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从进团来,就一直是周从芳领导,她其实很喜欢周从芳的领导方式。严厉但包容,有话直说,制度严明,也足够给新人机会。
她确实是舍不得的。
但这种事情没办法,她总不能拦着周从芳升官发财。
消息在一周后正式发出通知,正好赶上周从芳五十岁大寿的日子。难得不再维持严肃的领导形象,大手一挥,请团里人去家里吃饭,亲自下厨。
秦黛挑了份礼物,搭谭慕言的车去。这还是他们头一回来周从芳家里,按着导航走,在一胡同里的四合院停下。
独门独户的宅子,朱门雕瓦,进门是一方雕了鹤鹿同春的影壁,进去垂花门、廊子,又在传统基础上做了改进,宽广不少。院内栽了几种花树,水缸里养着几尾金鱼。
谭慕言傻眼,悄悄和秦黛嘀咕:“我的天,周团家真是大户人家啊,这四合院得多少钱?”
这么多人,还好这院子足够的大,才装得下。
搞艺术的,聚在一起都比较浪漫。吃完了饭,没了工作的束缚,又是个好日子,一大帮子人坐在周从芳的院子里,旁边架着烧烤架,有人拿了非洲鼓出来,钢伴老师借了周从芳小孙子的拇指琴,凑合着用,打着拍子开始跳舞唱歌,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都是陪衬。
秦黛安静坐着啃一只苏为衡刚烤好的红薯。
“甜吗?”
“还行。”
中国人对甜的东西最高评价就是还行、不是很甜。
苏为衡笑:“我小时候经常自己烤着吃,那时候家里穷,我奶奶自己种的红薯,我偷偷拿两个,再约上发小,找没人的地方自己偷着烤。”
秦黛其实没听过苏为衡说起家庭情况。
一般而言,从小学习舞蹈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否则家长也不会把自己孩子送去上一节好几百的课了。
“现在想想,还挺怀念的。”苏为衡拨了拨火,又道,“求你个事儿,秦黛。”
秦黛一顿,不知道什么事,能让苏为衡用上“求”这个字。
“我答应了那个舞蹈节目的邀约。”
“你答应了?”秦黛记得,之前也不是没节目来团里找过嘉宾,那时候苏为衡都明确拒绝了。
“嗯,主要他们给的钱,那数字我确实挺心动的。”苏为衡笑笑,正经和她说起来,“这节目要前期录一段我在团里排练的片段剪进去,时间如果挑在《红玉》排练的时候,你可能得出镜……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到时候我拜托节目组打码?”
秦黛没什么不愿意的:“我可以的,没关系苏老师。”
苏为衡放松,轻快地笑了:“谢了。”
一旁是热闹愉悦的气氛,一边是苏为衡故作轻松的笑意,他其实是舍不得那个舞台的,秦黛看得出来。但没办法,现实会打败很多人的梦想。
周从芳拿了两罐冰凉的奶啤过来,其中一个递给秦黛。
看出她有话要说,秦黛跟着到一旁。
“前段时间休息的怎么样?”周从芳问。
“挺好的。”
周从芳笑了下:“这段时间事情多,没得空去看你排练,我还真不知道你休息之后的状态怎么样,但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秦黛一顿:“有吗?”
周从芳靠着院内的大水缸,扔了把鱼食进去,瞧着那几尾颜色漂亮的金鱼争夺食物:“苏为衡要走你也知道了吧?他以前是很下苦功的,不过没办法,到年纪了,这山又攀不到顶峰上去,很多人都会被现实打败。秦黛,一个舞者的黄金时间其实一点都不长,相对于其他行业,它投入高,花期却短暂。”
“不过,你我是很看好的,之前说的那个问题,我现在想想,那天对你说的话过于严苛了。不要太给自己压力,人生阅历增长了,过几年自然会表现力越来越好,你现在已经有的条件,基本功、爆发力控制力这些,足够支撑你走很远。我虽然要走了,但心还是留在团里的,说不定年度业务能力考核的时候还会回来看看,不要放弃,也不要着急,慢慢来。”
秦黛低声应好。
众人气氛正热闹的时候,秦黛拎着周从芳给的那罐奶啤,上二楼的露台吹风。
东边的天际有一弯月亮从云中探出来。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月亮挂在蓝色的天空上,比夜幕上有皎洁月光的别具特色。
这附近都是胡同,但并不逼仄,从二楼眺望,旁边还有家独门独户的院子,甚至比周从芳家更大更阔绰,门前种了棵很大的国槐,阳春三月,冒了绿芽。
往南有条并不宽的路,几个行人慢吞吞地走着,提着鸟笼的大爷,抱着泰迪的阿姨,还有接孙子孙女放学的老人。
风意外的柔和,冰凉的奶啤在口中滋生出甜丝丝的气泡。
时隔数日,她又在一场日暮中想起谢斯白。
意念与现实交错,恍惚中听见有人喊谢斯白的名字。
反应两秒,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喊了。
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秦黛低头,那条石板平整的胡同小路,一人从户人家走出,他身后,紧接着跟出来个打扮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谢斯白!”
她听见那姑娘又喊了声。
前面的人脚步不停,手插着兜,走得又冷又酷,嘴上却应了声:“听见了,说。”
“我不想走,你背我。”
“你不如做梦。”
身后小姑娘不高兴了,停下脚,站他身后:“你不答应,我就跑过来跳到你身上。”
谢斯白不为所动。
“我真的跑了!”
气势汹汹,又可爱的一句威胁。
秦黛垂眸看着,谢斯白此时却真的停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望着对面的小姑娘,面无表情,但对视几秒,倒真的被她打败般,认输地走过去,在小姑娘面前蹲下。
秦黛手指微蜷,移开视线,很快下楼。
楼下,谢斯白或有所感,忽然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谢苑溪薅他头发:“快走,爷爷要吃枣泥糕,你再给我买份山楂饼。”
“……”谢斯白无语,“给我松手。”
谢苑溪这时乖了:“你又不秃,薅两下怎么了。”
谢斯白毫不留情,作势就要把人丢下去:“再乱动手下去。”
谢苑溪能屈能伸:“哥,我错了嘛。”
谢斯白警告她:“下次拿蹦极来威胁也没用。”
-
众人散去时,秦黛也随大家一起。
不小心多吃了点周从芳做的菜,肚子很撑,她没着急回家,步行慢吞吞地出胡同,权当消食,准备出去再打辆车。
夜幕降临,霓虹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忽然脚步一停,前方五米处,路正中央,蹲卧着一条棕毛大狗,脸很黑,眼珠子也黑,獠牙锋利,吐着舌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人。
秦黛脚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狗看着凶神恶煞的。
脖子上有个项圈,但没牵狗绳。
谁家的狗出门不牵狗绳啊。
正这么想着,旁边一道门走出个头发花白但健步如飞的老人,边走边喊:“回来!爷爷还没把绳子给你拴上!”
秦黛望望那老人,松口气,好歹主人出现了。
但那狗好像不太听话的样子,一动不动,盯着秦黛。
“……”
秦黛更不敢动了。
那老人说:“姑娘,你别怕啊,这狗一般不咬人。”
秦黛:“……”
什么叫一般不咬人?
那现在是不是一般情况?
老人又试图喊了两声,,大黑狗八风不动。
秦黛小心地边上走半步,那狗视线紧跟着盯过来。
老人见这场面,笑着叫她别害怕,又道:“这狗我孙子的,你等着,我叫他来,这狗就听他话——诶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回来了。”
秦黛正要松口气,面前的狗不知道看到什么了,忽然就后腿一蹬,径直朝她跑来。
秦黛浑身一颤,汗毛陡然竖起。
就在此时,那大黑狗风驰电掣般从她身旁穿过,越过她朝后跑去。
秦黛心跳倏地加速,耳旁传来两声令人生畏的狗叫。她缓慢地回头,然后便看见这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狗,抬着前腿要往一人身上蹦,嘴里还发出呜呜咽咽的顺从声。
她眼睫一颤,与那人对视,尚未平息的心跳仍旧怦怦。
怎么会是……谢斯白?
“姐姐!”
秦黛回神,这这才瞧见他旁边那个小姑娘。
谢苑溪开心道:“姐姐,好巧哦,你还记得我吗?”
秦黛有点懵,凭衣着看出这是刚才在楼上看到的谢斯白背的那个小姑娘,又凭脸蛋认出来,这也是一周多前她在人民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之前居高临下,又看不清小姑娘的脸,她还以为……
这分明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
而且这双眉眼,和谢斯白有七八分像。
谁见了都认得出来这是亲兄妹。
谢苑溪没社恐这毛病,亲热地牵起秦黛一只手,笑得两只酒窝都露出来:“姐姐,上次你给我买的包子可好吃了,肉好香。哦对!你等等——”
说着,手往后一伸,冲谢斯白:“我让我哥还你钱。”
秦黛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谢斯白。他刚从老人手中接过狗绳,弯腰给拴上。
等系好才起身,脸上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妹一眼,大概觉得上辈子杀猪上辈子给谢苑溪当哥。
秦黛:“不用了,也没多少钱。”
谢苑溪看一眼她哥,嫌弃了句真小气,又和秦黛说她自己还,眼看着就要跑回家拿东西,谢斯白不咸不淡地她身后出声:“走着去。”
谢苑溪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走回家。
谢崇山不放心宝贝孙女,紧跟着进门盯着。
就剩下两人一狗。
上次不算愉快的见面后,这还是时隔一周多来第一次再见到他。
但偌大的安北,她和向昭然不约定时间地点都不会碰面,从津南回来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不到,却已经遇见这个人三次。
秦黛有些无措,毕竟上回那么不留情面地说了不再见。
好在谢斯白身旁的狗叫了几声,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沉默。
“这是你的狗吗?”她问了句废话。
“嗯。”
秦黛又想起他微信头像,那只在草坪上奔跑的,似乎就是这同一只凶巴巴的狗。
一个短音节的字回答完,秦黛就更找不到话题了,
狗有点不太安分,谢斯白训了两句:“老大,卧好。”
抬头一看秦黛目光微凝,解释:“狗叫老大。”
“哦。”秦黛干巴巴地尬聊,“它名字还挺特别的。”
缄默数秒,她开口:“那个,钱就不用了,我走了,再见。”
秦黛转身,同时低低呼出一口气,正要迈步,却听谢斯白脚步声逼近。
没几步到她身边,
谢斯白嗓音低又沉:“等等吧,等会儿谢苑溪出来见不到你人,跟我闹,我到哪里找你?”
顿了下,补充:“毕竟有人不想见我。”
秦黛:“那天——”
“姐姐!”谢苑溪拿好东西出来了,“我还给你拿了块山楂饼,喏!”
说着就把用纸包好的东西塞到秦黛手中,掏手机点开微信:“我扫你吧。”
“真的不用还我。”秦黛坚持。
谢苑溪眼睛一转,又从兜里掏出来两颗糖:“我哥给我买的糖,姐姐不要钱的话,用这个抵好不好?”
秦黛看一眼谢斯白,答应下来。
两颗水果糖躺在她掌心,轻握一下,收进了包里。
谢苑溪又扯扯她袖子:“姐姐,我们都第二次见面了,我能不能加你微信呀?”
秦黛吃了颜控的亏,小姑娘的表情又甜又乖,她没法拒绝,等谢苑溪点开扫一扫,她已经顺从地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我叫谢苑溪噢,姐姐。”
说着话,验证通过,系统提示音响。秦黛低眉正输入备注,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夹在春风里的轻声不满。
“你答应得倒快。”
秦黛:“……”
谢苑溪没懂:“什么答应得快?”
谢斯白没作声,秦黛却感觉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
她像是个被人质疑了比赛不公平的裁判,偏偏她的确不够端正,被指摘也没法反驳。
谢苑溪那天得了两只包子一盒牛奶,对秦黛格外热忱,拉着人问东问西。
姐姐怎么在这里呀,天都黑了你在散步吗,姐姐你住哪里,以后我可以微信上找你玩吗。
问题多比十万个为什么还多。
谢斯白弯腰摸狗耳朵,和狗握手,蹂|躏威风凛凛的马里努阿犬脑袋,就是没等到谢苑溪什么时候问累。
项圈勒得狗不舒服,他伸手给松了松,老大以为要给它放风,撒欢了的叫。谢斯白余光里看见秦黛往后躲了半步,便直起身,牵着老大进门。
等他把狗拴好再出来,谢苑溪已经伸手和人说拜拜。
谢斯白脚一顿,说谢苑溪:“拉着人聊这么久,不送一下?”
谢苑溪“哦哦”点头,扬声把走出去几步远的秦黛喊住:“姐姐,再等一下。”
秦黛回眸,问:“怎么了?”
谢苑溪看一眼谢斯白的脸色,自动翻译:“我哥他想送你回家!”
第20章 琥珀拾芥VI 猛男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