盛昔微谁都没说,就连自己的两个小姐妹也没有。
她总觉得,这是她与太子殿下的小秘密。
但在那之后,她也会旁敲侧击的朝祝卿卿打听,得知萧熠近些时候昏迷的次数变少了,身子较之以前稍稍有一丝起色。
尽管只是微末的一点点改变,但也足以让皇上龙颜大悦了。
不过这事还尚未叫许多人知道,在太子一事上,皇上向来谨慎,总担心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消息也压了压。
祝卿卿被她家里叮嘱过不要出去乱说,还是盛昔微套了好久的话才套出来一两句的。
但只是简单的几句也足够让她高兴了。
感觉她这冲喜好像还真有点用呢?
不过另一方面,盛昔微又有点忧愁,因为她这运气有点时好时坏……
比如那日去见了太子殿下后,一整天的运势都很好,去喜欢的点心铺子能赶上最后一炉烤好的招牌小点,去挑话本子能碰上刚刚送来的最新书,去文墨坊能遇上有人急着用钱要低价出售一块上好的墨砚。
那日是盛昔微第一次体会到这般好运,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然而第二日,等她再出门试试运气时,新买的耳坠子掉了、酒楼的大师傅突然病了、绮阑阁莫名歇业一天。
盛昔微扶额,很好,一朝回到转运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运势这么不稳定的么?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是自己的福星?她是不是得找机会再见见太子殿下才行啊……
这日一大早,盛昔微百无聊赖的从签筒里摇出了一支签子,拿起来一看,上上签!
“哇!”盛昔微惊呼一声。
这是她自上次赐婚之后这么多日以来,第二次上上签!
两次中间,不是中签便是下签,极少有上签,不过倒是没有再摇出过下下签了。
盛昔微将签子放回签筒里,开始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再出去碰碰运气?
她记得前几日摇到上签时,出门偶尔也会有些好运的。
这般想着,她便兴致勃勃的叫来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准备出府逛一圈,谁知巧珍巧珠却道:“小姐,您忘啦,今儿是七夕呀!”
七月初七,乞巧节,大胤国的传统节日。
“啊!今日就是七月七了啊,我倒真给忘了!”
盛昔微这些日子被赐婚,又被招进宫祈福,又要见太子殿下拦着他不让退亲,属实是有些忙碌了,连往年天天盼着的乞巧节都给忘了。
她这边刚记起来,院里的小丫鬟便拿着祝卿卿和虞念的邀贴进来了。
每年乞巧节京里都很热闹,三个小姐妹往年都是会在傍晚约着一起出门上街逛逛的。
盛昔微接下邀贴,白天便也没有出门了。
她在府里跟娘亲和丫鬟们一起做巧果,又晒衣晒书,还用花汁染了好看的指甲。
等到傍晚的时候,盛昔微带着丫鬟和几个府卫出了门,与小姐妹们碰了个头。
七夕是姑娘们的节日,街上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是打扮的娇俏艳丽的女孩儿。
祝卿卿最是喜欢这种热闹的节日,一路上拉着虞念和盛昔微四处逛,嘴巴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眼瞧着就要走上最热闹的洪禄街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姐妹走的更快了些,嘴里念叨着:“听说今夜洪禄街上有穿针斗巧的比赛,财大气粗的斗金阁办的,能赢小礼物呢,我们快去看看!”
斗金阁是元京城里最大的一个典当行,且大胤国各处都有它的分行,幕后东家不知是谁,但真真是财大气粗没错了。
虞念对这些兴致缺缺,盛昔微倒是也想看看斗金阁会有些什么小礼物,瞧个热闹。
彼时斗金阁的大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三个姑娘都是带了府卫出来的,一路被护着到了最前头,看清了这个穿针斗巧的比试。
也不是什么多新的东西,穿针是乞巧节的老游戏了,在规定时间内谁穿的针最多谁便获胜。
盛昔微的穿针不好不坏,原本只是打算看看别人比,图个气氛,可在看到台子上摆着的几个小物件儿时,她有些心动了。
其他的都不说,放在台子正中间的那个小锦盒里的,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坠子,一个小小的羊羔。
小羊羔不大,但是细节无一不精巧,神态更是活灵活现,盛昔微一眼便瞧上了。
再加之祝卿卿一副跃跃欲试样子,她便索性与她一道儿上了台子。
一轮比赛可以有五人参加,姑娘们皆可报名。
在盛昔微与祝卿卿上台后,又有两个姑娘挽着手上来了,这样她们便只差一人了。
祝卿卿正想游说虞念上台,这时候人群中却走出了一个穿白衣裳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烟眉微拢,顾盼间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感。
她被丫鬟扶着走上了台,盛昔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姑娘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还有些莫名的微妙。
人群里这时候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虞念在下头听了一耳朵,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刚刚上去的那位穿白衣的姑娘。
只听人群里有小姐道:“这不是清远侯府的二小姐么?竟然已经回京了?”
旁的那位点点头,用帕子掩了唇,压低声音:“听说回京还没多久,身子也不知好没好,反正好像一直都是在府中养着呢,倒是没想到今日这位陈二小姐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