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淳于婉身形敏捷,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回到安全些的地方。
只是他们所以为的安全,也不过只坚持了片刻罢了,那砖石地面开裂的下一瞬,这整个地面便一边塌陷一边倾斜,五人毫无凭借,瞬间便顺着掉落的石壁直接滑了下去。
砰!
巨石落地的声音震得人脑中轰鸣,林悠自燕远怀中抬起头来,便见他们先时站立的地方已彻底塌陷成一个斜面,而他们五个人,自然也全部滑了下来,摔在这一层的地面上。
“燕远,燕远你怎么样了?”林悠又连忙去看燕远。
他方才就受了伤,如今又为了护着她,自己去承受坚硬地面的撞击,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哪里能受得住呢?
燕远仰躺在地上,深吸着气:“没事,没事的,悠儿不怕。”
司空珩和淳于婉都略通武艺,两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倒是商沐风的手有些扭伤,靠着那倾斜的岩石,额头都出了冷汗。
好在淳于婉习武时学过些应急伤的处理,这才及时将他的手腕接正,否则待他们有命出去,还不知会不会延误了看诊,影响他日后用手。
商沐风苍白着脸色朝她道了谢,这才与他们一道走到燕远身边。
“没伤到骨头,也恐伤及了内里,你还能撑着吗?”淳于婉看了看燕远的状态说道。
林悠虽不认识这个姑娘,但看她方才为商沐风接正手腕,便从心底也信任了三分。
“有没有感觉哪里疼?”林悠问他。
燕远摇摇头,他常年在校场上,论及这种伤,要比淳于婉更清楚,他摇摇头:“缓一下就好,至少能活着出去,放心。”
见他还能说出话来,淳于婉这才放下心。虽然她第一次见这个名叫燕远的人,但也许是因为对方是商沐风的好友吧,她竟然就这么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便关心起与商沐风有关的人来。
而这时,在那巨石落地的震天声响之后,被掩盖的,像是铁链晃动一样的咣啷咣啷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了过来。
众人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里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铁牢笼,而里面,竟锁了一个头发蓬乱正在挣扎的人!
第65章 破晓出 前辈,可是认识镇北军中之人?……
天色将暮, 养心殿内却站了许多面色各异的大臣。
气氛似乎压抑到了极点,就像是夏日里酝酿了一场暴雨的乌黑云层,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日下了早朝, 从宫里传出消息来,说是乐阳公主殿下失踪了。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消失了呢?可偏就是这么奇怪, 圣上派出了金鳞卫找,可整个宫中, 哪里都没有小公主的身影。
如今连京城各处都是名为巡逻实为找人的队伍, 可天都快黑了, 却没传回小公主的一点消息来。
更可怕的是, 不只这件事, 也是在今日,正在午后, 从锦州来的奏报终于传回了京城,可那奏报的内容, 却是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才还议论得火热的锦州防汛一事,还没议出个结果来, 锦州知州上奏, 长堤一处因降了两场大雨决口,急需朝廷赈灾支援。
一面是公主失踪, 毫无头绪;一面又是锦州受灾,亟待处理。
可想而知, 目今乾嘉帝的心情自然不会多好,而那些大臣被叫来议事,人人都是小心翼翼顶着脑袋,生怕帝王将这郁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诸位爱卿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乾嘉帝啪地将锦州送来的奏报扔在桌子上。
几位大臣吓得一哆嗦。
定国公罗向全心里揣着事不敢贸然开口, 忠勇侯顾摧算半个武将出身,自然也不在这种事上出头,气氛有些尴尬,工部尚书顶着压力,只好自己站了出来。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赈济灾民、修补堤坝乃是要务。水患无情,锦州百姓正是缺衣少粮之时,当加急筹措用物,尽快运送。”
乾嘉帝冷笑:“朕自然知道赈济灾民最为重要,可谁去呢?你去吗?”
工部尚书吓得脑袋一缩,低着头不敢回话。
这锦州前几日还是在商议防汛一事,说是今岁大雨没有往年多,堤坝当没有问题,可这才过了多久,立时就出现了决口,显然这里头的事并非那么简单,这时候谁去谁就是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百姓自然要救,可若是要冒着搭上自己前程甚至性命的风险,那些老大人,便都犹豫起来。
养心殿内又安静下来,唯有乾嘉帝锐利的目光从那些老臣身上扫过,将他们看得脊背发凉。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王德兴的声音:“启禀圣上,礼部主事罗大人求见。”
罗清泊!定国公罗向全眉心一跳,这时候他一个礼部的主事来养心殿做什么?
罗向全心里着急,生怕此事将自己嫡孙牵扯进去,可他悄悄抬头见到圣上的表情,那阻拦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宣。”乾嘉帝开口。
罗清泊身着官服,却好像几日之内就瘦了一大圈似的。
林慎也不避讳那些老大人,看着这年轻的臣子问道:“罗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罗清泊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乾嘉帝的方向行了大礼。
“臣罗清泊自请筹备粮草,前往锦州赈灾,恳请圣上应允!”
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却像是阴云里乍响的惊雷,整个殿中所有人都惊讶地看了过去,罗向全更是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林慎盯着罗清泊看了一会,目光中露出一丝难得的兴味。
“罗爱卿免礼。”
罗清泊起身,可却仍旧拱手:“微臣恳请圣上恩准!”
林慎看了罗向全一眼,又看向罗清泊,瞧见那年轻的罗大人不曾有分毫偏移的动作,心内竟突然被触动了。
“朕准了,着礼部主事罗清泊即刻改任南淮道巡察使,总领锦州赈灾督察诸事。”
此言既出,了解此事前后的哪个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锦州明摆着有个坑呢,这定国公也舍得让自己的孙子跳吗?
可罗清泊却根本没有看自己祖父一眼,他朝着乾嘉帝又行一礼,朗声道:“微臣叩谢圣恩!”
*
石壁上的火光映照着被吊起来的巨大牢笼,牢笼的一侧,沙土从漏斗一样的空隙流泻下来,顺着石柱掉落形成的空洞,流进下方一个巨大的方形凹槽之中。
那个漏斗一样的空隙,便是燕远和林悠方才站立的地方倒塌形成的,那雕着胡狄花纹的石柱仍旧立在当中,在沙土的洗礼之下,显得越发神秘。
司空珩小心翼翼地朝那牢笼走去。
里面关着一个衣裳破烂,蓬头垢面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此刻正狂躁地甩动着绑着他的铁链。
“我等误入此地,惊扰前辈,不知前辈是被何人关在此处?”司空珩试探着问道。
可那铁笼里的人,不过停了一瞬,便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疯狂地甩动着胳膊上的铁链。
燕远已被商沐风和林悠扶着站起来,几人都走过来,方瞧见那铁笼子里的人双目无神,像是疯了。
“你不是知道这里是五行谷吗?难道不知道这里关了个人?”商沐风问道。
司空珩面色微变:“我也只是知道这里有以五行布置的机关,可从未听说过还有地牢,且还关着活人。”
“他是胡狄人吗?”林悠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里许多陈设都用胡狄的花纹装饰,若是关了一个胡狄人,倒好像也有可能。
可下一瞬燕远便否定了他的猜测:“是大乾人。”
“为什么?”商沐风看过去。
燕远捂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借着林悠和商沐风的力站稳:“他身上的衣服虽已破烂,可那是镇北军特有的软甲,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面色已变得一片冰寒,不管笼子里关着的那个人是不是镇北军的旧部,他都一定与镇北军中之人有关联,那他祖父和父亲……
“燕远……”林悠担忧地看向他。
燕远摇摇头,借力向前走去:“我挺得住,都到了这里,不至于出现镇北军的旧物就能让我认输。”
谁知道这是不是幕后之人为了杀他用的障眼法呢?他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林悠、商沐风和司空珩自然都跟着他的脚步一道朝那个笼子走过去。
走出几步,商沐风才看向淳于婉:“跟上来,不要离我太远。”
可他没想到,淳于婉竟好像愣住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淳于婉?”商沐风喊了一声。
在原地的淳于婉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赶紧跟了上来,可她表情却仍旧不是很对,像是有重重心事。
“胡狄人?”燕远低声问他。
商沐风轻点了一下头:“暂时可信。”
燕远没再问什么,只是看向笼中关着的那个人。
走近了一些,他们才发现,那被铁链锁起来的人,不只是双目无神,而是也许因为在黑暗里太久,大概已经看不见了。
他狂躁地甩动着铁链,发出让人心惊的声响,随着燕远几人靠近,动作越来越大。
司空珩深深皱眉:“被关在这里太久,这个人兴许已经疯了。”
而燕远却并不相信:“前辈,可是认识镇北军中之人?前辈!”
那人在听到镇北军时停了一下,可却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只那一下便又陷入癫狂的状态。
随着他的动作,破烂的软甲无力地摆动着,让人能隐约瞧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可无论几人怎么问,他就是一点回答都没有,只是拼命地摇晃,似乎想要挣脱牢笼逃出来。
直到燕远忽然站定,含着泪大喊:“镇北军众将听令!”
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那笼子里的人忽然停住了,他安静下来,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在片刻之后,在林悠几人惊讶的目光里,他忽然就像是战场上的将士一样,猛地单膝跪了下来。
只是因为铁链拴着他的四肢,随着他跪下的动作,他的胳膊被一下拽了起来,而那手腕上的血痕,此刻依稀可辨。
“他,他是……”林悠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这被关起来的人,难道果真是镇北军的将士?可镇北军远在代州,几年里从未回京,他又怎么会被关在京郊呢?
当啷!
随着那人重重蹲下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在此刻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那好像,是一块石头?”司空珩一眼就看见了,那块石头上沾了血迹,瞧不出本来的模样,但大概的形状却是一弯半月,绑着石头的线绳大约是因为年头长了,不堪重负地断开了。
就在司空珩试图上前,将那石头从牢笼里探出来时,在他们身侧的淳于婉,忽然间失去了凭借一般,咚地跪在了地上。
“淳于姑娘!”林悠吃惊地看向她。
商沐风若非还扶着燕远,甚至险些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扶她。
而淳于婉却已是满面泪痕,她膝行两步,到那铁牢笼之前,哽咽着声音道:“爹,是你吗?是你吗?”
她趴在那铁笼子之上,浑然不管脏污,便想要伸手去抓住里面的人。
可那被铁链锁住的男人,却是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维持着垂首听命的姿势。
“淳于姑娘,你,你爹是……”商沐风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了微毫颤抖。
只见淳于婉将一只手伸进那铁牢笼之中,她张开手掌,手心之中,正是一枚光滑的半月形玉石,与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半块,刚好左右相合。
“爹!你不记得我娘了吗?她叫淳于合月,她从没忘了你,她每天都在等着你回去呀。”淳于婉早已泪流满面,她趴在那铁牢笼之上,拼命地想将手中的玉石拿给牢笼里的那个人看。
而那被铁链锁起来的人,在听到“淳于合月”这个名字时,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空洞无光,却是若有所感地朝向淳于婉的方向。
“他记得,他记得!”司空珩朝着淳于婉道,“你告诉他,他记得的!”
淳于婉泣不成声,拼命地将那玉石往里送:“我娘,我娘叫淳于合月呀,她在代州等着你,等了你四年了,你怎么不回去看看她呢?”
被铁链锁起来的人,朝着淳于婉的方向膝行两步,而后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忽然间又发疯了似地在笼子里拼命挣扎。
淳于婉因为他的动作,被一下子从铁笼边闪开,可她不认命地重新爬起来过去,这一次,还不等她将自己的玉石递到笼子里,那笼子里的人就突然不要命似地贴了上来。
“他有东西要给你看,在他胸前!”司空珩看着那人的动作,连忙开口。
淳于婉愣了一下:“爹,你想告诉我什么,我是婉儿,是婉儿呀!”
“你试试能不能从怀里找到他要给你看的东西!”司空珩赶忙提醒。
淳于婉扭头看了一眼,瞧见商沐风肯定的目光,这才含泪探手过去:“爹,你到底想说什么,告诉婉儿呀……”
可她探手过去,没有从笼子里的人身上拿到东西,却是因为那人的动作,猛力之下,竟将那原本就已陈旧残破的软甲彻底地撕裂开来。
而下一瞬,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笼子里的男人停止了挣扎,仰首跪在了地上,他的胸前,黝黑而伤痕累累的皮肤上,是四个狰狞可怖的大字——代州有冤!
第66章 忠魂在 “报,仇。”
青山依旧, 忠骨犹在。
代州的百姓,无人不知镇北军的威名。
那骁勇善战之师,驻守北地多年, 不曾让胡狄人踏过望月关一步。
燕家将领之名,更是响彻整个北方的广袤土地。
可一切尽数消失于四年前冬日的那场持续数月的战争之中。
大雪、寒冷,没有人知晓望月关前, 镇北军究竟是经历怎样艰难的境地才铸就坚实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