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失败者才会有的想法。
但就算顾临川再没有道德,心中阴暗的想法再多,他也决定在阿树面前装乖,整日扮演一只纯良善意的大绵羊,温顺地呆在她身边。
他的晚晚比枝头春花还要柔嫩易折,受不得一丝惊吓。偶尔他说话大声点,都能吓得她脸色发白。
这样的晚晚,他哪敢用真面目来接近她。
顾临川希望,成为她每一夜期待的美梦。
而不是一想到就恐惧的噩梦。
顾临川低声说:“我帮你把衣服弄干吧,穿着湿衣服容易受寒。”
“怎么弄啊?”
阿树对顾临川毫无防备,松开捏着裙子的手,听话地站在原地。
乌黑明亮的眼珠里满是信任,还有几丝惯有的好奇,似是很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阿树总是很有好奇心,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保有极高的热情,愿意尝试。但这些天相处下来,顾临川发现,她似乎缺少一些男女之间的防备心。
没有防备心,才未曾发觉他的暗中窥伺和刻意接近。
可也是因为没有防备心,对他从未有超出任何朋友关系的想法。
这样的性子,是容易吃亏的。
顾临川苦恼,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任劳任怨的老父亲,整日里担心自家的乖女儿被道德沦丧的野兽叼走了。
可是,明明他应该是那只黑心肝的野兽才对。
结果现在活成了人类书册中的大圣人。
顾临川屈膝,单腿跪在沙滩上,伸手拾起阿树垂落的裙摆,动作轻缓的拿在手中。
他抬眸看了阿树一眼,仓促又低下头,还没等阿树反应过来,径直掀了她的罩裙,捏住内里的白色亵裤。
阿树小声惊叫了一声,试图往后退去,被顾临川牢牢握住肩膀,定在原地。
顾临川身量极高,哪怕此时单膝跪地,目光也堪堪能与阿树齐平。
他微微低了低头,避开阿树的视线,声线有几分喑哑,状似不经意问:“怎么了?”
阿树动了动脚,脚踝处短暂的热意还停留在皮肤上,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形容。
难道她要直白的问顾临川,是不是故意在摸她?
不至于吧。
估计是误触。
阿树倒不畏惧顾临川的触碰,之前他经常背着她上山下海到处玩,两人肢体接触不少,阿树虽然谈不上喜欢,也没觉得多厌恶。
她嗫喏着扯了个理由,小声解释道:“你手好烫。”
“忍一下,很快就好。”顾临川说着,掌心贴上阿树的衣物,顷刻间所有衣裙都恢复干燥,海沙从裙摆的褶皱里细细碎碎的掉落。
阿树抖了抖裙摆,“哇,小川好厉害。”
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临川,一下子就将方才异样的情绪抛在脑后。
竟然莫名觉得,顾临川跪在她面前,像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狗。
阿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头脑反应过来后,才觉得自己有点鲁莽。阿树小心翼翼地缩回手,胡乱扯了个别的话题:“咦,海水退潮了诶,好神奇。”
方才海水的高度还漫过脚踝,现在已经完全退下去了,潮湿的沙滩一丝水迹也不留,踩在上面松软干燥。海浪冲刷的痕迹遗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新的白沙覆盖上来,很快填满了整片沙滩。
顾临川一直保持着半跪在阿树身前的姿势,静静看了阿树半晌,才说:“你不是早就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我……”阿树哑然。
当君景逢告诉她,隐岛是鲛人生活的岛屿之后,阿树就隐约猜到顾临川的身份。
虽然十分诧异,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岛上从来没有船只往来,可他们居住的屋子里有很多只能从内陆船运过来的物件。顾临川说他一趟趟游过大海背回家的,这种惊人的认路能力和体力,怎么看也不像寻常人。
更何况,顾临川无意间也展示出很多就算习武之人也做不到的神通,阿树看在眼里也很疑惑,难道他和哥哥一样都是天才?
可就连君景逢,也是要晨起练剑每天修炼的呀。
顾临川每天好像光围着她转悠了,从来没见过他练功。
这些都只是隐约的怀疑,最重要的一点是,哥哥说他找遍了附近所有岛屿都没有找到阿树。
阿树确信,那一个多月她并没有离开碧隐岛的海域范围。如果哥哥找不到她,只能说明她真的到了人类无法看见的隐岛。
顾临川见阿树一直沉默不说话,心里一沉。
他低声问:“晚晚,你害怕我吗?”
惶恐不安,像是站在悬崖峭壁摇摇欲坠,等待最后的审判。
若是有罪,则永坠深渊,万劫不复。
顾临川脑子中闪过无数暴戾黑暗的想法,都被他强行压下,不死心地等待着阿树最后的回答。
像是溺水之人希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分分秒秒都显得格外难熬。
珍珠方才被顾临川随意搁置在脚边,此刻没有光源,天上月亮也显得昏暗。
漆黑夜幕里,阿树看不清顾临川的神色,更不知他濒临破碎的眼神,在她随意的一句话之下,如枯木逢春,再次恢复希望。
小姑娘摸摸鼻子,似乎有些许不好意思,脆生生地坦言道:“……倒也还好,我还没见过鲛人呢。”
心中巨石落地。
不胜自喜。
顾临川长臂一伸,瞬时将阿树揽进怀里,严丝合缝的抱紧她。
阿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本能地想挣扎,可还未抬手,就轻而易举地被他捉住手腕。
阿树听他在耳边低语,像是在卑微恳求:“抱一下,就一下。”
她愣了一下,像是不懂顾临川这样浓烈的感情从何而来。
不明所以,但又莫名有几分心软。
停下动作,呆呆的站着任由顾临川抱住。
“你这是怎么啦……”
顾临川不敢直视阿树天真单纯的眼睛,不敢让她看见自己阴暗卑劣的模样。
刚才将阿树抢走关起来的念头一直在顾临川脑中叫嚣,一想到阿树可能会露出厌烦和恶心的眼神,诡谲阴鸷的想法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但直觉告诫他,不能这么做。
只要踏出这一步,阿树一定会生生世世再也不理他了。
他想要女孩的真心,想要她永远陪他在一起。
“我们是朋友啊,我不会抛弃你的。”
顾临川一直趴在她肩头不说话,阿树又看不见他的脸。她都怀疑他哭了,不想让她看见,才把自己埋在她肩头。
她只能柔声哄着,心里想:都说鱼只有七秒记忆,活的没心没肺。顾临川这哪里像条鱼啊,倒是真的像只毛绒绒的大狗狗,摇晃着大尾巴。
“是,我们是朋友。”
第56章 捡来的少年(十一)
“对了小川, 过几天我要和哥哥去内陆,到时候他带我去江湖上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呀?”
要和君景逢一起去内陆?
顾临川抬头看了阿树一眼,试探着劝道:“我们两个人也可以一起去内陆,到时候我们两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不会有人管着你。你不是不太喜欢你哥哥在外面管着你吗?而且我武功也很厉害,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阿树拍了拍他的肩膀, 示意他站起来说话。两个人抱了这么久, 也怪累的。
顾临川委屈地问:“就不能不带你的哥哥吗?”
阿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当然要跟哥哥一起呀。”
她以为小川是因为自己鲛人的身份而畏惧君景逢, 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的,我哥哥人很好的, 你不用怕他。”
顾临川还想再劝。
身后传来君景逢淡淡的声音:
“阿树,你在干什么呢?”
顾临川忽然脸色一冷, 一瞬间感觉身上的鳞片都要竖起来了。
危险。
直觉在血液中叫嚣。
他压根没有察觉到君景逢的接近。
方才用珍珠将阿树引到礁石处后,顾临川刻意选了一处月光照不到的暗角,避开不远处君家侍卫的监视。
就算在与阿树说话的过程中,他也时刻警惕着,观察四周,提防着有人接近, 打扰他和阿树讲话。
君景逢悄无声息地出现,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他站在阿树身后,一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墨黑的眼底似是凝聚了深渊冰潭,寒意刺骨。
顾临川眯了眯眼睛, 先一步垂下头。
这几年来, 这个男人愈发深不可测, 他跟他对上毫无胜算。
阿树丝毫没有觉察到, 两个男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拎着裙摆欢快地跑过去,扑到君景逢怀里,搂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哥哥你回来啦。”
君景逢动作自然的将阿树抱住,纵容她丝毫没有掩饰的讨好和撒娇。
他已经懒得责怪阿树再一次偷跑的行为了。
她要是哪天真的能乖乖听话,他才会觉得奇怪。
而且这次她还带着君一,已经算是很有进步了。
“夜深了,我来接你回家。”君景逢揉了揉她的长发,五指插.进浓密黝黑的发丝中,轻柔地将她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梳理顺畅。
“怎么连个风帽也不戴?晚上海边风凉,你这样容易生病。”
君景逢语气里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悦。
但他并不是因为阿树没有照顾好自己而生气,而是他看到了顾临川手中握住的那一条缎带,是阿树妆奁台上惯用的那条。
阿树自知理亏,摇了摇哥哥的胳膊,“下次一定多穿点,不让哥哥担心。”
君景逢在阿树面前一向心软。
阿树见哥哥沉默,就知道他已经原谅自己,不会再出言责怪。
又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临川身上,热情地跟君景逢介绍,“这是小川,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在海上风暴中救了我的人。”
她展颜对顾临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鼓励他不要害怕君景逢:“我们是好朋友,之前我答应好和他一起去内陆玩。所以过几天我们出发的时候,带着小川一起,好不好?”
君景逢没有立刻出声。
他目光冷淡地扫过顾临川,在他的双腿处停留片刻,低头又对上妹妹满怀期待的双眼。
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又无比的天真烂漫,没有丝毫阴霾和忧愁。
他毫无情绪:“他愿意跟着,随他。”
鲛人就算生出灵智,化形为人类,也不可能真正的居住在大陆之上。君景逢想,到时候他和妹妹到了周边没有大海的城镇,就不信这条鱼还能继续跟着。
君景逢看到顾临川的第一眼,就本能地对他不喜。
这种不喜,远远超过往常和妹妹在内陆游玩,偶遇路人与她搭讪时,心里的那种隐约的烦闷。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让顾临川接近阿树。
因此方才君景逢是打算直接赶走顾临川的,可耐不住阿树撒娇扮乖,一个劲儿的用眼巴巴的小眼神瞅他。
算了,他暂时不做这个恶人。
后山的长辈告诉他,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叛逆期最旺盛的时候,凡事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必定能闹得天翻地覆。
长辈早就看透,君家这一代的家主宠妹妹宠的毫无尊严。纷纷劝诫他趁早投降服软,从一开始就顺着阿树的心意来,省得折腾的精疲力竭,到头来还是他低头妥协。
看着阿树听到他同意以后,露出欣喜满意的笑容。君景逢强压下心里对顾临川的厌恶,想着长辈们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阿树想做什么他都不拦着,只要她高兴就行。
不过……
长辈还说了,养孩子不能一味地给她糖吃,也要适当的教育她。
君景逢根据以往的经验发现,阿树在自己的要求被满足之后,一向是最好说话的。这时候他哪怕提出一些比较严厉的规定,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抗拒感。
君景逢说:“你得保证,到了内陆以后不能乱跑,要时刻跟在我身边。”
往日里阿树虽然很黏哥哥,但君景逢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好奇心旺盛,而且不喜欢约束的人。有时候他稍不留意,她就一个人迈着小短腿自己跑远了。
这种时候,君景逢只能庆幸,妹妹不会武功,而他善于追踪。不然次数多了,或许真有一次,会不小心把阿树弄丢。
所以,必须要让她自己保证,不会到处乱跑。
阿树满口答应:“嗯嗯嗯,当然啦。我一定牢牢跟在哥哥身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当你最乖的小尾巴。”
“……”
君景逢最受不了阿树的甜言蜜语,耳根烫的通红。还好夜色深浓,阿树看不清东西,不然他这个当兄长的一点威严都没有。
阿树见哥哥又沉默了,熟练地知道,这是已经把他哄好了。
她蹦蹦跳跳的走到顾临川身边,主动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带到君景逢面前:“哥哥,小川,我们一起回家吧!待会让君一给小川在府里安排一间屋子,这几天我带他在岛上转一转。”
君景逢下意识想拒绝,但话没到嘴边,就被他默默咽了回去。
他已经给阿树提了一个要求当做交换了,现在再拒绝的话,说不定妹妹会生气。
算了,她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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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正是桂花遍地开的时节,十里花香从城内飘到城外。
整个杭州都沉浸在柔软馥郁的香气之中,清甜中透出几分靡丽,连西湖边的杨柳都多了几分婀娜之姿。
令人心旷神怡。
只有阿树不觉得开心。
“啊切——”
她从还没进城门就开始打喷嚏,一个接一个,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
君景逢一开始以为她着凉了,但给她把脉之后没发现任何异样。阿树自己也说,只是觉得空气中的花香让她难受,忍不住鼻子痒才会打喷嚏。
碧隐岛上鲜少种植桂花,君景逢也就不知道,阿树闻到桂花香味会身体不适。但内陆上除了靠近雪山的极寒之地,大部分城镇都种了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