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
“明鸢姑娘不会是如此肤浅之人,”他顿了顿,认真道,“否则她怕是一早便对本王动心了。”
楚三噎了噎,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在理。
只是这般一想,难不成明鸢姑娘是被蒙了心?这着实有些不合理。
明鸢坐在屋中,怀中抱着小橘,见到两人进来,她起身见了个礼:“祝公子。”
赵浔回了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之人,此前她在昭王府时,为了遮掩身份,穿的一贯素淡。今日她穿了件鹅黄的窄袖单衣,鬓间插了只赤金缠丝珍珠簪,唇上点了胭脂,倒是愈发明艳动人。
一番寒暄后,众人分宾主落座。明鸢想了想,试探道:“听闻祝公子近日才来京城,不知可听过昭王的名号?”
赵浔端着茶盏,想了想,道:“昭王的名号在下倒是听过一二,听闻殿下乃是位谦谦君子,风姿卓绝,人品贵重,所谓’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我一贯很是敬重昭王殿下。”
楚三的面上露出了复杂神色,没想到殿下夸起自己来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明鸢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有一事得提前同祝公子知会一声,先前谢府同昭王府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若是祝公子日后要同谢家有所往来,只怕得有同昭王殿下硬碰硬的魄力,当然,若祝公子介怀,我们也不好勉强,毕竟昭王殿下乃是一朝亲王,势力也大。咳,祝公子,你的面色似乎不太好。”
赵浔:“...”
第50章 将错就错 楚三觉得自家殿下笑得像只狐……
“在下来到京城时曾听过些坊间传闻, 说这位昭王殿下钟情于一位女子。”赵浔顿了顿,开口时带了几分试探意味,“姑娘可听过此事?”
明鸢端着盏茶, 心道这消息传得还挺快。
她从善如流答:“自然听过。”
赵浔略舒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便听明鸢继续道:“不然昭王为何着急与我退婚?谢府与昭王府又怎会结了如此大的梁子?祝公大抵有所不知, 前些时日昭王府遭了贼,其实便是昭王殿下钟情过疾的缘故。”
赵浔噎了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明鸢想了想,补充道:“对了, 听闻退婚那日,昭王殿下欢喜得昏了过去,其后告病数日,直到此时还在府中将养。”
赵浔:“…”
彼时他没管这传言, 是想着如此一来, 坊间皆是如此戏说, 想必他那皇兄的疑心病应该能收一收了。万万没想到,这流言竟传到了谢府别院。
他颇为后悔地想着, 那时有些大意了。
明鸢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祝公子可知昭王殿下如今身子如何了?”
她这话原本是试探祝云与赵浔的关系, 然而听到赵浔耳中却换了个意味。
“我觉得他可能不太好,这身体上的伤容易治愈, 可昭王殿下这般形容, 多半是有些心病。”赵浔沉吟片刻,“姑娘有没有想过,兴许他不是欢喜得昏了过去?”
明鸢觉得此言颇为有理,祝云公子并非人云亦云之辈, 颇有些自己的见地。
“我也是这般以为的,”在赵浔带着些鼓励的目光下,明鸢继续道,“昭王殿下多半是有些旧疾,欢喜只不过是个诱因罢了,坊间的传言总归是夸大了些。依我之见,其实他告两天假是对的,毕竟身体虚弱还是得好生调养,马虎不得。”
赵浔深吸口气,怎的自己好端端还变成身体虚弱了?
他觉得这番理解比之坊间的还要难以接受些,但听上去又有理有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屋中一时寂静,片刻后,明鸢开口道:“且不提昭王殿下,既然是要接触,我觉得我们还是多了解彼此一些,祝公子以为呢?”
听这位祝云的话中之意,多半是同赵浔相识,这夸赞中明显带着些个人感情,看来她所料不错,这位祝公子就算不是云归,也与赵浔有几分瓜葛。
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见赵浔点头,她清了清嗓子,先道:“我的情况想必公子也了解过了,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浔抬起头来,眸色深深:“听闻姑娘前些时日才搬来别院,不知近日感觉如何?”
“其实不太好。”明鸢叹了口气。
赵浔定定瞧着她,面上淡淡的,垂在身侧的手却下意识紧了紧。
明鸢捧着手中的茶盏:“这别院看起来虽然不错,可周围的环境未时不太好,除了灌木林就是荒草丛,那日我想吃胡记的烧鸡,但夜色已深,只得将馋意忍了回去。”
赵浔不由失笑,而后想起前几日自己叫楚三送了些烧鸡过去,这倒是称得上是心意相通了。
明鸢接着道:“况且这荒郊总有些怪事,也不知是否是谢府的仇家找上门,三天两头总收到些奇怪的东西,譬如断了条腿的娃娃,缺了眼的雀簪,喂了毒的吃食,总归叫人有些悬心。不过这两日倒是没再有什么怪事了,估摸着是瞧着守卫森严,不敢来了。”
楚三低声道:“殿下,明鸢姑娘描述的那些东西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属下一回想,咱这两日也确然没来,莫非…”
楚三愕然张了张口,下意识解释:“其实…”
不料赵浔先他一步:“虽说如此,姑娘还是留神些。”
楚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险些暴露了身份。
他忙跟着道:“正是,何处的蟊贼,未免也太猖獗了些。”
赵浔:“...”
明鸢噙笑应了,倒是没再纠结于此事,只笑吟吟道:“我倒是也有桩事想要问公子,公子单名一个云字,不知这其中可有何含义?”
赵浔摩挲着案上的茶盏,淡淡道:“我出生之时,家父正在外为官,他牵念我与母亲,于是便为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寓意…”
他顿了顿,轻飘飘道:“云停于归处。”
听闻“云停归处”时,他便知晓这是谢少傅刻意放出的消息。想必谢少傅也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这才编出了这似是而非的消息,其实此计很是缜密,他初闻时都颇为钦佩。
只是谢少傅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一点,云归此名的真正寓意,与云停归处截然相反。
人生如浮云,不知何处归,这才是云归两字的含义。
谢少傅虽未查得云归的真实身份,倒是给了他个将错就错的机会。方才一番对话,赵浔已然隐隐察觉,谢府的这场相亲流水宴恐怕另有目的,而阴差阳错之下,明鸢怀疑他是云归。
想通此节后,赵浔不由一挑眉,眼底浮出些笑意。
将错就错倒也不错。
果然,听完此话,明鸢愣了愣。她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如常地起身:“今日天色晚了,一会儿我阿兄也会来,祝公子不若留下一同用罢晚膳再走。”
赵浔从善如流:“如此便多谢姑娘款待。”
明鸢想了想:“我先去小厨房看着他们备饭,公子若是无聊,刻意去书房找些书看看。”
说罢,她指了指对面燃着烛火的屋室:“那便是府中的书房,等会儿我叫小厮上些瓜果点心过去。”
赵浔握着折扇,噙笑应了。不知怎的,楚三觉得自家殿下笑得像只狐狸。
目送明鸢离开后,赵浔从善如流地带着楚三去了书房。
楚三不解:“殿下,您方才为何故意那般说?”
赵浔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书房周遭陈设,抬手在书架的不同位置敲了几次,在其中一处停下,手法利落地打开了一个暗格。
楚三不由‘啧’了声:“这谢府的暗格做得也忒不济了些。”
赵浔信手拈起别在暗格边缘的一根发丝:“你怎知谢府不是故意做得不济?”
楚三茫然:“可他们为的是什么?”
“云停归处,”赵浔顿了顿,伸手自暗格中摸出把铜制的钥匙,在书案下头的那把锁中转了一圈,“谢府现下多半在查云归的身份。”
“可云归不就是…”
赵浔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其实云归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后头的秘密。眼下谢明辰对皇兄忠心不二,这倒是颇有些难办。”
楚三沉吟片刻:“不如咱找个机会,将谢府彻底搞垮。”
赵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让本王打一辈子光棍?”
楚三讷讷:“这…”
赵浔摆了摆手:“罢了,此事本王自有计较。谢家只是做忠臣做惯了,眼下朝廷腐朽动荡,赵诚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稳固他的皇位上头,却不知唯有成为一代圣明君王,令海晏河清,民心归顺,才能真真正正地坐稳那位置。”
他扯了扯嘴角:“说起来,我那位父皇也是一般的糊涂。他们既认为一切的权势都建立在无辜的性命上头,本王就把这一切毁给他们瞧瞧,总该让他们知晓,手上沾了血是要还的。”
说这话时,赵浔的面色沉下来,目中浮着些森然冷意。
楚三的心中一惊:“手染鲜血,殿下是说?”
赵浔微阖上了眸,烛火笼在他的身上,却没能融去他眉目间的寒意与锋芒。
半晌,他开口,只说了三个字:“我母妃。”
楚三立时便明白了这短短三字意味着什么,殿下的意思是,当年宜嫔娘娘的死并非是个意外,甚至还与先皇有关?
他的心下冰凉一片,当年先皇不是最为宠爱宜嫔娘娘吗?果然是帝王家,处处无情。
赵浔沉默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当年的事,远比本王想的要精彩些,要讨的债,也比本王预想的要多上一些。”
说这话时,他嘴角尚凝着些未散的笑意,整个人却似地狱中的修罗。
楚三的眼皮一跳,刚想问个究竟,便听见外头传来扣门之声。
赵浔随手将柜门阖上,沉声道:“进来吧。”
小厮进来时,他面上的阴骘神色已然悉数散去,甚至温和有礼地道了谢。
送完瓜果,那名小厮也不停留,生怕耽搁了时间似的,末了,还将门关得严丝合缝。
赵浔不由失笑,谢府既然怀疑他,那抽屉中放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何况谢府知道多少,他心中也大概有数。
来这里走上一遭,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他信手将那把钥匙放回原处,自小瓷碟中拈起个圆溜溜的梅子放入口中,啧,倒还颇有些酸。
楚三道:“殿下,咱既然做完了样子,可要…”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自家殿下立在一排书架前头,正认真瞧着,半晌,面上浮出笑意:“没想到,她闲暇时倒是喜欢瞧这些。”
楚三走过去,只见架子上摆了一溜话本,其中有一本明显被翻看得多些,边角有些微卷曲。
赵浔抬手将那话本拿了下来。
话本上不过是个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主角是个不甚得志的侯爷,赵浔信手翻了几页,而后瞧见页角留着行隽秀的小字——先前不信,今日尝过那厮的葵花斩肉,方知原来世间当真有此毒物,鸩酒都比之不及。
赵浔:“...”
这厮指的是何人不言而喻。
他又往后头翻了两页,页角又批注了一行字——听闻这厮婚退得很是嚣张,甚好。
楚三:“...”
而后他瞧着自家殿下端方地将这话本揣进袖中。
第51章 手札 殿下这是打算栽赃嫁祸给小橘?
身为殿下最为贴心的属下, 楚三自觉不能殿下的举动,于是默默移开了视线,过了片刻, 才斟酌着问:“如今这局面,殿下有何打算?”
赵浔理了理衣袖:“谢家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到这些是非之中,这样无论日后结果如何, 谢明辰总归能带着谢府全身而退。云归是谁其实不重要,让他们误会祝云是云归也无妨。”
说此话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只是据我所知,祝大人这位远房侄子生得颇有些平庸, 若日后事情败露,未免有些砸了云归的招牌。”
楚三:“...”没想到自家殿下倒是很关心云归的招牌。
他顿了顿:“其实属下是想问您在明鸢姑娘一事上作何打算,看明鸢姑娘写的,似乎…”
似乎对咱昭王府很是有些意见。
当然, 这后半句他没敢说出来, 不过想必殿下能够明白他想说的话。
果然, 赵浔的面色黑了一黑:“此事确然有几分棘手。”
楚三心道可不是棘手吗,关键是此时此刻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先前殿下以为十分能表情达意之事,似乎在明鸢姑娘眼中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意味。
简而言之, 他们从前的努力似乎与期望的方向南辕北辙。
楚三觉得分外迷茫,他的信仰有些崩塌了。
其实赵浔也同样迷茫, 然而事已至此, 迷茫是没有用的。他的面上是一派令人心安的淡然:“无妨,本王已经有了计较。”
楚三没忍住问:“殿下的计较是…”
赵浔按了按额角:“想必眼下明鸢姑娘对本王有诸多偏见,这偏见一时也是难以消除的。”
楚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赵浔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此番倒也是误打误撞, 既然明鸢姑娘对昭王府有些误会,换个身份未必是件坏事。”
对此楚三不能更加赞同了:“咱这就叫做打入敌人内部,殿下睿智。”
面对楚三毫不遮掩的赞赏与钦佩,赵浔掩唇咳了咳:“行了,这戏也做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小厨房瞧瞧吧。”
楚三应了,刚走几步,便瞧见自家殿下停住了脚步,重新折返回去。
屋中烛火摇曳,殿下在摆放话本那排书架前停了片刻,自怀中取出一支潋滟的华胜放了上去,顿了顿,又从袖中摸出条小鱼干,掰了一块放在了一旁,顺带着把临近的书册拨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