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因是武将出身,见惯了战场的残忍和民生的疾苦,平日吃喝都十分节俭,早膳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都是一些白粥面饼包子这些。
因为谢池南的到来,燕氏不再像之前似的和赵锦绣说笑了,这会只敛着眉低头不语。
谢平川又是个沉默脾性,让他开口.活.络场合只怕比登天还难。至于谢池南,以前没出事的时候还能和赵锦绣斗斗嘴,如今却也成了个寡言内敛的性子,此时也只是一言不发吃着饭。
其余丫鬟奴仆就更加不会在这个当口说话了。
这么一轮看下来,竟只有赵锦绣一个能说的,倒也难为她近些年在家中少言寡语,如今在这雍州城却得绞尽脑汁想着说些什么才能活泛这冷清的场合。
想到燕氏即将到来的生辰,赵锦绣出声问道:“您今年的生辰打算怎么办?”
燕氏终究是舍不得冷落她的,闻言便也答了,“一家人在家里随便吃点就好了。”她这些年对这些什么生辰佳节的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这城中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妇人给她递帖子,想请她去做客,她向来都是拒绝,既不请人来,自己也不去,也不管那些人背后是怎么想她的。
赵锦绣闻言微微蹙眉,“可您今年是整岁,合该大办一场才对。”
从前燕姨的生辰,她和谢池南都会提前几个月给人计划安排起来,每次都要弄得热热闹闹才行,燕姨今年才四十,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要走,她不希望她这样消极怠工,仿佛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吸引她的事物。
她希望她的每一天都能高高兴兴的。
她还想劝,身边一直不曾说话的谢平川也在这个时候开口了,“瑶瑶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大办一次吧,她在这还要待一段日子,也正好帮她交几个朋友。”
赵锦绣眸光一动,立刻顺势接过话,“是啊,您也让我看看雍州城的姑娘都是怎么样的,保不准我还能在这结交几个手帕交呢。”
看着她这张灿烂明媚的笑脸,燕氏沉默一瞬还是点了点头,她和李妈妈吩咐,“既如此,你便去安排吧。”
李妈妈笑着称是。
赵锦绣也毛遂自荐道:“我也可以帮忙!”瞧见燕氏望过来的眼神,她冲人扬眉笑道,“您可别小瞧我,这些年我也组织了不少宴会呢。”
她这话是真的。
平日无论是在家中帮二婶还是去宫里帮姑姑,她都参与过不少。
虽然她打心底不喜欢和那些女孩子比衣服比妆容比才艺。
相比那些,她更喜欢骑着马穿行在山林间听风在耳旁呼喊,喜欢走在那些贵女从不会踏足的大街小巷,喜欢听茶楼的先生说书听秦淮河的歌女唱曲……可既然处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她自然也得做好。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肆意妄为的国公府大小姐了,如今的她远比许多同龄人要成熟,也要能干。
给燕姨组织生辰宴会是她心甘情愿想做并高兴做的事。
看着她这副骄傲的模样,燕氏的脸上也重新展露了笑颜,她抬手摸了摸赵锦绣的头,嗓音温软,眼中也含了笑,就跟哄小孩似的,哄着她,“你想玩就玩吧,只别累着就行。”
闹了这么一场,屋中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不少。
四个人一道吃饭,赵锦绣又给谢平川和燕氏各夹了一点吃的,谢池南那边自然也没落下,看到谢池南看过来的眼神,她又朝人使了个眼色。
谢池南知道她的意思。
可看着低头吃饭的爹娘,他的心中却有些犹豫,他早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过,即使被母亲冷待,他也还是会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被人当着面扔掉他带来的那些东西。
这样几次下来,他也就什么都不再做了。
今日能迈出这一步对如今的他而言已然不易,要做再多,他的确是没有什么把握,可看着身边的赵锦绣,想到这两日她即使再怎么被他冷待也依旧执拗跟在他身后的样子,他心里也不知怎得,就像是忽然之间凭空多了许多勇气,那些犹豫和迟疑就这样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消失了。
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早膳,抿着唇沉默一瞬还是给谢平川和燕氏各夹了一个小笼包。
这一次,赵锦绣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她不可能一直利用燕姨对她的怜爱而逼迫她接受谢池南,而且谢池南需要的也不是这些,他要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接受。所以即使心中再紧张,再担心,她也只是轻轻咬着嘴唇坐在一旁,手却忍不住紧紧扣在膝盖上。
目光更是忍不住落在两人的身上。
看着少年收回去的筷子以及落在碗中的小笼包,谢平川虽然惊讶,但平时那总是抿着透出一股子严肃的唇角却也在此刻轻轻弯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吃了谢池南夹给他的这个小笼包,而后也给他夹了一块他从前喜欢的葱油饼。
做完这番动作,他便向身边的燕氏看去。
燕氏还低着头,看着碗中的那只小笼包,柳眉紧蹙,红唇微抿,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把这只小笼包扔到一旁的时候,她却只是淡淡地收回眼帘,什么都没说,却也没碰。
可即使如此,在场的一众人还是都松了一口气。
谢平川更是展露了笑颜。
他知道这是现如今她能做出来的最大的让步了,就像昨夜被他抱着睡觉,即使早上醒来,她的脸还是冷冰冰的,却也没说什么责怪他的话,甚至还少见的有些不知所措,背着他梳妆的时候就连簪子都插反了,让他不禁想起他们刚成婚那会。
他偏开头笑了下,又给燕氏盛了几个小馄饨。
燕氏目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吃着饭。
虽然与她想要的结局还相差甚远,可赵锦绣也知道这是现如今最好的情形了,她悄悄舒了口气,先前紧搭在膝盖上的手也终于被她收了起来,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此时的手心里竟然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正要擦拭,却见一旁的谢池南也给她夹了一只她喜欢的小笼包。
她的杏眸和他的桃花眼对上,谢池南并未像从前那般移开双目。
他背对轩窗而坐,窗外的阳光是如此偏爱他,照得他干净疏朗的脸庞一丝阴霾都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这明媚的春日中静静地凝望她,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眸。
赵锦绣见他收回目光,也笑着收回眼眸。
她拿帕子擦干净满是汗意的手心,而后低眉吃着谢池南夹给她的小笼包。
屋子里静悄悄的,李妈妈和其余丫鬟安静地侯在一旁,而圆桌上的四个人也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都在吃饭,谢池南也是,看着碗中的葱油饼,他静静地发了一会呆,而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又是那样的珍视。
也不知是味道久违,还是心情愉悦,他那张俊美年轻的脸庞上竟流露出少有的孩子气笑容,就像是小孩失而复得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第25章 “她该嫁这世上最好的男……
谢池南第一个吃完早膳。
接过李妈妈递来的帕子, 他随意抹了下嘴唇,就搁到一旁跟对面的谢平川和燕氏说道:“我去书院了。”
许是今日令人惊讶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再听谢池南这番话, 无论是谢平川还是燕氏竟都没有再像之前似的露出怔忡的神情,只是两人, 一个眼中含着欣慰,一个却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可燕氏终究也没说什么, 只目光淡淡地瞥他一眼,而后又事不关己地撇开了头。
谢平川倒是跟谢池南点了点头,温声同人说了一句, “去吧, 好好听先生的话, 放学了就早些回家。”
谢池南点了点头, 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赵锦绣, 与她含着笑意的杏眸对上,他那双英气的剑眉也凭空又变得舒展了一些,他没在这个时候和她说什么, 只和人略一颌首便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后。
谢平川也到了去大营的时间。
“我得走了, 今日营中没什么事,我会早些回来。”他就像从前的每一日一样,临走前都会和燕氏叙说今日的安排。
可燕氏就像对待谢池南一般, 闻言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谢平川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 见她这般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后又和一旁的赵锦绣温声道了一句,“瑶瑶若无事就多陪陪你燕姨,要是去外头记得多带些随从。”
他平日惜字如金, 除了行军作战布置计划时,几乎很少说话。
此时却仿佛有无尽的话要交待。
赵锦绣倒是早就习惯了,从前在金陵时,谢伯伯和燕姨也是这般相处,只不过那会燕姨总会半是羞赧半是嗔怪地让人快些走,如今……她正要答话,身边的燕姨却已先她一步开口回道:“啰嗦。”
语气虽不耐烦,眉眼却是舒展的,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高兴。
谢平川知她脾性,笑了下,倒也不再多言,只朝两人略一点头,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收起,又成了平日那个不苟言笑威严冷肃的安北侯。
他走后,屋中丫鬟也把早膳都端了下去。
李妈妈去给她们准备茶水,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赵锦绣和燕氏两人。
赵锦绣扶着燕氏往里走,屋中轩窗大开,明媚的春日照亮了整个屋子,空气中有漂浮的尘埃,而窗外停在树梢的鸟儿依旧在轻快地叽喳,赵锦绣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和身旁的燕氏说道:“谢伯伯待您真好。”
听小辈说这样的话,燕氏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心中却也是认可赵锦绣这番话的。
谢平川待她的确很好,他们成婚二十余载,他包容她所有的坏脾气,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曾拘束她,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即使她因春行的事埋怨他,他也没有说过一句不是。
早些年,她迁怪他,不准他进屋,更不准他碰她,就连李妈妈都怕坏了他们夫妻间的情分,与她好话重话说了无数次。
谢平川却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她这样不对。
谢平川并没有做错什么,春行的死也跟他没有关系,可她就是忍不住去责怪他。
她也清楚这样下去,他们夫妻肯定会出事,可她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性,除非自己走出来,要不然谁说都没用。
那会城中有不少人知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想给谢平川送女人,就连府里也有不少人起了别的心思。
谢平川位高权重,又生得英俊,偏偏后院就她一个人,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不动心?只是从前他们夫妻恩爱,她又是雷霆手段,没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闹事罢了。
可那阵子,她精神不济又懒得管事,阿唯又要照顾小回,府中上下乱糟糟的,全靠李妈妈还有她几个心腹看着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后,李妈妈当即就跑来和她说了,想要整治那些不守规矩的丫鬟,她却懒得管,这世上之事,最管不住的就是男人的心。
他若有了别的心思,就算你每日捆着绑着看着都无济于事。
何况夫妻若真做到这一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那会满心以为她和谢平川的夫妻情分要到头了,毕竟这世上哪有男人能承受得了妻子这样的冷待,何况温香软玉在身旁,他堂堂安北侯,大汉第一战神又何必来受她的气?
她也早就想清楚了。
若是谢平川真的收用那些女人,她就直接跟人和离。
她管不住谢平川,却能管得住自己,可她和离书都写好了,那些女人却是一个都没有进门,就连府中那些有了异心的下人也都被赶了出去。
起初她以为是李妈妈做的,可李妈妈也是一脸莫名,后来李妈妈派人打听才知晓是谢平川吩咐管家收拾的那些人。
而府外的那些女人也都被谢平川从哪里来送回到了哪里去。
那阵子的雍州城是真热闹,那些做官的、有钱的原本都想用女人讨好谢平川,却没想到谢平川做得这么绝,直接把外头的女人都送到了他们家里去,那些高门大户关上门来闹了好一阵子,就再也没有人敢给谢平川送人了,甚至平日连请宴喝酒也都不敢找女人相陪,为得就是怕谢平川再闹得他们家里鸡犬不宁。
谢平川能做到这一步,若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假的。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被她这样对待都不会给她好脸色,可谢平川却几年如一日的纵容她,平日无论多忙多晚都会赶回来,也不顾路上有多奔波,她不肯被他碰,他也就真的不碰,规规矩矩躺在她身边。
只有昨夜……
想到那个炙热滚烫的拥抱,想到她半梦半醒间印在额头上的那个吻,燕氏不禁失了会神。
“燕姨?”耳旁传来少女清亮明媚的声音,燕氏这才回过神,她轻轻拧了下眉,连忙收回那些被她发散出去的心思,抬脸的时候,脸上又是平日面对赵锦绣时的模样,完全瞧不见她刚刚失神了,她垂眸去看身旁的少女,嗓音温软,“怎么了?”
“您先吃点梨。”
赵锦绣不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只是笑着把削好的梨放到她跟前,雍州城的梨要比别的地方水润许多,或许是地理位置的缘故,这里虽然气候干燥,可水果却要比别的地方更甜也更好吃。她听说这里还盛产一种叫西瓜的东西,长在沙地里,每年到了夏天摘一个出来往冰水里一放,即使再热的暑日也能让人在一息之间活过来。
她自然还没吃过,知晓这事也是因为当年谢池南的信。
那个时候她就一直心心念念想来雍州尝下这所谓的西瓜,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机会吃到?等到那个时候,想必谢池南和燕姨的关系也能更好些了吧?
想到这,赵锦绣的脸上不禁又扬起盈盈笑意。
李妈妈进来的时候,两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吃着梨头说着话,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对母女。许久不见夫人这样自在高兴的笑了,李妈妈的脸上也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只是想到外头管家传来的话,笑意不由又被一抹迟疑取代。
她低头把给两人沏的茶放到小几上,奉给赵锦绣的仍旧是一盏带着甜味的花茶。
赵锦绣瞧见盏中漂浮着好看的花朵,因为被热水冲开,那干花就像是活了一般,枝叶花朵都是那么栩栩如生……她没去纠正她们她如今已经能喝苦茶了,只笑盈盈朝李妈妈道了一声谢,见她神色犹豫似有话说,便没有立刻喝茶,而是柔声询问,“妈妈可是有话要说?”
以为是自己听不了的事。
她又笑着站起来,温声和燕氏说道:“我先回去了,正好想想您的生辰该怎么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