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晚辈收集的,关于老祖预言的祸世者消息,不止有我母亲,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魔头’。原本打算老祖出关之时,在众人面前呈现,现在却是不能了。”
逐不宜道:“晚辈一直有疑,所谓的祸世者,当真一定会祸害九州吗?”
“因为母亲,我对星慈老祖的预言,生出疑惑。别的祸世者我不敢保证,但母亲的性子我知道,她以诛魔为己任,毕生心愿是将这世上的邪魔都诛杀殆尽,还九州太平,她绝对不可能祸乱世间。”
“关于预言,晚辈只希望,老祖今后再预言出祸世者,能追其根本,别再一刀砍杀,若那预言中的祸世者原本无罪,这滥杀有何不同。”
逐不宜说完这些话,将留影石交给对面的分神老祖,“劳烦前辈,将此物代我转交,如果可以,当众放出这些,能为我母亲洗刷掉冤屈,晚辈感激不尽。”
众人道:“你放心吧。”
目送众人远去,逐不宜缓缓勾起唇角。
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风波,他心情很是愉悦。
波澜无惊的湖面,看着有什么意思,还是波浪掀一掀,潮水翻一翻,才赏心悦目啊。
逐不宜来了兴致,送出一颗留影石后,还要度过漯河,往仙门地界去。
乐窈明白他又要搞事,像方才那样的留影石,这家伙复刻了一堆。
果不其然,在渡船划到河中央,逐不宜点开一颗留影石,放给了船夫,这船夫是星慈老祖忠实的信仰者,看完以后信仰塌了一般,好险没跟逐不宜打起来,当即就嚷他下船。
逐不宜微微一笑,挑起眉梢,“你确定?”
船夫望着手执长剑的逐不宜,咽了口水,却仍愤怒道:“定是你这人污蔑老祖,老祖是九州的神,护了咱们两千年!”
逐不宜嗤笑,“没了命轨,那老头跟大街上摆摊算命的半仙有何不同?”
星慈老祖能有这样高的地位,说到底,还是仰仗命轨,而且他当年他继承命轨之时,上一任星主,也就是星慈老祖的师父曾私下说,星慈老祖,并非最适合继承命轨之人……
这么多年,这句话,随着星慈老祖声望日盛,被人遗忘在尘埃里。
下了船,踏入仙门领域,昭明寺的追杀变得频繁,看样子是非要灭杀掉他这个祸世者。逐不宜也不吃亏,一遇见这种事,就到处求救,一路求救,顺带着,借势将留影石分发出去。
他还义愤填膺地夹带私货,“星慈老祖算的就一定准吗,银魔复生,他没有算出,有人勾结邪魔,他也没有算出……”
“让这样几句话就定吾善恶生死,吾如何能服?”
“吾为祸世者也就罢了,九霄也是邪剑,九霄难道不委屈?”
乐窈:“……”
委屈委屈,必须委屈。
乐窈不得不配合逐不宜演戏,九霄剑微颤,瞧着伤心极了。
昭明寺:“……”
等昭明寺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恨不得咬死逐不宜。但咬人也不行,追在屁股后面监守也不行,总能让逐不宜借势,分发留影石。
相同的套路,乐窈已看得麻木,到了后面甚至都不再担心逐不宜会遇到麻烦,他不主动找麻烦就阿弥陀佛了。
不过,让逐不宜这么一通闹,关于祸世者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然而奇怪的是,知道他是预言里的祸害,仙魔两道依然对他十分宽容,这是绝无仅有的,从前每一代的祸世者,下场不是关押至死,就是立地处决,唯有逐不宜活蹦乱跳,除了昭明寺,几乎不再有其他势力来抓捕他。
在逐不宜用九霄剑诛杀几只邪魔以后,再度被九霄剑诛魔能力惊艳到的人,更不会追杀他。
像九霄剑这般一剑戳死一只邪魔的小可爱,你说它是邪剑,他们绝不同意。
但仙魔两道也没有全然相信逐不宜,星慈老祖掌握命轨,上聆天意,预言说他为祸世者,定有其道理。
预言不一定准确,但逐不宜也绝非善类。
他的消息,早已呈递在大能们的桌前。
十二岁便被驱逐乱风城,在那样恶劣的地方存活下来,十五岁结丹,十七岁经历母亲和妹妹惨死,被挖去金丹,在明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却能忍辱负重,直至今年,异母妹妹、继母、异母弟弟以及父亲,先后落得凄惨下场,说这与他无关,都没人相信。
但这些人,说到底也是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虽然下场惨烈,但司容瑶当年更惨烈。
他们只是忌惮,逐不宜能力智计拔群,是难见的天才,若他站在正道这边,正道无疑多了一道极大的助力,若他走向邪道,未来……必然为一个可怕的祸害。
仙魔两道为如何处理逐不宜,展开了讨论。
讨论正激烈,眼看结果即将出现,一个预料不到的人,推开了门。
“若逐不宜被处死,那下一个祸世者不必再算了。”
“肯定是我,炎火族。”
第044章
就在逐不宜与乐窈到处分发留影石之际,一个出其不意的客人,降临在流萍宫。
正商讨如何处置逐不宜的大能们,顿时停下。
来人在三个分神老祖的开路下,步入殿中,悠悠撩开黑色兜帽,露出一张俊挺不凡的脸。
这是位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气度沉稳和煦,眼角却有一抹狰狞烧痕,增添了些许肃杀。
炎火族族长司容琰环顾了眼四周,没看到逐宗久,也没有任何血魔宗的人,心情愉悦很多:“一别十年,别来无恙,诸位。”
他这副德性,若让乐窈来看,肯定要大吃一惊。无他,与她家小可怜太像了。
——不是容貌像,而是气质像,都透着股隐隐的癫狂,让人怀疑,他们下一刻,就会摸出一枚炸弹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不过,细微之处还有不同,若说逐不宜是邪魅偏执,让人琢磨不定,这位则沉稳很多,看起来都不好惹。
流萍宫内,见到来者,大能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面露惊诧。
“炎火族长。”
“司族长光临,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有大能反应及时,忙扯出笑脸。
炎火族族长,司容瑶之弟,司容琰。
“难为大家还认得本族长。”司容琰勾唇,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听说我外甥也被预言成祸世者了,本族长过来看看,这一次,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小子?”
“诸位不用紧张,也不用提防,炎火族早已封山,九州的事本族长不过问。不过嘛,事关本族长唯一的外甥,总得过来说几句话。”
司容琰顿了顿,微笑:“就在方才那两句话。”
——若逐不宜被处死,那下一个祸世者不必再算。
——肯定是,炎火族。
炎火族这次要力保逐不宜,倘若谁敢伤害他的外甥,那炎火族必然让那人承受也同样的下场,不计代价。
在座的大能们脸色俱是微变。
他们毫不怀疑,司容琰会说到做到。
当年,司容琰曾与司容瑶一道下山诛魔,结识了仙魔两道很多朋友,然而自司容瑶出事以后,司容琰一怒之下,与所有朋友都断了交情,还差点铲除了昭明寺,而司容瑶死后,他更是愤然将散布九州的炎火族人尽数召回,山门一封,便是十年。没了针对邪魔的炼器师,这十年间因诛杀邪魔陨落的修士逐年增长……
星明老祖坐在首位,他看向司容琰,眉头皱了下,“炎火族长,我等并未有斩杀逐不宜的打算,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炎火族乃昊淼仙尊后人,家族底蕴强盛,非其他任何宗门能及,他们封山十年,九州炼器一道便陷入瘫痪,若炎火族当真不管不顾与他们对立,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们不会杀逐不宜,也有一部分炎火族的原因。炎火族人护短起来不讲道理,逐不宜又是司容琰唯一的外甥,轻易动不得。
司容琰看向星明老祖,讥讽:“哦,不杀,那是不是要关起来,就像本族长的阿姐那样,关在一个太阳都晒不到的鬼地方啊?那你们可想好了地方,剑冢,还是昭明寺?”
说到昭明寺时,司容琰似笑非笑地看向昭明寺主持方向,那位新主持脸色僵了僵,眼底闪过一抹忌惮。
星明老祖凝声:“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最好的?”
司容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凝视星明老祖,眼神冷沉得可怕,“既是最好的办法,那怎么不让老祖进去,怎么不让大家都进去?”
有人拍桌而起,道:“休要胡搅蛮缠,我等好端端的,为何要进去!”
司容琰怒极反笑,“你也知道好端端的。当年我阿姐难道不是好端端的,现在不宜不也是好端端的,他们犯了什么错,无缘无故,凭什么要被抓进去?”
“那是星慈老祖算出,他们的命——”
一听到命,司容琰眼神霎时凝结成霜,咬牙切齿:“别跟老子提命,星慈老祖用的那命轨乃是我炎火族铸所铸,好笑得很,尔等竟让一件死物,来左右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运。”
“司族长,莫要侮辱神器!”
“神器算不准就是残次品,人推演不准也是废物。”司容琰毫不留情地批判,“依本族长看,那命轨可以淘汰掉了,用了快万年的老物件,连银魔出现都算不准,净盯着我阿姐一家祸害,嗯?”
司容琰似乎恍然想起一件了不得的事,“对啊,万年来,还从没听说过祸世者出自同一家的,这回为何光逮着我们不放,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阿姐炼制出一柄能克制邪魔的九霄剑,好巧不巧,刚炼制完成,阿姐就遇害了?”
“银魔也在那时伪装成逐飞羽,潜伏进血魔宗,一直暗害我外甥,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可他没本事杀了我外甥,于是五年后,我外甥拿到了九霄剑,这是一柄能诛魔的剑!他才联合九霄剑诛杀了银魔,展露出诛魔本事,星慈老祖就出关,还一反常态地提前了几天,说二十二岁的元婴,能斩银魔的剑,是祸世者和邪剑,啧啧,啧啧啧啧……”
“当然,本族长没有说星慈老祖勾结邪魔,你们不用拿眼睛瞪我。你们想想,难道从来没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了吗。”
司容琰分析一通,冷笑:“诸多巧合,你们只用一句预言打发本族长,是不是太随意了?”
“因为几句话,本族长唯一的阿姐死了,外甥女死了,外甥受了那么多罪,但凡蠢一点,也死了——就因为一句话!”
司容琰喉咙哽了哽,站起身,眸光冷瘆地扫过在座的人,眼角烧痕狰狞可怖。
“你们现在还想用一句话,毁了逐不宜!你们以为,本族长会像阿姐那样好打发吗?”
一番话有理有据,众人哑口无言。
星明老祖长叹一声,司容琰质疑的有道理,但他低估了预言万一成真的可怕,万年前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邪魔来临前,有人推算得知九州将有大祸,然而当时在意的人不多,造成了那样惨烈的后果。
如今九州被界外邪魔祸得满目疮痍,再负担不起一点意外。
“老夫能体谅司族长的心情,可逐不宜他是命轨推演出的祸世者,即便他当前无辜,也不可掉以轻心。”
“所以说,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处置逐不宜呢?”司容琰指尖摁在了朱雀玉令上,暗含威胁。
这时,沧澜派掌门和黄泉道主同时站起身来。
沧澜派掌门看了眼黄泉道主,颔首,示意他先说。
黄泉道主缓声,“老夫有个建议。不宜那小子,也算老夫看着长大的,耿介重情,老夫想不出他会变成魔头的可能,别平白无故就让人好好的孩子蒙受冤屈,否则把好人逼坏,谁担得起责任?大家伙要实在担心预言,不如就派个人跟在他身后,时常监督,但切记不可限制他自由。”
沧澜派掌门轻笑,“黄泉道主的主意,正与老夫相同。”
司容琰这才满意,长腿交叠,“本族长就喜欢讲道理的人,现在,该详细谈一谈了……”
——
日暮四合,山脚下一家小酒馆,已行人寥落。
逐不宜得知仙魔两道对自己的处理时,瞥了眼对面的司容琰,无惊无喜,“即便你不来,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他不像母亲,对星慈老祖仍抱有一丝信任,即便到那样下场,仍相信是非在人心,这世间会还她一个公道。
他……
无所挂碍,故而无所忌惮。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世间乱起来,多制造些麻烦,让那些自诩正义之人自顾不暇。
外甥的淡定,让当舅舅的实在没什么成就感。
司容琰抿了口酒,嗤地一笑,“算他们识相,要是敢像阿姐那样,老子非捅了他们的老窝……”
自顾自说了一堆,司容琰看向酒馆外夕阳映照的远山,带着怀念,“当年,阿姐和我初下山时,便是找了处酒馆庆祝,一晃这么多年了。”
逐不宜拨动杯盏,听司容琰提起司容瑶,目色沉了沉,“后来,再未见母亲喝酒。”
多年征战,身上留了无数旧疾,又中了毒,魔医禁令她饮酒,从那以后,她身边便再没出现过酒。
司容琰略一想,狠一拍桌,恨得牙痒,“阿姐当年,怎会看上那个混蛋,利用阿姐和我炎火族起家,还敢对阿姐那样,软饭硬吃,说得就是他。要不是你已给他下过融丹毒,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但即便如此,司容琰也没让逐宗久好过多少,他最在乎的血魔宗,现在已变成了赤贫的空壳,要不了十年,便会跌落回原本的位置,时间再长些,也许魔界要查无此宗了。
如今他抽出手,那些扒在他阿姐身上敲骨吸髓的虫子,都会付出代价。
一提起司容瑶,两人都陷入沉默,这酒和茶便喝不下去了。
司容琰转移话题,指着逐不宜放在腿上的灵剑,戏谑道:“瞧你,吃饭喝水都放在身上,这么宝贝。它就是那柄传得纷纷扬扬的诛魔神剑九霄了吧,来来来,给舅舅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