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伤心,因为,这是变相地在抛弃家人。
那个深爱着自己丈夫和儿女的温婉女人,那个可爱又烂漫的小豆丁,他们的丈夫、父亲,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要离开他们远行,去到那个鬼与人的战场。
为死去的家臣报仇雪恨,那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继国严胜,你想要什么?
是追赶上自己的弟弟吗?
我一阵脑壳子疼。
缘一一愣:“抱歉,我没有考虑到他们的感受。”
我叹了一口气。
比起继国严胜,我想,我还是对缘一毫无办法。
过分对世界温柔,不对他人的举止行为抱有任何带有恶意的揣摩,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
这样的人活得很坦荡,很温暖,但是,这样的人不会揣摩世界的恶意,无法预料世事无常,也无法躲避糟糕的未来 。
缘一他……恰好就是这种人。
“缘一。”我轻轻说,“你真是……温柔得太过分了啊。”
你把所有的温柔给了别人,那么,留给你自己的,你知道会是什么吗?
缘一不明白我的话的意思,端着饭碗歪了歪脑袋。
我很无奈,结果什么也没有说,只好让麻烦侍女重新拿了一双筷子过来,但是我没想到,侍女回来的时候,又给我端了一碗米饭上来。
面容清秀的侍女笑得和蔼可亲,蒙蒙的晨光撒在她的脸上:“不嫌弃的话,请用吧,夫人。”
我接过了小托盘里的筷子和那碗米饭,谢过了侍女的好意。
纸门“刷”一声在背后被拉上,我端着托盘站在门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夫什么人,我明明没结婚啊?!
再次见到小豆丁弘树的时候是在继国家的剑道练习场上。
白沙铺满的地面,翠绿色的罗汉松,还有日上中天的太阳。
小豆丁就在这之间,拿着一把袋竹刀,胖乎乎的小手握着袋竹刀,对着庭院,一下又一下地挥动,呼吸急促,气喘吁吁也不曾停下。
“晃当——”
弘树手里的袋竹刀猛地从手上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滑动了一段距离之后,停在了白沙之间,小豆丁也“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小小个的孩子眼眶里含着泪水,却死活不让它们掉下来,一张小脸被太阳晒得有点红,咬着嘴唇从地上爬了起来,弯起腰来,把手伸向捡起那把袋竹刀。
我先一步他捡起了那把袋竹刀。
小豆丁一愣,抬起头看到我的脸时候又愣了:“婶婶大人?”
我:“……”
我眼角抽搐:“我不是你婶婶。”
小豆丁嘴巴一扁,眼里的泪水要掉不掉。
我:“……”
行行行,你爱叫啥叫啥。
你赢了。
我把豆丁抱起来,起初他还挣扎着不让我抱,四肢乱动着要脱开我的手。
我的双手扣住了他的腰身,“不要动,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小豆丁不动了。
剑道是武家的儿子的必修课之一,还是重中之重的必修课,武士以刀为荣耀,那么修习剑道就是武士必不可少的课程,更不用说小豆丁是继国家的继承人了。
小豆丁虽然跟着严胜的部下修习过一段时间的剑道,可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适合高强度的训练,像今天这样烈日当头还在太阳底下持续做着挥刀训练更是前所未有。
我把小豆丁放在屋檐下的地板上,将手里的袋竹刀放在一边,拉过小豆丁的手,小豆丁却紧紧攥着手,不让我看到手掌心里。
我皱了皱眉头:“让我看看。”
熊孩子倔强地摇摇头。
我眉头皱的更深了,小豆丁缩了缩脑袋,却依旧没有放开手。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向小豆丁的时候,小豆丁紧张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我手腕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摊开了小豆丁的手掌心。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被袋竹刀磨破了皮的手掌心,细嫩的皮肤被磨破后,底下红色的肌理暴露在眼前,小豆丁的手因为疼痛颤抖了一下。
小豆丁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阵头疼,认命地找了药膏给他上起药来。
没看到另当别论,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上过药之后我拿起纱布把小豆丁的手缠好,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小豆丁盯着蝴蝶结盯了半天,才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扭扭捏捏地让我拆掉,他是男孩子,是继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不能如此幼稚不成体统。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上次被缘一举高高的时候,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豆丁脸一红:“那……那是以前,我现在长大了!”
我白了他一眼:“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自己长大了。”
小豆丁被我呛得没话说,生气地别过头去不看我。
“婶婶大人。”小豆丁叫我。
我:“……”
我不是你婶婶。
我想这么说,可是看到小豆丁委委屈屈的表情,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狗,我又把话咽回去了。
“嗯。”
“父亲大人,是要离开我和母亲大人,还有妹妹了吗?”小豆丁说。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我放在腿上的手一顿。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这个小豆丁和他母亲,温柔的母亲,无忧无虑的孩童,这是我曾经向往的童年。
但是我没有这样的童年,所以我只能把这种遗憾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哪怕是看着别的孩子无忧无虑,幸福地赖在母亲怀里撒娇,这样我心里面的遗憾也可以稍微减少一点。
可是这个小豆丁的幸福童年要随着父亲的离开被打破了。
小豆丁绑着绷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六条先生说父亲大人是要去给死去的家臣报仇。”
我:“……”
六条先生又是哪个?
这种借口也就你们相信。
我捏住了小豆丁的手,把他的手摊开:“别握紧手,手上还有伤。”
小豆丁乖乖把手摊开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婶婶大人,我不想要父亲大人离开我们,我……我想替父亲大人帮家臣们报仇,这样父亲大人就不用离开我们了,可是我好弱。”
可是我好弱。
小豆丁的脑袋垂得很深,几乎要抬不起头来,我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小豆丁强忍着眼泪,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了。”我把小豆丁扶起来,“你爸爸只是出去砍鬼,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鬼杀队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杀鬼,总有一天,鬼被杀完了,不你爸爸就会回家了。”
我说着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存在了几百年的鬼物,至今都没有被赶尽杀绝,真的能在这一代被了结吗?
我说着哄孩子的假话。
“婶婶大人。”小豆丁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婶婶大人是在哄我开心,可是谢谢婶婶大人。”
什么嘛,被揭穿了吗?
我苦笑着,我现在说谎的功底变得那么差了吗?
“我还是会努力修习剑道,成为让父亲大人自豪的儿子!继承父亲大人的意志!”小豆丁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西瓜头发型,一面心说这孩子真懂事,一面在说你别说了,再说我真的要去揍你爹了。
人都是这样,执着地追逐想要之物,却忘却了自己拥有之物,等到一无所有之时,才痛彻心扉。
我不知道严胜他究竟想要什么,我只知道,他有个好儿子,有一个温柔美丽深爱着他的好妻子,然而这些,他并没有看到,目前他眼前所看到的只有那份能斩杀鬼的高超剑技。
你想要这份剑技做什么呢?
一昧地去追逐缘一一样高超的剑技,可是得到了那份剑技之后,你又能如何?
我曾经抱着我的刀,一无所有。
我知道那份除了刀以外别无他物可以拥有的痛彻心扉。
然而继国严胜,为了追求高超的剑技,正要把能舍弃的都舍弃掉,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刀,这样可悲的结局有什么可自豪的?
抛弃妻儿,抛弃家族,得来的东西,最后的结局,真的是心之所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歌:你们继国家的人脑回路能不能正常一点?!
缘一:????
严胜:不愧是你,缘一!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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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影响
他们兄弟两个人一直都在影响着彼此,彼此却不自知。
静子夫人和小豆丁,还有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还是被继国严胜抛在了身后。
我听缘一说,继国严胜来到了鬼杀队那一天,除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和一把刀,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带过来,好像真的放弃了除了剑技以外的东西。
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家,孤零零一个人来到鬼杀队,我很不明白,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眼里的无价之宝,在严胜眼里并不是这样想。
离开家的那一天,小豆丁就站在家门口,眼睛一直看着父亲即将离去的背影,好像看多一会儿,父亲就会多留一会儿。
静子夫人抱着女儿,站在家门口,她没有阻止丈夫,也没有多说什么,双手抱着她的女儿,一只手轻轻拍着怀里熟睡的小婴儿的背。
静子夫人的笑容如初:“夫君大人,武运昌隆。”
她轻轻地微笑。
继国严胜什么也没有说,背对着妻子,背对着儿女,背对着家族,一步一步走进了鬼杀队。
严胜来到家里做客的那天,院子里的紫藤花架还是开得很漂亮,金色的阳光铺撒在紫色的花朵上,柔软的花瓣泛着漂亮的金色,在春日里格外柔软。
按照往常,橘子爬到树上,在紫藤花里一阵捣鼓,被我拎下来的时候,三种颜色的毛发上沾了大把大把的紫色花朵,四肢乱动,“咪咪咪”地挣扎。
除了细嫩的花瓣,橘子的毛发上还沾了些泥浆。
渐入深春,气候渐暖的同时,雨水也多了起来,干燥的土质渗入雨水之后极其容易沾在动物的毛发身上。
一整天都在外面野的橘子就沾了大半身的泥浆回来。
我嫌弃地扼住了橘子命运的后颈皮,忍不住嘟囔:“同样都是猫,缘一那么乖,你怎么就这么皮?”
“喵呜!”橘子挥舞着四肢在我手里挣扎着,一身三色的毛发脏兮兮的。
我皱了皱眉头,拎着橘子倒了一盆水给这只不乖的猫咪洗澡。
猫咪很讨厌水,橘子也不例外,看到水的同时我手里的橘子“咪咪咪——”地开始挣扎,四肢乱挥,一条浅色毛发的尾巴晃动得十分厉害。
我稍微眯起眼睛:“不乖乖听话,就把你扔进湖里。”
春天的河水里还残留着冬天的冷意,就这么被丢下去可比洗一次澡惨痛多了。
我家的小三花猫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孩子,委委屈屈在我手里“咪——”了一声,做了最后的挣扎,之后四肢停止挣扎,向我妥协,但是时不时还会在水盆里摇头晃脑,甩我一身的水。
我也没有得寸进尺,猫咪肯入水,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洗完澡的橘子抖了抖全身,振落出漫天的水珠后“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我撇撇嘴,果然,不是什么猫咪都像缘一一样乖巧。
和服上的被橘子甩了一身的水珠,在衣服上晕染出一点一点深色的痕迹,整件衣服都在橘子甩头摇尾的时候被溅了一身的水。
于是我只得去换一身衣服。
拉开纸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人,两个面容很相似的人。一个是我家另一只乖巧的猫咪,缘一回家了。
另一个人,就是前几天离开家加入鬼杀队的猫咪他哥,继国严胜。
站在一起的兄弟两个人这么一看下去倒是关系十分和谐的双生兄弟。
“歌,我回来了。”缘一推开了庭院的凭栏,“我带了兄长大人回来做客。”
我心说我当然看到了你那么大一只兄长大人。
“欢迎回来。”我说,“我去准备招待客人的茶点。”
我习惯性地泡了招待客人的紫藤花茶,又拿出早上心血来潮做的樱饼,几天前外出的时候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樱花树,粉红色的花朵一朵簇着一朵,一整座山都像是绯红色的云彩一样,于是回到家心血来潮做了樱饼。
翠绿色的樱叶包裹着粉红色的樱饼,放在托盘里,搭配上新泡好的紫藤花茶,我觉得这非常好。
正好赶上严胜来家里做客。
兄弟两个人席地而坐。
我把装着紫藤花茶和樱饼的托盘放到了游廊的地板上,两个人中间。
明明和缘一是兄弟,但是两个人在行为举止方面却截然不同,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严胜一举一动都像是被尺子量过一样,无论是坐姿还是谈吐,都规规矩矩。
除了端起茶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睁开眼睛的一条缝,偷偷去瞄缘一,后者完全没发觉亲哥在偷偷看他,面色如常地喝着茶。
我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太单纯了也不好啊,缘一。
“还适应吗?”我问。
严胜知道我在问他:“还可以。”
严胜抿了抿嘴唇,表□□言又止。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问。”我说。
“你和缘一,斩鬼的时候适应的剑技,我从来没见过。”严胜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
“缘一使用的是他自己自创的呼吸法,配合上剑道,会比普通剑技威力强大很多。”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