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另三位领队长老俱都放了心,也不再问逐不宜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怪不得,其他地方都毁于战火,唯独炼器峰依旧挺立,原来这里有昊淼仙尊亲自布下的防御阵。
三位长老转身,去安置各自带来的人。
逐不宜却顿在了原地,指尖点在朱雀眼旁:
“阿窈似乎,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
是的,方才规划逃跑路线的,并非逐不宜,而是乐窈。
从通过灵田后,四城队伍所行的路线,顺利避开邪魔,都是根据乐窈提供的方位,有逐不宜实施,带领众人一路找寻到炼器峰,还熟门熟路推开了能容纳百人的房间。
“嗯?”听到逐不宜的问题,乐窈愣住了。
沉默片刻,乐窈老实交代:“我也不知,就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好像来过……”
原本刚踏入乾阳宗时,看见宗门沦为废墟,心里忽然窜出一股伤感,伤感之余,又十分愤怒,脑袋里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炸开来。
在经过药田后,她脑海里又多出一种感觉。
……她似乎曾来过乾阳宗,并在这里生活过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里极为熟悉,熟悉到,即便此地沦为废墟,她依然能准确无误地找得到路。
“仙尊,炼器峰在药田那边,晚辈带您过去。”
“像仙尊您这样的美人,必须得去千衣坊置办一套时兴衣裳,仙尊就跟咱们一起去嘛。”
“那群男修竟看不起咱们女修,仙尊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擂台就在内门剑骨峰!”
一瞬间,脑袋里多出庞杂的记忆,仿佛有很多人在与她说话,叽叽喳喳。
心底生出茫然。
乐窈抬目,观察这个炼器房,设好防御过后,驱魔师们终于腾出手,将房间清扫一番,几个祛尘咒下去,墙角蛛网、地面灰尘、墙上污渍全都消失殆尽,炼器房露出原本面目。
淡黄色蒲团、炼器熔炉、铸造台……以及,因为常常爆炸而迫使昊淼仙尊亲手设下的防御法阵,外面的动静影响不到炼器房,而炼器房里发生的危险,也不会蔓延到外面去。
炼器房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她似乎常常来找这里找过炼器师,让他们帮忙修复本命武器。
额,这突然多出的陌生记忆,让乐窈警惕起来。
“不宜,我有点害怕,你说我不会是——”乐窈柳眉狠狠皱起,艰难地说出下半句话。
“我不会,被银魔什么的,侵入了吧。”
乐窈忧心忡忡地捂着脑袋,如仙子般的脸蛋上,充满了忧伤。
逐不宜嘴角一抽,这蠢剑就不能往好地方面想,“银魔要有本事控制剑灵,早称霸九州了。”
乐窈松了口气,也对。
其实她也有往好的方面想,比如说,她会不会就是万年前的那位归棠仙尊,那位九州赫赫有名的唯一的女仙尊,但转念一想,说她是归棠仙尊的灵剑还差不多。
不能因为多出一点共同的记忆,就这么登月碰瓷,说自己是归棠仙尊。
想当年,归棠仙尊可是能在九州束手无策之际,孤身闯入界外邪魔阵营当卧底的存在,若非是她,如今九州面对的局面,还要更险恶许多,也许根本熬不到现在。
那样吊炸天的女仙尊,就是女版的龙傲天,然而她从小到大都平平无奇。
乐窈有些茫然,她现在很想问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的大脑里,会平白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没事,别担心。”逐不宜听了乐窈的话,眸色暗了暗,垂眉思索了半晌,朝自家剑灵伸出手。
乐窈把手搭上去,握住他的手,微松口气。
算了,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探查完这地方的奥秘,赶紧回去。
逐不宜拉着乐窈,在炼器房里找了个墙角席地而坐,随即拍拍自己的肩膀。
乐窈见状,坐到他身边,将脑袋靠上去。
一人一剑就在炼器房的角落里安憩下来。
乐窈放松了神经,放弃了纠结一件事,倒是很快就睡意滋长,没多久就去找周公下棋了。
感觉到乐窈睡着,逐不宜侧头,目光垂落在她脸上,久久地凝望着。
置放在膝头的手,逐渐紧握成拳。
他现在,不知是该感谢天道将阿窈放入九霄剑中,成为他的剑灵,还是该质疑它,为何要这般安排。
一路都走了过来,它为何要选在这段时间,恢复她的记忆,这是想要,干什么?
它可会,将阿窈再带离他身边……
思绪纷杂,逐不宜心底酝了黑沉沉的风暴,闭了闭眼睛。
夜黑如墨,沙哑瘆人的邪魔吼声传来,有驱魔师往外看去,被吓了一跳。
只见月光映照下,无数腐烂得露出白骨的面孔贴在窗外,朝里面的人龇牙咧嘴,露出贪婪渴望的光。
“切,太久没出山去了吧,瞧瞧现在邪魔的样子,你们这样的,吓不到人。”
“恶心巴拉的模样,呸,还不快滚!”
嘀咕了几句,过过嘴瘾,缓解了白天一整天所受到的惊吓,驱魔师们这才砰地关上窗户。
众人或席地而坐,或打坐修——打坐修炼就算了,四位带对长老再三警告,腹地中积攒了万年的邪魔之气,最好不要在里面修炼,鬼知道吸收入体的,是灵气还是邪气。
不能修炼,又无事可做,也难怪有些人无聊,去跟邪魔对骂了。
“古道友,你……欸,这是怎么了?”莫商甘本想去找自家长老说说话,白天把脑袋别裤腰上,夜里一放回脖颈,他有些憋不住,需要找长老说说话。余光瞥见古玉桢苍白的嘴唇,他脚步戛然顿住。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莫商甘顿时忧心起来,长老说过,在腹地即便受到一点点伤,也会引起难以预测的后果。
古玉桢擦了把额头的汗,隽秀的脸泛起潮红,炼器房里清冷,他却觉得血液都在沸腾。
他摇摇头,心底也觉得奇怪,“晚辈未曾受伤,却不知何故,总觉得不舒服。”
说着,他眼前总不自觉地浮现进山后,遇见的第一场灰雾。灰雾后,他就觉得哪里不舒服了。
担心探索队伍会因为自己一人而受影响,古玉桢如实将自身的变化,告诉莫商甘,白日他不敢说,怕影响到队伍速度,现在却不可再隐瞒。
万一因自己之故,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他万死难辞其咎。
莫商甘检查过古玉桢所说的疑似受伤的手腕,与常人无异,又仔细检查他身上其他地方,没找到其他奇怪的伤口。
“路上碰其他的东西了吗?”莫商甘问。
“未曾。”古玉桢摇头,他一路都在严守逐长老制定的纪律。
莫商甘也觉得不可能,他跟古玉桢打交道这段时日,熟知他性子,古玉桢于自身要求苛刻,绝不肯因自己的缘故,给任何人添麻烦,他自己违规的可能很小。
这可就奇怪了,平白无故,怎会身子虚弱?
“我看不出来,索性让逐长老过来瞧瞧。”莫商甘不想古玉桢这样的天才驱魔师半路出岔子,心下立即警惕。
谁知,古玉桢却一把擦去额头冷汗,抬眸,眼底的紧张之色褪去,叫住莫商甘,“前辈,还是不用了。逐长老劳累一整日,别去麻烦他。”
莫商甘停住脚步,狐疑道:“真没事了?”
这么快的吗?
古玉桢盘膝打坐,摇头苦笑:“看来是晚辈大惊小怪了,担心因自己之故,拖累到大家,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就好,方才吓到了我……”莫商甘认真瞧过古玉桢脸色,笑着松了口气,“看来是真没事了,那我就放心了。”
一炷香后,莫商甘急匆匆地来到逐不宜跟前。
“长老,长老。”
逐不宜漫不经心地睁眼,眼底眉梢透着不悦:“何事。”
冷峻的脸色,吓得莫商甘眼皮一跳,深深觉得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
不是,怎么逐长老的脸色也不对劲了呢?
莫商甘一瞬间怀疑,逐长老是不是被邪魔附体了,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以长老的敏锐和能力,邪魔寄生到他体内,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莫商甘硬着头皮,小声附在逐不宜耳边,讲了一句话。
逐不宜脸色渐变得凝重。
第080章
窗外邪魔吼声如沉闷的雨点,敲得人心里湿冷发毛。
炼器房里却一片沉寂,灵烛里透着一股细弱火光,两队驱魔师撑着眼皮守夜,大多数都阖目陷入休憩。
“长老,属下看古道友他,真的很不对劲……”
莫商甘来到逐不宜身边,将古玉桢身上的异状,赶紧一五一十交代。
古玉桢的状态,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非常时期,事关腹地的探索,几十号队友性命,任何异常都不能轻忽。
于是,莫商甘趁着古玉桢打坐调息,赶紧找到逐不宜,交代问题。
逐不宜眼皮撩起,深潭似的眼珠幽幽发亮,他面上不动声色,将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向另一处角落的古玉桢,透着犀利的打探。
古玉桢似没察觉到有人打量,仍旧闭目养神,唇色确如莫商甘所言,略显苍白,额头也密布冷汗。
一副受过重伤的模样。
逐不宜眉头拧了下,“他未曾受过伤?”
莫商甘低声道:“属下检查过,确实没受过伤,只除了,在进山后遇见第一场雾,他怀疑自己手腕被破,后来检查却安然无恙,此外,就是他言行偶有反复……”
莫商甘将入山后古玉桢的怪异,一一说出。
他瞧着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是逐不宜最得力的助手。
逐不宜不疑有他,如莫商甘确信邪魔不会侵扰逐不宜一样,逐不宜也相信,以莫商甘的敏锐,会在邪魔入侵他体内的第一时间就警示他。
听过莫商甘报上来的信息,逐不宜从古玉桢身上收回视线。
……没有异状。
逐不宜并未因此放松警惕,看古玉桢的状态,就是看不出来异状,才让人觉得奇怪。
连他也看不出伪装的,要么根本就是本人,要么,就如寄生在星慈那老头体内的银魔那般,用了另一种极特殊的伪装,让他无法识破。
银魔,有无可能从一人身上,直接转移呢?
“古玉桢他来邪魔战场之前,曾去探望过星慈那老头?”
“是。”
逐不宜心里生出个大胆猜想,不过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也不会胡乱冤枉人。
只是他们如今在腹地,任何一点差错,都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古玉桢的怪异之处,又不能不管。
他必须得谨慎,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东西,毁了他的计划。
“别靠他太近,拿缚魔绳先捆着,严加看管。”逐不宜吩咐道。
还未确定古玉桢异常的缘由,但既出现了诡异情况,必然要谨慎对待,尤其处于这般境况,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当然,仅因为一点异常,还不至于要喊打喊杀,毕竟古玉桢再怎么说……也是他手底下人。
不能就地格杀,也不能丢下他不管,万一这人身上有邪魔,那他就是由明转暗。
为今之计,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严加看守,顺势而为。
莫商甘没想到,连逐长老也看不出古道友的异常之处,愈发觉得此事奇怪,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取出缚魔绳,双手捏住线头挣了挣,来到古玉桢身边,趁他还在打坐调息,绳子上身,将人捆了三圈,打好死结。
“前辈,您这是……”在绳索上身之际,古玉桢缓缓睁眼,疑惑不已。
莫商甘面带愧色,低声道:“我问过逐长老,你身体的异状,我们都没办法,但……对不住。”
古玉桢苦笑了声,神色没有怨怼和不满,假若他站在逐不宜和莫商甘的角度,也会选择这么做,“应该的,劳烦前辈。”
他身子动了动,摆了个任君捆绑的姿势。
捆住就捆住吧,如今腹地有什么,他们还没探索清楚,防备再紧密都没问题,万一他果真——他只希望,能保留一丝清醒,好及时自尽,免得祸害别人。
对方如此乖觉,莫商甘感觉到一股歉疚,其实归根究底,是他没能保护好这个孩子,才让他……
“你放心,会没事的。”莫商甘干巴巴地安慰。
古玉桢试了试绳索的松紧,不知缚魔绳捆住邪魔是什么感觉,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根寻常的比较结实的绳子。
也不知,能否防得住他的怪异。
这边动静,惊到了旁边的驱魔师,“莫道友,古小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缚魔绳都出来了?
莫商甘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忙解释,“他睡觉不老实,拿绳子捆住会好一些。”
古玉桢配合地点头,“前辈谁的对。”
众人:“…………”你们东城人真会玩。
伴着邪魔的低吼声入睡,夜深之际,炼器房外还响起一阵阵巨响,是外头的邪魔进屋不成,开始到处砸石头制造噪音,骚扰房内的人。
被吵醒的驱魔师们骂骂咧咧,开了窗破口大骂,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沉寂下来。
惊心动魄的一夜,在鸡飞狗跳中度过。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一缕曦光投射大地,山中游晃的邪魔,一个个化为黑雾钻回地底,就连在炼器房外对驱魔师们虎视眈眈的邪魔,也恶狠狠地瞪着紧闭的门窗,不甘不愿地退出去。
天地,恢复了短暂的静谧。
然而,不待众人松口气,另一道细微的动静取代邪魔,继续窥视着入山者们。
没人注意到,在炼器房外屋顶上,一颗血红眼球浮现在半空中,阴森扫视被炼器房护住的驱魔师们。
算、你们好运。
但再往里走,可就没什么东西能保护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