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借他一人之力,想改变血魔宗的现状,太难。
他产生了一个卑劣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将司容瑶绑上血魔宗的船后,宗门实力一日千里,可看到司容瑶的强大,他又担心自己的谎言会被揭穿,引得司容瑶倒戈相向,便又给她下了药……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
中间不是没有心软过,犹豫过,可为了血魔宗,他强逼着自己,不准心软,不准回头。
他太过注重血魔宗,太过于注重心机手段,为此不惜代价,可偶然回过头,却发现早在不知不觉间,他付出了比他想象中,更难以承受的代价。
司容瑶,不宁,不宜。
——他丢掉了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逐宗久苍凉地笑了笑,下山途中,脚步踉跄了一下。
乐窈冷着眼,目送这个中年男人离去,山风凌冽,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呜咽。
也许幻觉吧,像逐宗久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哭。
“阿窈,你看他干什么,回来。”逐不宜不满的嗓音从木屋里传出。
乐窈嘴角抽搐,转身朝木屋走去。
逐不宜正在检查送给星慈老祖的大礼,确认无误后,妥帖放好。
乐窈望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冷不丁听见逐不宜道:
“阿窈,等给星慈那老头送过大礼,咱们便离开血魔宗吧,带上母亲和小妹。”
乐窈一愣,来了精神:“好啊,去哪里。”
离开血魔宗也好,逐不宜应当有更广阔的天空,而不应该窝在这里。这里积压了太多的委屈,有太多讨厌的人,呆的久了,容易抑郁。
逐不宜也没想好:“天大地大,随便走走。”
他像是很疲倦了,仰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乐窈跳上床,躺在他身边,小心控制自己身体不下沉到床底。
逐不宜往旁边的乐窈瞥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道:“出门在外,总得换个名字。我也不喜欢现在这个名字,想换一个。”
现在这名字是逐宗久取的,他从未对他抱有过期待,不宜……
这样恶心的名字,他不想再用。
乐窈眨眨眼,对小可怜突如其来的想法,已经习惯,“可以,那你要改成什么。”
“司九曜。”
乐窈附和地点点头:“哦,可以。”
过了一会,乐窈浑身僵硬了一下,只觉得血一下凉到脑门:“司……什么?”
逐不宜对自己的新名字十分满意:“用我母亲的姓,司,司九曜,意为九日同升,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乐窈心脏狂跳,整个剑都不好了。
缓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宜,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吉利。”
大反派的名字啊,怎么也不能套到小可怜身上,不然,鬼知道会不会连同那人的命运,也一并背上。
逐不宜发觉自家剑灵神色不对,纳闷:“哪里不好?”
乐窈脑袋卡顿了片刻,给他讲了个后羿射日的故事,“我在剑冢里,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很早很早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晒得人界民不聊生,带来了巨大灾难。有个叫后羿的弓箭手搭弓射箭,咻地一下,射掉了九个太阳……不宜,这个名字不好,咱们再换个吉利点的。”
取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叫司九曜。
逐不宜转头,无声地望着自家剑灵,眼底闪过一抹意味,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家剑灵,有秘密在瞒着他。
改名的事不了了之,乐窈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松了口气,却很快发现自己松早了。
他们在小重山,却依然有山下的消息源源不断送上来,血魔宗内长老们倒是很平静,但逐宗久却发了大脾气。
先是发落了一个婢女,那婢女未经允许,擅自触碰了断情鞭,被逐宗久发现。
逐宗久有多宝贝那断情鞭,宗内都知道,即便那鞭子如今丧失了大半威力,逐宗久依然不肯更换本命武器,明知断情鞭修复无望,依然到处寻找炼器师,期望有天能修好鞭子。
断情鞭,不止是本命武器,还是他的命。
很多人都说逐宗久过于念旧,长情。但知情人都知道,逐宗久在意的不是那条鞭子,而他借断情鞭,缅怀一个人。
逐宗久脾气近来愈发差劲,他雷霆震怒之下,竟当场将那婢女打个半死。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谁知,之后不久,断情鞭像被腐蚀般,生了锈。
这下,逐宗久精神像彻底崩溃,他去寻找那个擅动断情鞭的婢女,婢女却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仿佛血魔宗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人。
没找到罪魁祸首,逐宗久发了疯似的,到处找炼器师,试图阻止断情鞭的损毁,可这就像修复鞭子一样难,没有炼器师愿意接手,逐宗久大怒之下,要拔剑砍炼器师。
炼器师是能随便得罪的?
消息传出去,一下捅了马蜂窝,九州炼器师义愤填膺,扬言再也不登血魔宗的门,以后炼制出的法器武器,都不再售卖给血魔宗。
宗门长老们焦头烂额地处理逐宗久惹下的麻烦,对宗主怨言逐日加深。
尤其是,眼看星慈老祖要出关,魔界各大势力当家人都已出发,唯独逐宗久,不准备,不收拾,毫无动身去星宿海的预兆。
直到长老们忍不住去催,逐宗久道,星宿海他不去了,随便选个谁去就行。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
星慈老祖出关,必须是各宗门的第一把手到场,焉有让其他人越俎代庖的道理?
长老们不得不怀疑,宗主是不是又被何方邪魔蛊惑了心智。
许多长老来到小重山下,恳请大公子去劝劝宗主。耐不住众人请求,逐不宜踏入了许久未来的藏明阁。
逐不宜嘴角噙笑,居高临下地望着烂醉的逐宗久,眼神愉悦,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醉成烂泥的逐宗久,昔日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今瘦削得厉害。
他躺在地上,躺在一堆空酒坛里,四仰八叉。一身臭熏熏的酒气,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了灰白。
忽然,他赫然打翻了怀中的酒坛,痛吼一声,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
他额头、手背青筋仿佛破土欲出的蛇,疯狂游蹿,他似乎很痛苦,喉咙里发出嘶鸣,以头抢地,甚至把拳头放在嘴里,啃咬得血肉模糊。
乐窈看到这一幕,心一直在跳。
逐不宜拍拍怀中的九霄剑,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幅画面。
欣赏了半天,待逐宗久身体平复下来,逐不宜啧啧感叹道:“宗主,融丹毒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
逐宗久迟钝地扭过头,一缕幽光透过门窗,他看到逐不宜。
他怀中抱剑,光影诡异地将他身体切割成两部分,一侧在明,一侧在暗,形如鬼魅。
“是你做的,是吗?”助逐宗久嘶哑开口。
断情鞭被腐蚀,莫名消失的婢女,还有……
逐不宜喉咙发出沉沉的笑声,俊美的面容一半愉悦,一半狰狞。
“我要走了,走之前,必须得替母亲收回一些东西。”
第042章
藏明阁内,绝望而沉重的喘息声在一片静谧中响起。
逐不宜居高临下,俯视逐宗久如今的狼狈,“我要离开血魔宗了,这里虽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我实在不喜欢,甚至厌恶透了这个地方。”
逐宗久赤红着眼眶瞪逐不宜,想要站起身,可融丹毒刚刚发作过,他现下没有力气。
融丹毒,这毒药他再熟悉不过。
他曾经将此物放在司容瑶的三餐和饮用的茶水里,眼睁睁看着她一身修为逐渐溃散,意志逐渐消沉,不是没有心疼过,可他想着,即便她变成了普通人,他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然而,他低估了这毒药的可怕,中了融丹毒,哪里还有一辈子。
太痛了,融丹毒发作时的痛,眼睁睁看着自己变为废物的痛,每一样都生不如死……他当初是如何下的手,又为什么想的那样天真,认为还有弥补的机会。
逐宗久悲怆地弓起腰,一滴清泪渗入发间银白。
逐不宜脸上笑容止住,坦白道:“断情鞭是我让人毁的,这条鞭子确实很坚韧,除了九霄剑,九州很难找到能摧毁它的东西,还好,翻阅万年前的典籍,找到了办法。我要走,自然要带母亲和不宁一起走的,我们要走得干干净净,那就什么都不要留下,既如此,断情鞭便留不得。”
逐不宜起身,来到逐宗久面前,从他怀里抽出断情鞭。
逐宗久眼睛里泛出血丝,批命阻止,却因喝了太多酒,又被下了剂量不小的融丹毒,化神期修为被腐蚀得七七八八,已不再是逐不宜对手。
“你要,做什么?”逐宗久伸手去够鞭子,在看到逐不宜取出一支玉瓶时,脸上血色顷刻褪尽,惊慌失措。
“不要!逐不宜,你要报复,冲我来啊,别动断情鞭!”
“不宜,断情鞭也是你母亲亲手铸造,你别毁了它!”
“算我求你……”
逐不宜凝视着手中的断情鞭,因为腐蚀过,半截鞭子锈迹斑斑。他眼神空寂:“宗主,你还记得母亲当初断情鞭交给你时,说的什么吗?”
逐宗久一时僵住了。
逐不宜收回视线:“她说,若鞭子断了,她就不要你了。在你背叛她的那一刻,母亲就不要你了,断情鞭为你们的定情信物,情早已不在,这鞭子存留世间,便显得多余了。”
逐宗久面露惊恐,拼命地去想凝聚起力气,阻止逐不宜,却见逐不宜将玉瓶里的绿液倒在断情鞭上,断情鞭无坚不摧的骨面发出滋滋响声,锈蚀如火焰般,转瞬吞噬了整条鞭子。
逐宗久喉咙里吼出凄厉至极的声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站起身,扑向了断情鞭,赶到时,却只碰上断情鞭被腐蚀掉的灰烬。
逐宗久不可置信,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他拼命地想将断情鞭的灰烬拢起,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呜咽。
逐不宜脸色没有悲痛,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说完这些,嘴角勾了勾,却没能勾起一张笑脸。
“母亲本该光辉灿烂的一生,被你这样卑劣的人毁了。”
“你是我父亲,我不会杀你,但身为人子,我必须为母亲报仇,母亲拜你所赐承受了数十年的苦,那么你余生也请好好活着……”
逐不宜异常平静地说完这一句话,神色里难得没有癫狂,没有阴鸷。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走出藏明阁,大团光影扑在他身上,背后却是暗淡的。
乐窈走在逐不宜身边,终于彻底告别了血魔宗,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与逐不宜神识相连,能察觉到他此刻心底的苍凉,茫然,不禁心疼。
不过好在,他关键时刻,停止了弑父的计划,这样便与预言偏离,他没有弑父杀母,又在千宗法会上打下好名声,星慈老祖就算仍预言他为祸世者,其他人也该掂量掂量,会否造成第二个司容瑶。
两人就这么走出宗门,到大门口,两个守山人恭敬执礼,“大公子。”
逐不宜脚步未有丝毫停顿,面无表情道:“从此以后,吾脱离血魔宗,与血魔宗宗主逐宗久,再无瓜葛。”
嗓音不小,两个守山人听得清清楚楚。
守山人愣了好半晌,等回神,却发现大公子身影早已远遁,想到他话中之意,惊诧万分,急忙向宗门报信。
消息发出不到一炷香,各方长老便已急切奔赴宗门口,却早已寻不到逐不宜身影。众人心惊,急忙前往藏明阁打探,又得知更叫人惊骇的消息——大公子为报母仇,毁了断情鞭,重伤了宗主,并宣布父子恩断义绝!
众人看到宗主的现状,骇然失色。
宗主竟已跌落化神境界,沦为元婴。
他修为还在持续往下掉,照这般情势,迟早沦为废人!
怎么办,宗主是血魔宗的支柱。
饶是长老们近日如何抱怨,他始终是他们宗门的定心针,血魔宗最强者。
众人又是震骇又是惶恐,震骇于大公子狠辣的手段,竟将宗主伤成这样,他再怎么不是,毕竟是他父亲。惶恐的是,一宗之主沦落成这样,最适合接任宗主的大公子也脱离关系,宗门一时也找不出能撑起宗门的人,血魔宗好容易打上来的地位,要回到原处了。
驱魔堂陈长老突然叹了一声,“报应,都是报应啊。”
——
血魔宗后续如何,全然与逐不宜和乐窈无关了。一人一剑离开血魔宗后,便动身前往星宿海。
走出许久,仍不见黄泉道弟子接应,乐窈疑惑了,“不是说,咱们要和黄泉道一同去吗?”
逐不宜屈指敲了敲剑柄,像是在敲击自家傻剑灵的脑袋,“那是先前故意气逐宗久的。砸星慈那老头的名声,这种事还用得着别人,我一人就足够了。”
离开血魔宗,逐不宜已经从悲伤的氛围里抽出身,血条复苏,又恢复成那个爱跟自家剑灵斗嘴的德性。
乐窈放下了心,戏谑了一句:“你这是担心事出意外,会连累黄泉道吧?”
逐不宜侧头,啧了声:“我有那么好心?我是怕他们办事不行,拖累我。”
乐窈撇撇嘴,这家伙就死鸭子嘴硬吧。
脱离了森黑冷郁的血魔宗,似乎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起来。
一人一剑斗着嘴,同时不忘展望一下未来,商量着等闹完星慈老祖的出关仪式,干完这一票,便去九州到处逛逛,顺便找一找照无痕,倘若他还存活于九州,那么因果便没有了解,逐不宜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诛邪诛到底,送魔送到西。
诛完了银魔,世间万事再与他们无关,索性找个风景优美的僻静之地,归隐山林。
别说,想的还怪美。
乐窈被逐不宜要改名的事吓到,总觉得心神不宁。她暗中着急,想着还是尽快将所有事情了结,赶紧把人带离是非,免得夜长梦多。
逐不宜御风,乐窈飞行,花费半天时间,抵达漯河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