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也知道魏良华是个有些名气的文士了,但具体的并没有打听。只能说大家不是一个圈子的,想要有所了解也是隔了一堵墙——其实女乐和文人的联系是很紧密的,但这种文人多是‘浮浪名声在外’的,比如历史上的柳永就属于这个行列。
而稍微了解一些的就该知道,柳永在同时代的主流文士看来,是离经叛道、荒诞不羁的!
至于其他的文士和女乐,就和普通客人差不多了。
花柔奴对来往撷芳园的其他客人是什么程度的了解,对魏良华就是什么程度的了解——魏良华又不是她的客人,了解自然是浮于表面的,仅仅知道魏良华在蜀中文坛很有地位罢了。
以这个身份来说,对于女弟子也是很好的结交对象了,至少她如果有这么个客人,是不会拒绝的。但在花柔奴心里,绝对不算是评分最高的客人,和红妃之前结识的李尚书、赵循、王阮等一干人不能比!
奚落了一回,转天花柔奴就被楼彻带着去了一次品茗会,这次品茗会的主办者是楼彻的顶头上司,一位中书舍人。
楼彻是中书通事舍人,从八品,具体来说就是给中书舍人做笔杆子的!而中书舍人则是给皇帝做笔杆子,是皇帝的秘书——为什么说中书舍人和中书通事舍人位卑权重,缘故就在这里了,他们太接近中枢了!
即使眼下位置不高,未来放出去也能立刻海阔凭鱼跃!
不少官至宰辅的大人物,看过他们的履历就会发现,他们往往少不了做一任或者几任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
这位中书舍人说是举办品茗会,品茗会中却是避免不了地谈到一些工作上的事,连带着也勾连了点儿‘秘辛’。
第54章 玉质(6)
花柔奴听到这位中书舍人道:“...可惜了,要是能结识蜀中那几位就好了,他们虽不涉朝政,却因为李大相公的缘故,与官家早年相识,颇得官家信任。”
眼下这一届中书舍人班子还挺尴尬的,之前官家年少,没有对朝堂动手,朝里多的是老臣。那些老臣倚老卖老,特意安排了这批中书舍人去到官家身边,就是为了潜移默化影响到官家,让他们依旧能保有先帝时的权势。
谁能相少年天子柴禟和他舅舅,也就是辅佐他的李汨,两人明面上不拒绝什么,却是始终不看重他们的。这些送去做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的年轻官员,说起来哪个不是精英,结果就被耽误在这儿了!
中书舍人正五品,中书通事舍人从八品,以中枢官僚系统来说,都算不上高——中书舍人的正五品看起来不低了,但对比这个官职的要求,那又不算什么了!就算是中书通事舍人,也只有科举考试中的前几名有机会,而获得机会不代表能够成为,在就任之前还有一次内部考试,通过了才算!
是一个对综合能力、应变能力有着极高要求的职位。
这些安排过去做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的年轻官僚,不管是老臣们出于什么心态放过去的,能力却是没的说!履历看起来极为漂亮!正常的话,他们本该有最好的仕途,从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毕业’后,会迅速进入升职快车道。
只要不出意外,到时候东京、地方几进几出,用不了几年,出则封疆大吏,入则封侯拜相,端的风光!
谁曾想,官家却是这样刚强,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想扫去先帝时的痕迹,然后好腾出手来做一番事业,给这天下打上自己的印记。而李汨李大相公也是奇了,得了官家的信任,又是国舅爷,这几年教导官家,打理中枢井井有条。等到官家要亲政了,他又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把个更好的天下交到官家手里。
最后自己两袖清风,竟是一点儿留恋权势的意思没有,转头又捧着道经,自去做他在家修行的道士去了。
这满天下精于庶务,能够辅佐天子的能人其实不少,难的是这些人很少有机会真能辅佐天子!这就是千里马有,伯乐不常有的道理。而甘于恬淡,喜欢隐逸的高士,这就更多了,江湖之远从不人烟稀少。
但这两种结合起来的人就稀罕了...拥有辅佐之才的人,总是要找一个地方展示自己的才华的,所谓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是这个道理!哪个真的甘心空有才能,而不能用呢!
这有点儿像‘胸怀利刃,杀心自起’,有些东西有了之后,就控制不住想用的心。
本来还打算看官家与李大相公这对君臣、甥舅一改过去的亲密无间,彼此生出嫌隙,这样他们这些人就能‘乘虚而入’了——天子与权臣博弈,这成为主要矛盾了,他们这些老臣安排过来的‘近臣’就不算什么了,到时候反而可能重用他们辖制权臣。
用近臣来制衡朝堂重臣,这也算是自古就有的传统了!比如三公九卿时代,他们是朝堂肱骨,侍中只是皇帝侍从近臣罢了,但后来侍中却成了重臣。侍中成为重臣之后,皇帝又弄出了一个尚书省,等到尚书省起势了,尚书省又被排挤到外,中书省成为实际上的权力中心。
结果,李大相公太让人‘失望’了!就这样放手了...那是权势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啊!这些中书舍人见着连乘虚而入的‘缝隙’都没有,窝火之余也有些焦急起来!
眼见官家接手江山也有一年了,一开始为了朝堂稳定,也没什么变动。但这只能是一时的!哪怕是寻常天子,一朝执掌大权之后也要在各个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特别是中书舍人系统,这样的近臣位置,更是只可能留给打算培养的心腹!
更何况他们这位官家看着就很有想法,更不可能‘萧规曹随’,什么动静没有了。
别的中书舍人离任的时候不会担心前程,只要没有得罪官家,他们的前程都是不消说的,今后有他们的好呢!
但这批中书舍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凄惨下场’,毕竟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至于说他们被划分到老臣那一派,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本朝一直严防党争,世宗留给后人的祖训里就有这方面的内容——党争无法杜绝,但一定要控制党争的烈度,未免重蹈唐末党争覆辙!
他们这甚至不能说有党派划分,只能说与老臣关系近了一些!
但问题是,他们也不太可能得到中书舍人惯有的那些优质资源了!大家都想做中书舍人,图的不就是这个么?眼下不能够得到这些了,哪里能甘心!于事同样境况的一些人也会聚在一起讨论有什么出路。
也是因为他们确实只是和天子不亲近,这才能有这些想法...如果真的恶了天子,还想这些做什么!早就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吃自己的了!不然等天子想起他们来,怕是要回家吃自己都不能了。
品茗会的主办人,那位中书舍人说着自己的想法。旁边楼彻也道:“大人此言极是!若是能结识那几位,事情确实要好办许多...只是事情不好办,这些人也知道他们在官家面前的体面正是因为不涉朝政才有的!若是牵连起来,官家固然会给他们体面,可今后就有可能疏远了。”
“若是贸贸然找上门去,怕是要吃闭门羹!”
另一位中书通事舍人道:“这事不妨,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天下哪有走不通的人,真的走不通,那是路数不对——那几位蜀中文士,总有些喜好,就是他们没有,家人朋友难道没有?投其所好罢了!”
这些中书舍人系统的官人想要通过一些在官家面前有面子的人,完成从老臣一拨,到官家一拨的转变。只是现在苦于没有门路,事情不好办啊!
“是这个道理...他们能被官家视作友人,要么是为人纯朴,真个不在意官场权势,正是无欲则刚。要么就是为人谨慎,哪怕是有些心思,也晓得取舍,在官家面前极有分寸。愚兄来看,后者便罢了,前者反而好说话!”主办品茗会的中书舍人叹息着道。
在他看来,后者虽然和他们更有共同话题,但也是最精明、最不好打动的,相比之下,还不如‘欺负老实人’呢!
楼彻道:“这些人好诗文,好书画,好金石,悠游林下,日复一日。若说清高自许、不好接近,那是真的。可要是摸准了脾胃,事情又简单了...他们这般人最抹不开面子,若是能从他们至交好友那里入手,有人在旁说和,事情就有六七分了。”
在场的另一位中书舍人,原本对此事有些观望态度的,听他们说到这里,也道:“若是真能寻到这样的人,此事我也愿意试试。”
听到这里,一惯在外爱说爱笑的花柔奴就接话了:“官人说的是谁,结识起来竟这般难?”
在花柔奴看来,文人和官员们是一个路数的——以此时的世情来说,这也不算错,此时科举出来的官员往往本身就是文坛大佬,而文坛大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想要转战朝堂副本,也是没有什么阻碍的!
士大夫们一惯认为,真正出色的士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在庙堂内可以是朝廷肱骨,离开庙堂舞文弄墨,那也是基本功。
在朝的官员和在野的文人,应该多的是路子结识才是!冷不丁有人让中书舍人们连走通的门路都没有,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楼彻摇头道:“是几个蜀人,说了你也不定知道...一个叫魏良华,一个叫程络,一个叫王思明...”
一连说了四五个名字,一边说一边叹气,显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好搞定的。
原本花柔奴还只当是寻常听着,她也就是一问,这事儿和她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她也不觉得这是自己能帮上忙的。但听着几个名字出来,她一下就怔住了。
旁边主办品茗会的中书舍人道:“她小娘子在外走动才多久,认不得这许多人,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倒是冠大家,知交多的是,说不得与这几位中哪一位有些情面。”
官场上的人并不会轻视女乐的人脉,别说是外地来的地方官了,就是京中官员,想要搭某条线不能得的时候也会试着联络平时相熟的女乐帮忙。别说!这条路子往往有奇效,这些女乐哪怕自己联络不上某某,这某某也一定是哪位姐妹的入幕之宾!
女乐们乐于做达官贵人间牵线搭桥的中间人,这本身也是她们让达官贵人更需要她们、离不开她们的手段之一。
不过花柔奴才是刚出道的女弟子,人脉有限,常来往的人他们都知道,这才有这样的言语。
花柔奴眉头都拧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楼彻说的几个名字她都知道,其中有三人他还见过多次!特别是魏良华,这些日子日日往撷芳园走动,撷芳园哪个没见过他?另外两个则是他的朋友,时不时也有他们陪着来。
看得出来,他们都对红妃很是客气。
楼彻他们要找的人和官伎馆里女子正打得火热,打得火热的对象随便换成是哪个,花柔奴都会接过话头,甚至大包大揽下此事。对于女乐来说,这种事情是他们施展交际水平的平台,也是她们让人欠下人情的好机会!
这样的人情,哪怕是笨丫头也能换来金银财宝!要是聪明人,晓得玩手段的,能换来的东西就很难说上限了!
但这人是红妃,花柔奴就不愿意说了。一来是她和红妃关系不好,红妃那边答应不答应不好说,只说她自己这里,就有些拉不下脸去求红妃。二来是她不愿意见红妃出风头,这样的事真个去说和,楼彻他们这边是有所求的,到时候为了说动红妃帮忙,也不知道要多讨好红妃!那时候红妃多风光啊!
因为这个原因,花柔奴把话咽了,没有接下话茬儿。
又过了几日,花柔奴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又是这些中书舍人,他们趁着春来日光好,城外已经有了些明媚气息,有一家捶丸场刚开张,便赶着头一拨,做了一个捶丸会,休沐的时候一起去城外打球去。
捶丸是一种很像后世高尔夫的球类运动,这种相似和足球与蹴鞠还不太一样。虽然大多数人笼统觉得蹴鞠就是古代足球,现代足球是古代蹴鞠是有传承关系的。但种种信息表示,两者之间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关联。
事实上,很多民族都有过类似足球的运动!比如美洲原住民的足球游戏,和现代足球的相似度是超过蹴鞠的!只是蹴鞠对华夏人来说更熟悉。
而且真要说蹴鞠,最早的蹴鞠和现代足球还像一些,越到后来蹴鞠就与现代足球差的越远了——蹴鞠到后来对抗性越来越弱,表演意味越来越强。增加可看性的同时,生命力是越来越弱了。
而捶丸不同,首先在各民族中,这类游戏并不多见。蹴鞠和现代足球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不同的地方也很多!捶丸和高尔夫就不同了,不同之处只是具体规则,而核心玩法、乐趣上是如出一辙的!
捶丸也在户外不平坦的草地上玩,会有好些球洞,球洞旁边一般是插小旗标识。参与捶丸游戏的人用球棒击打实心球,目的是击入球洞中。而球棒也出现了高度分化,根据开球、推杆、入洞等不同需求,可以使用不同的球杆呢!
捶丸相比起此时很多娱乐活动,算是贵族运动了。像蹴鞠也有场地需求,但蹴鞠所需场地和打捶丸的场地根本不能比!城中一些人口较少的地方,在宽阔的货栈场地上,一伙人踢比赛也挺常见的。而捶丸,即使是公卿之家,也只能在城外玩。
城中的深宅大院,也没有能容纳下一个捶丸场的!
当然,如果只是娱乐,也不需要处处合乎要求。蹴鞠就可以一个人一个球踢着玩儿,就和现代街头足球一样。捶丸一样的,自家院子里挖一个球洞,拿来练习推杆之类的动作也是可以的(室内高尔夫...)。
另外还诞生出了‘角球’这一很受孩子和妇女喜欢的游戏,这其实就是捶丸简化版。
达官贵人就喜欢与众不同!在蹴鞠成为全民娱乐,东京市民随便一个都能踢两脚的情况下,大概是为了体现自身的不同,很多有身份的人就更青睐捶丸起来。他们说捶丸更适合文人,盖因其对抗性不那么强,不劳累筋骨,同时又能让人享受到竞技的乐趣。
是能‘养其血脉,畅其四肢’的游戏!
再者,时人都喜欢踏青游玩,而打捶丸本身就是和踏青游玩非常匹配的游戏,捶丸打过,也就算郊游、赏景、游戏都一起享受了。
而随着捶丸的流行,达官贵人也渐渐意识到捶丸游戏的另一个好处——和品茗之类的传统活动一样,捶丸也很适合大家谈事情的时候玩!这就是蹴鞠之类游戏所不能的了。
至于能不能谈事情就谈事情,不搞什么花头——这当然是不能够的!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无论古今中外,人们都喜欢借一个别的由头慢慢谈,一步一步做成。
冬日里城外的捶丸场都是不开张的,盖因为冬日里青草不生,又有寒雨冬雪,泥泞起来怎么也玩不了。若是细心打理场地,保证冬天也能待客,那不是做不到,只是成本太高了,是要赔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