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时半会儿怀疑不到停云阁上头,因着停云阁世代为皇室所用,是皇室手中的一支箭。
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引子,若是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布的是场大局,很快便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希望是他想多了。
皇帝被张广哭得头疼,瞧见立在下头的赵浔,忙道:“昭王,此事你怎么看?”
赵浔微皱了眉,思忖片刻:“臣以为此事涉及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恐是有人居心叵测,该当严查。”
皇帝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便协同大理寺一同去查,务必给张爱卿一个交代。”
赵浔垂头应是。
看皇帝的意思,目前对这事还不是很上心,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离开宫中,他去大理寺看了卷宗,又带人去了城北。
然而,查了半日,一无所获。那些人的手法干净利落,衙役门私下打听,别说瞧见,就连听到异动的人都寻不到。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午膳时分将至,大理寺的人先行回去了,大理寺卿问赵浔:“殿下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去?”
赵浔摇了摇头。
大理寺卿殷切道:“我们也许久没有小聚过了,不如今日中午去趟芙蕖楼,我做东,请殿下尝一尝那里的水晶虾饺。”
赵浔淡淡道:“改日本王定与祝大人不醉不归。”
正当此时,楚三赶了过来,两手提着大包小包,行步间都有些不稳的模样。
大理寺卿瞧着楚三的形容,了然地笑了笑,告辞离开了。临走之时,又转身道:“不知何时能讨殿下一杯喜酒喝?”
两人提着这许多东西,一路走到张婆婆家,赵浔示意楚三前去扣门。
想了想,他自楚三手中接过那些东西:“我来吧。”
“这些沉得很。”
楚三说完这话,忽然想起那日与赵浔在屋外,听到张婆婆说赵浔一副白面书生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难不成自家殿下是把这话记在心上了。
他不由道:“殿下,属下听着那日张婆婆不过随口一说。”
“那毕竟是小明姑娘的姨母。”赵浔认真道,“既然本王想要求娶小明姑娘,自然得对她的家人放尊重些。”
想了想,他望着楚三:“本王看了那本《孤王》的后头,你可知这李皓为何孤寡一生?”
“这个属下知道,”楚三忙道,“那日小明姑娘不是说了,这李皓同心上人私奔,结果追兵来了,他把心上人推了出去,自己跑了。”
赵浔点头:“是,但又不止如此,你可知那些追兵的打头之人是谁?”
楚三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浔叹了口气:“是李皓心上人的阿兄。那原本是一场局,那位姑娘同她阿兄谢然说自己与李皓是真心相爱,她阿兄终归是心软,这才勉强同意以此局试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
他顿了顿:“李皓临终时,他昔日的心上人拖家带口过去这主意便是李然出的,听闻连那句‘老爷爷’都是谢然交给自己侄儿的,可以说,李皓死不瞑目,谢然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楚三心有余悸地瞧了自家殿下一眼。
赵浔总结道:“所以说想要求娶夫人,必然得对夫人的娘家恭敬些,否则容易出事,你也要记得这个道理。”
楚三深以为然,忙打怀中取出了小册子,将这一句话添在了后头,想了想,又把赵浔讲的那段故事作为范例补了上去。
写完之后,他回头瞧了一眼:“殿下,‘谢’这姓氏还挺耳熟的,属下不由想起了谢少傅。”
说到此处,他的后脊渗出些冷汗。这谢府虽不是画采姑娘的娘家,但总归是她的主家。听说画采打小便在谢府中,对谢府倒是颇有些感情。
也不晓得自己先前所为算不算开罪了谢府。
他兀自忧心了片刻,没忍住问自家殿下:“若是属下的心上人在谢家做事,属下算不算是开罪了她的主家?”
“你是说,你的心上人在谢府?”赵浔不由拧眉。
楚三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若非殿下今日所言,他倒也没想过这许多。如今细细一想,日后画采该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对他心生芥蒂吧?谢家该不会阻挠两人的亲事,不肯放人吧?
楚三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悔意,此刻的他害怕极了。
赵浔拧眉想了想:“谢明辰此人确实记仇了些。不过只要你求娶的不是谢明鸢便无妨,到时候本王替你做主便是。”
楚三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有些好奇:“若是求娶明鸢姑娘会如何?”
“遇到谢明辰当舅兄可不是件多愉快的事,”赵浔幽幽瞧了楚三一眼,“近日他仍风风火火给谢明鸢相看,也不晓得谁会落在谢家手中,当真是可怜可叹。”
他的话音未落,便瞧见楚三挥手:“小明姑娘。”
赵浔回头,果然瞧见不远处立着个袅娜身影。她穿着件雨过天晴色的罗衣,头上松松挽了个坠马髻,上头只簪了朵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愈发衬得韶颜稚齿。
她手中提着几只油纸包,看上去像是方才从市集回来。
赵浔的眼底浮出笑意:“早上来城北查案,便想着顺路问问你可要一同去昭王府。”
明鸢的视线在两人脚下堆着的物什上停了停:“既是顺路,殿下不必如此客套。”
她顿了顿:“方才听殿下说可怜可叹?何事可叹?”
赵浔摇头:“是桩不打紧的事。”
明鸢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殿下随我进来吧。”
张婆婆正在里头备着午膳,瞧见赵浔进来,先惊了一惊,这位昭王殿下近来造访得着实有些频繁。
她忙擦了擦手上的水,迎了出来,行礼道:“昭王殿下。”
赵浔忙扶住她:“姨母不必多礼。”
张婆婆心道,这怎的几日过去,这称呼又成了姨母。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看了明鸢一眼,莫非…
张婆婆愕然张了张口,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厢,赵浔已经放下手中的包裹:“上次登门有些仓促,此番本王备了些薄礼。”
张婆婆瞠目结舌地瞧着包裹里的东西,茶酒绸缎,干果海味,再添几样东西,当聘礼都可以了。
她忙把明鸢拉到一旁:“姑娘,这些老身可收不得啊。”
明鸢沉吟片刻:“罢了,婆婆且收下吧,等退婚之日,由谢府还回去便是了。”
张婆婆推脱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我瞧着这位昭王殿下倒是个有心的。”
“您先前也说了,这厮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明鸢顿了顿,惋惜道,“我怕他经受不住可怜可叹的打击。”
张婆婆疑惑道:“可怜可叹?”
明鸢笑了笑,岔开话题。
回到院中时,只有楚三在把带来的东西往里搬。
明鸢道:“昭王殿下呢?”
楚三往小厨房指了指:“殿下说今日是我们叨扰了,不好劳动姨母,想着亲自露上两手。”
张婆婆诚惶诚恐地拉了把明鸢的袖子。
明鸢思忖片刻,安抚道:“既如此,姨母且在院中歇歇吧,我进去看看。”
赵浔眼下的厨艺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若是他心血来潮,进行了什么创新性的尝试可就不妙了。
她转身进了小厨房。
张婆婆瞧着她的背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当此时,一旁的楚三道:“姨母,您瞧这包干贝要放去哪里?”
张婆婆按了按额角,今日怎么一个两个都叫她姨母。
明鸢走进小厨房时,赵浔正在浸鱼脍,她搭了把手,想了想,开口道:“殿下似乎对谢府由些偏见,其实谢少傅为人还算不错,于百姓间素有贤名,只是处事耿直了些。”
“素有贤名?”赵浔手起刀落,一块鱼脍应声而落。
明鸢顿了顿:“那殿下觉得谢少傅是个怎样的人?”
很多年后,赵浔想起这段对话,仍觉悔不当初。苍天曾给他开了一扇窗,而他,亲手将这扇窗关得严严实实,甚至还上了个锁。
第40章 你是个好人 这了断了断,怎么还成了黏……
然而, 此时的赵浔并不知几日后将会发生些什么。他将刀撂在一旁,将切好的鱼脍一片片摆入盘中,不紧不慢道:“谢少傅此人, 古板且不知变通,说的好听些,是清正耿介, 直白些讲,就是一根筋。单是古板也便罢了,此人还颇有些自负,当下民生凋敝, 理当变革,他却始终因循守旧,不肯动高皇帝的旧制。”
他顿了顿,转头望着明鸢:“总而言之, 此人绝非良配。”
明鸢正端着盏杏仁茶喝, 闻言呛了呛。
这好好的, 怎么还说到是不是良配上头了。
张婆婆先前已经把午膳备得差不多了,赵浔不过象征性地添了两道菜。他原本还想做个葵花斩肉, 被明鸢止住了。
明鸢叹了口气,若是赵浔始终学不好这葵花斩肉, 谢家两年后多半还是得有些尊荣的。
她想了想,同赵浔道:“殿下这葵花斩肉能不能不要做给旁人?”
赵浔一怔, 停下手中动作, 抬头瞧着她。
“我是说,咳,这道菜…”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出乎意料,赵浔并未深究, 只轻笑了一声,淡淡应了。
不知是不是瞧花了眼,明鸢总觉得他的耳根有些发红。
用过午膳,明鸢想了想,问赵浔:“你要不要同我去馍铺瞧瞧?”
赵浔思忖片刻,此案他不过是协办,若是太过上心,反倒惹人怀疑,况且也与他素来的散漫大相径庭。
若背后之人当真是针对的停云阁,他便更不能轻举妄动。
他噙笑点头:“也好。”
明鸢转身去屋中准备了,张婆婆招呼了赵浔和楚三用茶,自去收拾碗碟。
赵浔端着茶抿了一口:“小明姑娘失踪一事可有眉目了?”
楚三道:“眼下能确认的是小明姑娘没有出过城门,但是属下并没有在城中发现她的行踪。”
“果然,”赵浔凝眉思索片刻,“既如此,不妨便换个地方入手,那日我们来此处,姨母的神色一片坦然,显然是知晓事情原委的,既如此,酒必然会有人前来相告。”
楚三点头:“属下这便去查。”
赵浔顿了顿,又道:“你说若是女子夸赞一名男子,一般是何意?”
楚三挠挠头,不知自家殿下怎的突然换了个话题。
不过这问题也不难回答,他不假思索:“自然是喜欢,殿下没听说过民间一句俗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如果夸一个府呢?”
“那必然是府中有她的心上人呗。”
说到此处,他的眼底一亮:“莫非小明姑娘夸赞您了?”
赵浔的面色黑了黑。
楚三觉得情势有些不对,看来小明姑娘确实是夸赞了,但夸赞对象不是自家殿下,也不是他们昭王府。
他忙道:“其实殿下,这夸赞也分为许多种,譬如说有种夸赞叫做‘你是个好人’,这个就是委婉地表示拒绝。”
赵浔若有所思地瞧了楚三一眼。
很快,明鸢便收拾好,自屋中走了出来。张婆婆瞧着两人的形容,笑道:“下午家中还有些事,我便不过去了,馍铺就交给你们了。”
赵浔淡淡道:“姨母放心。”
张婆婆觉得这几次三番,她都快听惯姨母这称呼了。
走出张家,赵浔瞧着外头有些凹陷的石板路,同楚三道:“改日让人修上一修罢,天黑时走这路容易跌跤。”
张婆婆忙道谢,又道:“殿下当真是个好人。”
赵浔愣了愣,就听明鸢附和:“殿下确然是个好人。”
赵浔:“???”他怎么莫名其妙就成好人了?
楚三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殿下您也别多心,说不得这就是字面意思。”
赵浔将信将疑地瞧了他一眼。
马车疾驰着向城门驶去,然而,不过行了五六里,车身骤然一颠。马受了惊,疾抬前蹄,整辆马车几乎侧翻在地。
楚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殿下,有刺客。”
赵浔的眉心一拧:“留个活口。”
王府的暗卫悉数涌了出来,对方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双方旗鼓相当,一时缠斗在一处。
隔着桐木面具,赵浔瞧不清明鸢的神色,踟蹰片刻,他沉声道:“别怕。”
明鸢点了点头,她不惧打斗,可归根结底,在从前的世界,她并未经历过如此场面,浓重的血腥气涌入车厢,她的唇畔有些发白。
外面厮杀声愈发激烈,兵刃相交的钝响令人骨缝生寒。一把利刃蓦地穿过车帘,直指车中两人。
明鸢下意识出手,骤然缠上那只手腕,借力一拉,那名杀手猝不及防,直直跌入车厢中。这是个很好的时机,她握了握袖中的匕首,此时此刻,应当立时将这把匕首刺入这人心口。
方才是出其不意,这才险险取胜,等这杀手反应过来,她未必是他的对手。
明鸢深吸口气,握着匕首刺了下去,可她的手终归没染过鲜血,那匕首刺下去时便偏了许多,中途,她又无意识地收了收力。
刀刃将将要刺入皮肉时,另一只手从斜侧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赵浔自她手中接过匕首,毫不迟疑地刺下去。他的面上一片漠然,有血迹溅上他的下颌,他并未理会,只微微垂头,眸中空洞洞的,映出那名杀手毫无生气的模样。
那名刺客几乎是顷刻毙命,赵浔的手仍攥着那把匕首,指节都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