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便看向那开着房门的屋子,她没说什么,只神色冷淡抬脚往里走,刚进去就瞧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正站在桌前收拾东西,听到脚步声,紫衣女子先抬了头,瞧见她来,便笑道:“你来得正好,去外头院子里摘几枝桃花,我给谢池南插起来。”
她没见过谢池南之前的房间。
不过如今的模样正好,就是少了一些春意,本想收拾完桌子自己去摘,如今瞧见明初自然乐得假手于人。
她说完便又低下头继续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想着回头收拾完也该回去给生安写封信,若不然下次等她回家,他肯定又该和她闹了。这样想着,却迟迟不曾听到动静,抬眼看去才发现明初居然还在。
她奇道:“怎么了?”
又见她脸色难看,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和人说,“发生什么事了?”
明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不仅幸怜她们这样想,她心里也有这个念头,主子和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没见主子待别的男子这般好过,难不成……她犹豫一番,又扫了眼外头,见只有一个小厮,离这也甚远,便又朝人走了几步,迟疑般喊人,“主子。”
“嗯?”
赵锦绣一手随意搭在书籍上,另一只手随意垂落在身侧,见明初只说了一句又不开口了,不由挑眉,“什么事竟让你这般为难?”
明初是她的大丫鬟,和她一样,做事一向利落果断,能让她这样犹豫不决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半开玩笑一句,“难不成我们明初是有喜欢的人了?”
明初被她弄得红了脸,声音也不免带了几分娇嗔,“主子!”不过这么一闹,她心里的那点犹豫也就没了,管主子是怎么想的,只要主子喜欢就好了。
虽然二公子这些年是有些不太像话,可他肯听主子的话,如今也在慢慢转变了,最主要的是侯夫人待主子如同亲女,大少奶奶又把主子当妹妹看,若主子真嫁到这,倒也不差。
至少在婆媳和妯娌关系里,主子绝对不会吃亏。
女人嫁人,除了觅得一个好夫君,最关键的不就是能和婆婆、妯娌好好相处吗?有多少女子便是吃亏在了这两层关系上,弄得婚后不如意。
她可不希望主子以后在这一方面吃亏。
这样一想,明初竟也觉得这事不错,便不再迟疑,低声问她,“您是不是喜欢二公子呀?”
“……你说什么?”好一会,屋中才传来赵锦绣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惊诧,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初这会倒是说顺嘴了,立刻又从善如流重复了一遍。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明初,赵锦绣先是沉默了一会,而后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摇头道:“你在想什么?”她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下明初的脑门,见她抱着额头,才又好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谢池南?”
她是真的被明初逗笑了。
她喜欢谢池南?这真是天方夜谭。
明初看着她犹豫道:“那您待二公子……”
赵锦绣知道她没说完的是什么,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的身子倚靠着桌子,眼中仍含着笑,嘴里缓缓说道:“我和他,既是朋友,也是家人。”
她对谢池南所有的心疼,怜惜,为他流过的眼泪,不过都是因为她拿他当自己的家人。
他不仅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生安,和祖父一样……她舍不得看到那个耀眼的太阳就此落寞,她想要太阳重新回到属于他的天空,她想要谢池南永远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所以她才会拼尽全力想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可说她喜欢谢池南?
这怎么可能?他们从小打闹到大,都见过彼此最差的一面,何况谢池南……他怕是把她当男人看吧。
窗外春光依旧明媚,赵锦绣摇头失笑一声后收回目光,叮嘱明初,“这话你以后不许乱说了,要是让谢池南听到,他又该笑话我了。”
她可不想听谢池南笑话她。
第27章 “书院。”【二更】……
东山书院位于雍州城偏北的地方, 它背靠群山,门前还有一大片草地和一条延绵不绝的河水,河水名谓河, 与雍州最大的嘉陵江汇通,也有人说嘉陵江与瀚海相连。
这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流言。
匈奴人也不过是近百年才出来的番邦小族, 放眼几百年前,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地躲着, 如今匈奴人所处的草原本就是他们的疆域,既如此瀚海与嘉陵江相通又岂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谢池南曾沿着嘉陵江去找过,却未发现瀚海的踪影, 想来这百年间河水迁徙, 地势浩荡, 很多东西也都跟着变了。
……
这个点正是书院学子上学的时间。
谢池南今日在家中吃早膳耽搁了时间, 到书院的时候, 几乎离上课也没差多少时间了。
在东山书院上学的人除去一部分成绩斐然的几乎都是非富即贵的高门子弟,为了他们方便,书院门前有不少专门伺候他们马的仆役, 几乎是谢池南刚翻身下马, 就立刻有仆役迎过来了。
谢池南在高门大户里名声虽不好听,但在他们这些仆役眼里却是财神爷。
他出手大方。
帮他遛马几乎能多得旁人几倍的银钱。
今日也是如此,谢池南看也没看, 随手扔了一小袋荷包,而后就在仆役迭声的“多谢二公子”的声音中, 抬脚朝书院大门走去。
书院门前有两个小童,穿着道服,看着钟灵毓秀十分可爱,看到谢池南, 两个小童眼中都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位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的谢家二公子今日竟然会来书院。
但也还是恭恭敬敬和人问了安,“二公子。”
大汉历来都有些重文轻武,文官文人的地位都要高于武将,早年间,普普通通的一位什么官职都没有的书生碰到有官职的武将都不必行礼问安,也是谢平川早年打赢匈奴给武将提了位份,如今这重文轻武的习惯才逐渐减轻。
可在这雍州城,武将却十分受人爱戴。他们都感激谢府一门,也因此,谢池南平日再怎么混账,东山书院都不曾把他除名。
两小童本是打算关门,如今瞧见他,自然让开了身子,请人进去。
谢池南也未多言,只朝两人略一颌首便抬脚进去了。
书院很大,光学堂就分了两间,一间是高门子弟所处的白玉堂,另一间是专供成绩优秀的学子们所读的风雪堂,两间学堂一个处东一个处西,倒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谢池南从西往东走,先要路过风雪堂。
风雪堂门前种着一片梅树,每至冬日,这一片梅树坠着艳丽亦或清冷的梅花,远远望过来,十分好看。如今未至时节,梅树虽然未开花,可这葱葱郁郁的绿叶也让这春意变得更为浓厚。
这会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可风雪堂的学子们却都已经安静地坐在学堂里。
谢池南耳听着那莘莘学子的读书声,不用回头都能知晓这群人有多认真,他和风雪堂的人并无往来,如今也是头也不回,继续朝白玉堂走去,
可他没有回头,风雪堂的学子却因他的到来而变得骚动起来。
“那,是谢二?”
窗前一个穿着蓝白相间学子服饰的瘦高学子看着从风雪堂门前路过的谢池南,愣愣出神。
他这声一出,原本都是读书声的学堂也立刻添了不少其他的声音,到底还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此时听到这番话纷纷往窗口趴去,待瞧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形,不少人都讷讷出声,“真是谢二!”
“他今日怎么来书院了?”
“打扮得也和从前不一样。”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脸上都不可避免.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这也不怪他们,谢池南的名声无论是在城中,还是在书院都算得上十分响亮。
当年雍州大乱,是谢平川率领大军击退了匈奴人,保下了雍州保下了大汉,也因此成了雍州所有人心中的神祗。最初知晓谢池南要来书院的时候,他们其中不少人都对他充满了好奇和崇敬之情。
谢池南十二岁就上了战场,还击杀了不少匈奴人!
他们如何不崇拜他?!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以为谢池南和他的父兄一样,一样的厉害,一样的让人崇拜,一样的想让人遥望。
可谁也没想到谢池南会是那个样子。
放浪形骸,比城中最出名的纨绔还要浪荡不羁,他从不听先生说的话,也不好好上课,每天来书院的日常就是趴在桌上打盹,最初的时候,书院的先生还对他谆谆善诱,希望能把他拉回正道,可谢池南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时日久了,先生们也都对他失望了,脾气好些的直接当做没看到,脾气差点的,那是直接当堂就把人赶出去。
他也无所谓,出去就出去,有时候甚至几日、连带着几月都见不到踪影。
他们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谢池南上回出现在书院是什么时候了。
平日安静的学堂因为谢池南的到来而变得乱糟糟的,许多人都还在往外看,即使如今已经看不到谢池南的踪影了,他们也还在交头接耳说着话,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从始至终都端坐着不曾回头也不曾参与其中。
他的背影清瘦挺拔,就像一根永远不会弯腰的青竹。
他亦穿着一身普通的学子服饰,可那普普通通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是那般不同,这让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就像此刻,处于这样一个闹哄哄的环境中,他还是能平静地看着手里的《左传》,不被外物影响,甚至还能边看边写注解。
他的身上有别人没有的气质,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让人心生一种“遗世独立,孑然独醒”的感觉。
“阿言。”
之前说话的瘦高个就坐在他的身旁,见周遭众人都在说道谢池南的事,只有身边人依旧在看书,他不由压低嗓音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我为何要好奇?”
男人的声音淡得如同那窗外的风,他并未抬头,依旧翻看着手中的书。他的侧脸疏朗干净,眉眼淡而深邃,而那握着书的手也实在好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此时安静地握着手中的古籍,竟给人一种穿透岁月的沉淀感。
如果说谢池南是一幅泼墨重彩的水彩画,是朝气蓬勃的太阳,那么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幅沉静的水墨画,是那徐徐夜风。
他沐浴在阳光底下,长衣如雪,木簪乌发,容光温澈,黑眸清浅。身边瘦高个还要说话,他却仿佛感知到什么,抬起点漆的黑眸看向门口,“先生来了。”而后静静地把书一合,又换了另一本书平铺于桌上。
屋内短暂地一静,等众人变了脸想要回座的时候,一个腋下夹着书的中年男人就已经走了进来,中年男人体态有些胖,却天生爱笑,看着就十分慈祥。
看到是他,一众学子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袁先生。”他们恭声喊他。
被他们称呼“袁先生”的男人不仅是他们的先生,还是这一任东山书院的山长,他脾气宽厚,这会看到众人站的站坐的坐,还有甚者还在窗边,他也没有去指责他们什么,而是笑着问道:“怎么都趴在窗口?”
他本也只是闲话一句。
若是旁人,众学子自然不敢答,偏偏是他,众人知晓他不会斥责他们,这会对视一眼便纷纷说道:“先生,是谢二,谢二他来书院了!”
原本低头整理教案的男人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往窗外看去,脸上也明显多了一抹惊讶。
……
被他们念叨着的谢池南也终于走到了白玉堂。
和风雪堂一样,白玉堂也十分热闹,只不过与那的读书声不同,这里的话题可谓是五花八门,谢池南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不少人说着,“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回头我们去打马球?”
“整日马球,你也不觉得腻?我看我们倒不如去踢蹴鞠!我娘刚给我做了一身衣裳,正好踢蹴鞠的时候穿!”
“又不是你媳妇做的,陈三,你这在骄傲个什么劲呢?”
“王五,你找死!”
众人吵吵闹闹,你追我打,也有人说起谢池南,“话说阿南有阵子没来上课了吧?他最近忙什么呢?他不来,都没人带我们去打猎了。”
“可不是!”
“阿野,阿玄,你们可有阿南的消息?”有人问起傅玄和陶野。
傅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陶野倒是想说,但想到昨日傅玄的叮嘱也就只是咕哝一句,“他要来总会来的。”
众人一听这话自然不依,“你们和阿南关系不是最好吗?”说着又纷纷叹道:“阿南不在,我们都没什么好玩的了,打猎没人领,去春楼,那妈妈也不爱搭理我们。”他们虽然也都是高门子弟出身,但每个月的银钱却都是有量的,自然不似谢池南那般阔气。
从前阿南在,他们去春楼,都不需要说什么,那妈妈就直接领着楼里最好看的姑娘过来给他们弹曲唱歌。
如今呢?
如今倒也是毕恭毕敬好生伺候,可带来的姑娘却都是些中人之姿,他们见惯了好看的,哪里看得上那些人?久而久之便也没再去了。
他们在这念叨着谢池南,转头一看便发现有个人正从门外走来。
此时太阳早已高升,而那穿着深蓝色圆领长袍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年轻男子就这样迎着春日缓步走进学堂,阳光把他笼罩其中,众人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的相貌,等人走近了,才有人讷讷喊道:“阿南?”
呓语般的一声,却也让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这一看,众人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他们纷纷跑过去迎接他,嘴里高声喊着,“阿南,你终于回来了!”
只不过还不等他们靠近,原本坐在窗边默不作声的傅玄竟也站了起来,他快步越过他们走到了谢池南的身前,因为走得太快,衣衫都有些乱了,呼吸也有些急。
傅玄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冷静的那位,可此时,他的脸上却有旁人看不明白的激动,他双目灼灼看着谢池南,声音因心中那不住狂跳的心脏都变得喑哑起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