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低吟,淡淡的金光由指尖向半猴妖的眉心荡去。
这是他离峰前,徐琛硬扯着要他学会的净心口诀。
他本以为不会用上,毕竟最有可能需要被净心的人应该是他。
金光散去,半猴妖的双眸终于有了神采。
它迷茫了半晌,直到看清燕央措的脸庞,头脑才彻底清醒过来。
半妖正想道谢,鼻尖突然嗅到了由体内挥散而出的意味。
它瞳孔皱缩,脱口而出道:“快逃!”
燕央措不解,“为什么”还没问出口。
半猴妖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红血丝由眼眶蔓延至眼中。
肉眼可见地,它的身体就如吹气球一般又胀大了几分。
紧接着,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浓郁的狂躁气息瞬间把燕央措包围其中。
那是一种只有半妖可以闻到的气息,这种气息对他们来说是毒药般的存在。
它可以最大程度地激化半妖体内的古血脉,届时,半妖将彻底沦为失去理智、只懂杀戮的怪物。
当这种状态步入尾声时,也就是半妖的命绝之日。
世人总说,上天造物,公平为先。
半妖拥有着远超人族的体能、高于普通妖兽的灵智,他们注定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这便是。
燕央措在嗅到异味的那一刻便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但气味消散的速度不仅比他封闭五感的快,更比他引以为豪的步法快。
他暗道不妙。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还在思考着气味的由来。
半猴妖本就进入了妖化状态,妖化状态下的半妖不能强行进入狂躁状态。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半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强行进入狂躁状态。
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
燕央措很想咆哮,怎奈何他已经彻底陷入黑暗。
*
待浓郁的血雾散去,黑衣人抬手脱下黑色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庞。
他漫步到血肉模糊的半猴妖跟前,嫌恶地轻啧了一声,抬手覆上还算完好的脑袋,暗紫色符文起自掌心,没入半猴妖的眉心。
事毕,黑衣人随手掏出一个储物袋,把那具勉强吊住一口气的半妖收入袋中。
烈日照耀下,地上的未干的血液化作蒸汽充斥在整片罗云森林的空气中。
妖兽受这股浓烈的血腥味吸引,纷纷往森林中段聚集。
黑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两手结印,脚下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符文。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被瞬间净化,地上脏污的血迹也一并消失不见。
沿途被半猴妖折断的树木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一切如梦似幻,方才的血腥一幕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黑衣人在确定兽潮不会再涌来之后,这才放心地朝山腰处的悬崖走去。
他才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异动。
黑衣人转身看去。
只见树丛中晃晃悠悠地站起了一道身影。
黑衣人挑眉,低声喃喃道:“竟然没死?”
受半猴妖自爆的影响,身影所在的地方原本倒插着一棵两丈高的树冠。
他以为人已经死了,便留着那一处土坑。
如今看到那人竟然趔趄地站了起来,说不惊讶是假,心生好奇是真。
黑衣人收回脚步,转而朝那道身影走去。
他在离燕央措十尺远的位置站定了脚步,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燕央措的容貌。
红色的立耳、橙金色的竖瞳、飘散的赤色长发。
以上三处无一不在昭示着燕央措的身份。
黑衣人莞尔一笑,身形一闪凑到了燕央措的身旁,低声耳语道:“你是当年燕家的那个孩子吧?”
燕央措蹙眉,抬起爪子就朝黑衣人挥去。
黑衣人闪身退去,与燕央措拉开一段距离,他不由得说教道:“太凶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阴恻恻地笑道,“我很喜欢。哈哈哈……”
燕央措迫于笑声,视线只能再一次落到这个脑子有些不太正常的男人身上。
他看了好半晌,确认黑衣人药石无医后,转身离去。
黑衣人见人就这么离去,脸上的笑容愣了半秒,神色骤然狰狞起来。
他闪身到燕央措的跟前,挡住他的去路,扯着嗓子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燕央措没回答,就连视线也不曾施舍他半分。
再一次受到无视,黑衣人心中的怒意更甚。
他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还是易都第一世家的少主吗?你老子死了!你那魔物娘亲也死了。燕家早已经没落了。”
“父亲死了,娘亲也……死了?”
燕央措重复着黑衣人的话。
见他有所反应,黑衣人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他展颜道:“是啊。你就是一个杂种、魔物。”
“杂种?魔物?”燕央措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想找出这写词的源头,到头来却是一片空白。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因为他不要命似的执意找寻,脑海深处的那抹禁制受到冲刷,出现了一丝裂痕。
剧烈的痛感袭来,让燕央措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双手捂着发胀的太阳穴。
黑衣人远远看着,脸上的笑意粲然。
他以为燕央措正为自己恩赐而感动着——毕竟像半妖这种魔物,能成以宠物身份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这不是天大的恩赐么?
黑衣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他道:“很快便要到祭坛大典,你若是事事顺我,说不定我一高兴,还会带你去看看你老子。”
他就这么说着说着,就开始自我感动起来,连连感叹自己的仁慈宽厚。
若不是燕央措此时正受血脉影响,意识还没回笼,不然他拼上最后一丝力气 也要把这张惹人生厌的嘴巴堵上。
但他即便没了意识,在本能的驱使下,他选择了又一次转身离去。
黑衣人见状,气恼不已,杀意顿生。
他飞身上前,张开的虎口直直抵上燕央措的脖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宠物。”
黑衣人并没有察觉这句与之前的话中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他被燕央措投来的直白打量惹得愈发不快。
他正想收紧手中的力道。
山腰处传来了一阵异动。
山林中的妖兽像受到感召一般,纷纷朝着断崖所在的方向仰天长啸。
霎时间,原本寂静的山林,群鸟惊飞,叫喊声此起彼伏,轰然闹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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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采花花~
这章真的是一波三折。
结合前文,我想采访一波:大家对男主的身世可有猜想?
第36章
阴谋初现(三)
断崖处,圆圆的兔饼被不知名的力量托起。
圆滚滚的身体舒展开来,短小的爪子舒适得在空中直晃悠。
额头上,一双月白色的鹿角才冒了头就停滞了生长——短小圆润、于三分之二处岔开了一个小支。
小小的,长在长耳前,不仔细看甚至察觉不出。
山下的黑衣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他低声喃喃着,“不虚此行,我孟绍祺不虚此行啊!”
他骤然放声大笑,继续道:“孟堂那傻子有母族支持又如何?两颗妖丹在手,孟家还不是我的掌中之物?”
说着,他便松开了对燕央措的桎梏,径直地朝白色的小身影奔去。
就在孟绍祺手指快要接触到兔子的那一刻。
胖兔子周身的灵气被瞬间抽空,雪白的皮毛上泛起了银光。
在阳光的照耀下,莹白色的流光就像是皮毛本身具有的缎光,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可偏偏是这却又在孟绍祺接触到它的瞬间如藤蔓般将他团团围住。
孟绍祺的惨叫在山林中回荡,胖兔子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安抚的气息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
燕央措只觉得一股诡异的力量正朝他袭来。
那股力量很霸道,但其中蕴含的抚慰气息却能在瞬息之间抑制住他体内不受控制的血脉。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黑衣人和白色身影上——兔子太小,从他这个角度看来,黑衣人已经把兔子握在手中。
燕央措顾不得黑衣人是谁,也来不及细想他诡异的处境,本能地飞身上前。
食指不过刚接触到黑衣人的黑袍,黑色的身影便化作尘埃消失在空中。
黑色的衣袍直直坠落到地面上,烧焦的黄符飘落在衣袍上放。
燕央措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玄级以上的傀儡术,他只在藏书阁的地级藏书中看到有关它的只言片语。
这些偏门的高阶符术往往掌握在秦远大陆的五大家中。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些家族包括南湘孟家、石浦苏家、晋安徐家、广阳郑家、易都燕家。
说起来,他还是姓燕的,但天下姓燕的有很多家,但并不是所有燕家都是彼燕家。
*
空中的胖兔子耸了耸鼻子,循着熟悉的气息,朝燕央措所在的方向飘去。
若换作往日,燕央措是十分乐意把胖兔子揽入怀中的。
但他上一秒才目睹了孟绍祺被她一击毙命的一幕,他很难不忌惮荀萱轩身上的流光。
连连扑空,饶是傻子也意识到自己被嫌弃,更何况胖兔子还不是。
忧伤之下胖兔子泄了气,重新飘回到地上趴作兔饼。
燕央措见状,不禁笑了笑,揉兔子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瞥见掉落在地上的墨玉。
目光微凝,手指在接触到玉佩的瞬间收起。
他把墨玉紧紧地捏在手中,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太阳穴的刺痛让他踉跄了两步,面色煞白。
墨玉正面刻的“孟绍祺”应该是黑衣人的姓名,背面篆刻的是南湘孟家的族徽。
如果黑衣人这玉牌不是偷来的,那他很可能就是南湘孟家的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会对胖兔子下手?
许多的疑问萦绕在他的心头,却不知怎的,他愣是在寻不着一丝有关黑衣人的记忆。
半妖只有在狂暴状态才会完全失去理智与记忆,可他还活着的事实正正说明了他并没有进入狂暴状态。
所以,失去记忆的原因是什么?
燕央措仿佛深陷疑云。
面对疑问的无力感让他心地闷闷的,十分不适应。
燕央措不忍地蹙了眉,也就在此时,脚上突然坠了一个重物。
他急忙低头看去。
胖兔子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正扒着他的裤子满眼星星地看着他,就差把“求抱”刻在脑门上。
燕央措愣了愣,在确认兔子没异样后把她揽入怀中。
香香软软的一团抱着极为舒适,瞬间便把他心底的阴霾驱散。
他揉了揉兔头,低声问道:“可有什么不舒爽的地方?”
胖兔子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她这一次只是做了几个奇怪的梦。
梦延续到最后,她已得知了她与燕央措那个梦的结局。
一想到燕央措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时的模样,荀萱轩便觉得一阵暗喜。
燕央措见她并无异常、脑袋一晃一晃的开心模样,心中软成一片,手自然而然地覆上胖兔子的小脑袋揉了揉。
“没事就好。”他的语气平平,有些心不在焉。
荀萱轩不禁皱眉,仰头朝他看去。
燕央措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薄唇紧抿,眼眸深处的忧思很难让她视若无睹,她不禁问道:‘怎么了?’
她误以为半猴妖仍在匍匐在周围伺机而动,及忙支起身子,警惕地望着四周。
不仅如此,胖兔子神识传音的声音也一并压低了不少,‘那只半妖在哪里?’
感受到怀里的一阵骚动,燕央措连忙回过神来。
胖兔子一夜之间长了不少,身形已经不是他简单地用一只手就能控制住的了。
他急忙把胖兔子掉出去的半边身子扶正,解气似地揉了揉兔子的脑袋,安抚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情。半妖已经解决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被黑衣人收进了储物袋。
黑袍之下还有一个储物袋,上面的空间符阵可容纳生机。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这个半妖或许能给他答案。
想着,燕央措便拾起了地上的储物袋,连带墨玉也塞进了怀中。
之间在接触到锦盒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犹如触电般收了回去。
同样的玉质,同样款式的玉牌。
难道娘是五大家的人?
可文姨一直同他说的是——他生于普通商贾之家,父母在行商途中遭了兽潮,家里便只剩他与身为母亲婢女的文姨。
八岁之前的记忆均数被娘亲抹去,燕央措并不知文姨话中的真假,也不愿因为猜疑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文姨为他付出了太多,若他是文姨,他恐怕早把这个祸害甩掉了。
回想起文姨,燕央措就不禁想起在永盐城呆的那五年。
于家,他终有一天会让他们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燕央措捏紧了拳头,记忆中不堪的记忆在心头翻涌。
他拼命咬着后牙槽才把泪水止于心头。
‘燕央措,你怎么了?’
透软的毛发在脖颈处一扫而过,燕央措被荀萱轩拽出回忆,神情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待回过神时,他眼睑微垂便对上了那双兰色的双眸。
胖兔子的眸色比之晴空时的蓝色还要再淡一点,就像是在清水中轻点一笔之后,彩墨在水中沁开的颜色。
看着那双澄澈双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燕央措就有种说不出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