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上的女子,很熟悉。
能不熟悉吗,就是上回在巴石镇听闻男主娶妻的晚上,逐不宜受了刺激,比对着她,花一晚上画出的画像。画上的笔触和衣角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这画不是送到了炎火族?
画像上貌美清冷、仙气飘飘的女子,司韩成和司洛并不陌生,这不就是九霄剑离开剑冢渡劫之际,惊鸿一瞥的美人剑灵吗?
两护法眨眨眼,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给剑灵造身体,不是再铸造一柄剑,而是,造出一具人的身体,容纳九霄剑剑灵。
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的两人,对视一眼,眼底涌动暧昧之色。
吆,门主这是,喜欢上自家剑灵了?
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可,虽说剑都被称为剑修的媳妇没错,可自家门主想把‘媳妇’换成真正可以抱可以……的媳妇,这要求还是太过奇葩了些。
这几乎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果不其然,夷昭门内,两位刚被炎火族长送来的炼器宗师,一见到这副女子画像,眉头倒竖,差点没憋住骂逐不宜。
……又是这幅画。
都说了没法炼制,这臭小子怎么还不死心?
两位炼器师,是炎火族炼器造诣最高的几位老前辈之一,平素最喜炼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寻常的灵器法器已登峰造极,没兴趣再炼,于是便到处找奇怪的东西挑战自己,直到——收到逐不宜送去的一幅画。
接到那小子的要求,两老前辈忍了忍,好险没闯出山去揍人,他们喜欢的是挑战,不是异想天开。
给剑灵炼制人的身体,你怎么不让他们给造出个登仙梯呢,直接把这家伙送到仙界,一了百了。
于是,收到这画没多久,两位老前辈便将画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谁知,这幅画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他们手上。
逐不宜许是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过分,当晚便带着好酒好菜,亲自去拜访两位前辈。
“炎火族炼制过仿真傀儡,模样与人族几可乱真,可仿真傀儡也有缺陷。”他不提身体的炼制,与炼器师论起了炼器。
两前辈喝着酒,一听便拍桌而起:“哪有缺陷,你说。”
“咱族里的傀儡,肢体灵活不输修者,近两年还多了情态、仿真血和呼吸,就算与真人站在一起,也难以辨别哪个才是假人。”
“也就是族里山门没开,否则这新型的仿真傀儡流出去,世人肯定得抢疯,多的是那些大宗门派求着我们炼。”
逐不宜摇头,“再栩栩如生,终究是靠符纹才赋予灵动,以灵石赋予生机,没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像人一样,力量用尽还可恢复。仿真傀儡一旦符纹受损,灵石耗尽,就彻底报废了。”
老前辈眼底一亮,却摇头,“不成,傀儡终究是傀儡,若拥有思想,世道还不要乱套。”
炼制难是一方面,能不能炼又是一方面。
“所以,这样神器的傀儡,只要有一具,便好了。两位前辈既完成了一项前无古人的挑战,也无须担忧,世道会乱。”
两老前辈有些意动,瞪逐不宜,“你小子,说来说去,就是想将你那宝贝剑灵,塞进人族的傀儡躯壳,好方便——”
“咳。”
逐不宜以手抵唇,觑了眼坐在旁边的乐窈。
乐窈正聚精会神听他们三人的话,对炼制的身体极为感兴趣。
逐不宜执起酒壶,给两位老前辈的酒杯满上:“前辈难道不想研究一下,九霄剑为何无须灵石驱动,无须绘制符纹,却能不停歇地诛杀邪魔,且有自己的主意吗?”
想,当然想。
九霄剑上藏了太多秘密,可惜铸造它的大师已身故,没法讨教,于是,很多炼器宗师虎视眈眈,都想偷走那柄神剑,研究个明白。
神剑吊在眼前,两位追求极致的炼器宗师,可耻地心动了。
三人秉烛话谈一夜,次日,两炼器师顶着胡子拉碴的脸,眼放狼光,“放心,这事交给老夫。”
虽一夜未睡,乐窈却激动异常。
从炼器房里走出,犹置身梦中。
她真的可以,拥有一个能触摸东西,能被别人看见的身体?
很开心啊怎么破。
狂喜之后,乐窈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成为剑灵容易,可再倒回去变成人,却很难。
她的灵魂,跟九霄剑是绑定在一起的,贸然解绑,不啻于将元神剥离出去,灌入另一个躯壳,这很难,几乎不可能。
要不,等下次系统出来,她问一问?
无良系统把她变成了剑灵,有没有想过,把她变回去啊。
想到这,就忍不住吐槽系统,又过了很长时间了,当老板要都学这家伙,公司分分钟倒闭啊。
正吐槽系统,脑门突然生出被弹了个脑蹦的感觉。
走在前方的逐不宜,转回头看着她。手指敲着九霄剑柄,剑身的触感,传达给了剑灵,“在想什么,走了。”
逐不宜回来后,原本懒散的夷昭门,如被安上发动机,焕发出活蓬勃活力。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逐不宜白日巡视魔军,晚上带着本命剑过去,将其交给两位老前辈钻研,再一起交流炼制剑灵身体之道。
夷昭门除了乐窈的身体暂时摸不到头绪外,其他一切事务进展顺利。
他们顺利了,却有其他人很不顺利。
被夷昭门门众热切惦记的昭明寺,自珍珑山事件后,信誉大跌,迎来了仙魔两道上下一致的质疑。
尤其是,在昭明寺很多长老,以权谋私,公报私仇,暗中坑害很多无辜修者的事暴露,又查出寺内妄自动用很多早已严令禁止的禁术,禁术外流,执法者仗势欺人肆无忌惮等,桩桩件件丑闻,引起巨大的轰动,这个承袭千年的大势力,巨轮撞上冰川,岌岌可危。
第056章
逐不宜向昭明寺发出战帖,却不想,他还未出手,昭明寺却先一步乱了阵脚。
曝出的事,一件比一件让人震惊。
先是几个执法者仗势欺人,扯着昭明寺的虎皮,强占一方地界,成为那处领地的土霸主。逐又查出,寺内某位长老心胸狭隘,将昔日寒微之际得罪过他的人,头上强行扣上罪名,抓进昭明寺酷刑审讯,最后诛杀。
……此等事件数不胜数。
昭明寺之作为,其实在各方宗门里皆有存在,但这些宗门从不标榜自己绝对正义。
偏昭明寺却总是一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义模样,清高自傲,动辄抓这个审,抓那个杀,犯事的修者一经查出,无论地位如何,都被绑出了昭明寺,接受应有的惩罚。
他们从不回头审视自己……
犯事的修者一经查出,无论地位如何,都被绑出了昭明寺,接受应有的惩罚。
这次曝出的事件太多,昭明寺名声大毁,一蹶不振。
而随着调查,昭明寺针对逐不宜的原因,也浮出了水面。
这竟又牵扯到司容瑶那件案子。
司容瑶当年为昭明寺所害,死前遭遇各种刑讯,只为逼她承认某些罪行,好公诸于世,证明司容瑶确为祸世者,且心肠歹毒,犯过大错。
谁知审来审去,硬是查不到什么,除了她与血魔宗宗主,以及星宿海弟子花银莲三人间的复杂关系。
最后,昭明寺许是意识到什么,却又固执地觉得自己没错,匆忙间,竟将一些不堪的罪名强摁到她头上,并宣之于天下。传的多了,曾经风华绝代的铸剑师,便成了狠辣自私的九州第一恶女。
堂堂昭明寺,为了对付一个无罪之人,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最可怕的,是他们竟还对司容瑶动用了,搜魂。
——搜魂!
饶是见惯了风浪之人,听到这两个字也勃然色变。
搜魂是什么,修为高者将神识强行打入另一人神魂,不惜打碎那人的识海,以搜索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搜完魂,人不止会死,极有可能还会丧失神智,乃至魂飞魄散。
司容瑶纵然是预言中的祸世者,可她还未犯错,一身清白,何至于、何至于加诸这样残忍的手段!
曾与司容瑶有旧的人,看到她此番遭遇,都怒气填胸。
照明寺盖棺论定,将司容瑶一身功绩扭曲,属于司容瑶的真相,就此被时间淹没。
不曾见司容瑶的年轻弟子,也恻然惊骇,哪怕司容瑶有错,也罪不知此,更何况,更何况……
年轻弟子捡起被他们扔在角落里吃灰的留影石,打开了曾被逐不宜拼着被追杀,也要到处散发的真相,后知后觉的,难过愧悔。
那是铸造出九霄剑的前辈,曾诛魔无数的前辈,本该灿烂光华过一生,却这么去了,在她死后,他们和其他许许多多不知情的人,都还诋毁她,诋毁得那样难听。
昭明寺秘案阁里,有当初对司容瑶搜魂的留影石,记载了那段搜魂的过程。
惨叫声不绝于耳,被搜魂者——
魂魄,碎散。
看完这段影像,众人义愤填膺,甚至有人陷入心魔,以为他们当年,他们也参与了缉拿司容瑶的行动。
有热血冲动者,甚至冲到昭明寺大骂,因为昭明寺固执的偏见,害死了一个前途无量的炼器师,他们自诩正义,强行加罪、残害无辜好人就是他们的正义吗?
而昭明寺不顾脸面,不惜一切代价针对逐不宜的缘由,也浮出水面。
司容瑶惨死,昭明寺心虚。
逐不宜天资纵横,十五岁便修成金丹,让他们极为忌惮,直到逐不宜失去金丹,沦为废人,才松懈了警惕。
而逐不宜失去金丹,昭明寺的态度也很暧昧,操刀的,竟是曾为执法者的丰裕长老,还特意带走了昭明寺独有的噬灵花,这么明显的事,昭明寺当真不知情?
恐怕是,知晓情况,故意纵容。
也是上天垂怜,逐不宜虽失去金丹,却并未堕落,忍辱负重五年,终于查明母亲的死因,掌握了昭明寺的诸多丑事。于是,当逐不宜夺回金丹时,昭明寺的态度令人寻味,他们没有祝福,只有质问和警惕。
这便也解释得通,为何,当逐不宜被预言为祸世者,昭明寺最快下达诛杀令,之后,即便炎火族族长亲自登门警告,仙魔两道达成协议,昭明寺依旧预谋要杀了逐不宜。
他们哪是为九州除害,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昭明寺行事,何时竟变成了这样偏执、自私、极端?
他们……被银魔取代了?
这可了不得。当晚州安卫便降临三位化神老祖,将昭明寺掘地三尺,每个人都检查了身份,没发现银魔。
司容瑶与逐不宜的悲剧,就是人心所致,是昭明寺自己作孽。
于是,为给炎火族一个交代,给逐不宜一个交代,众人将以主持为首的作恶者扣押,除了主持要留给逐不宜,其他人皆按规矩惩治。
屹立千年的昭明寺,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偏在这时,昭明寺接到了夷昭门门主逐不宜发来的战帖。
夷昭门,但看名字,目的昭然若揭。
昭明寺仅剩的人垂死挣扎,对其他人道:“逐不宜不声不响,竟建立一个门派,却未知会大家——”
话未说完,却被人不耻地打断,“知会你们,好让尔等以此为由,赶尽杀绝吗?”
“建立门派又如何,往常也不是无人建立过门派,何须大惊小怪?”
“自作孽,不可活。”
今非昔比,知晓昭明寺做下的事,众人都对逐不宜的态度宽松许多,不再派出督查者监视,不再忌惮他被预言是祸世者的身份。可以说,只要逐不宜不去灭世,仙魔两道都不会再对他出手。
被迫出关的昭明寺太上长老周源生,接到夷昭门的战帖,清点寺内人手,发现元婴以上没剩几个——寺内凡是曾经以公报私的人,半数以上的元婴以上老祖都参与过,或抓或杀。
夷昭门来势汹汹,周源生焦头烂额,不得不向各大门派求救。
没有人愿意助他。
有宗主为难道:“老祖,此事毕竟是昭明寺的因果,我等也不好插手,当年司容瑶之死,我等已然理亏。”
魔界众人毅然拒绝,“司大师和逐小友,都是我魔界之人,你们昭明寺这样对我们的人,还想我们帮你,想得美!”
还有直接闭门见也不见的。
周源生求到了仙门第一剑修门派,沧澜派。
接待他的,是掌门之徒古玉桢。
古玉桢态度温和,出口的话却极为坚定。
“师父因司容瑶前辈的事,十分愧悔,生出心魔,不得不闭关。没有掌门指令,我等不能擅自行动。”
“也可请弟子私下支援,只要能助寺内渡过危机——”
古玉桢摇头,堵住了周源生接下来的话,“前辈见谅,派内弟子皆为剑修,剑修修行,全凭本心。所以,即便师父出关同意驰援,派内弟子也不见得会帮忙。”
古玉桢看着周源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剑修性情刚正,师兄弟们听过逐不宜母子的惨案,都义愤填膺,没提剑去昭明寺扶正,已经是派内长老们劝说过的结果了。想让他们反过来助昭明寺攻打逐不宜,便是掌门发话,也不一定能调得动。
便是古玉桢,他也不会去,逐不宜曾救过他。
温润有礼的态度,反让周源生气得更狠,他不惜甩了老脸,求上沧澜派,却依然被拒接。
经此一事,他陡然发现,昭明寺已成众矢之的。
周源生甩袖,颓丧离开。
“师兄何必跟他好言好语,此乃昭明寺罪有应得,不想着怎么抵罪……好吧,血海深仇,难以化解,可总该有点愧疚。可师弟我瞧着,这昭明寺事到如今,还毫无愧意,反而理所当然。”
古玉桢摇头,昭明寺位居高处太久,寺内人傲慢自大,顽固不化,若觉得自己有错,及早纠正,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师父,师父。”
沉思间,一声脆嫩的女音响起,同时一只小手拽住古玉桢衣角,“师父不是要去星宿海吗,飞舟都来了,再不过去,要迟到了。”
古玉桢回神,就见他先前从珍珑山带回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正催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