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转过身来,对章熙一礼:“陛下,这一本,臣就不交给霍叔叔了。臣失态,害怕再呆下去会更失态,臣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
章熙的脸已经阴得像块雨云,他冷冷地看着纪贵妃,问道:“你哥哥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纪贵妃离座,跪地请罪:“妾不知,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章熙捏着奏本,也走了!
纪贵妃歪在了地上,纪莹急上前扶起了她,纪贵妃道:“快!给府里带信!”她自己的人已在宫变时被清理掉,章昺夫妇倒是从宫外府里带了几个人过来。章昺的属官还没配几个,使的人倒是齐全的。
章昺转身就走:“我亲自去见外公!”他慌了,再迟钝也感觉出了公孙佳的态度不对!
跑出门去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正着!他被撞得后退了几步,站稳了正要喝斥这个冒失的奴才,却发现来的是章旭,章昺吃惊地问:“你怎么来?”
章旭走得一头汗,问道:“大哥知道吗?乐平侯是真的私造军械了!”
“啊?”
纪英在一边说:“进去说吧。”
章昺开始没注意到她,她一出声,把章昺吓了一跳:“哦,哦,来吧。”
~~~~~倒叙~~~~~~
纪炳辉被公孙佳给参了,这是一件大事!就像信都侯和靖安大长公主也会把奏本通过政事堂往上递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的奏本当朝读出来的。当朝质问,既坦荡,也不打算转圜了。
章旭住在宫外,回府之后与纪英说了这件事,问纪英:“你在娘家,听说过没有?”
纪英也不知道有没有,真要有,那这篓子就捅大了!她忙请章旭与她一起回纪府,章旭同意了。
两人一到纪府,纪府自己也在磋商,夫妇二人于是加入进来,纪英这身份此时倒也没有被要求离开。由她代章旭问纪炳辉:“阿翁,究竟有无此事?您给个实话,咱们也好商量对策。”
纪炳辉含糊地点了点头。
纪英并不知道自己娘家还有这样的事,吃惊地问:“您为什么做这样违法的事呀?这个……”
章旭接口道:“说您谋反,也不会有人不信的。”
纪炳辉一口老血!
“那能怪我吗?”
章旭客气地问:“好,不怪您,可您为了什么呀?”
因为纪炳辉怕死。
钟祥是带兵屠过女婿全家的选手,能不怕么?钟祥又是个悍将,有私兵,这兵还是不断地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纪炳辉也就拼命扩充自己的武装,因为先帝肯定是不会相信他率直可爱的表弟会杀纪炳辉全家的,纪炳辉一提,先帝就想起来钟祥死了个女儿,真是太惨了,就更要补偿钟祥全家。提一次,先帝就给钟祥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赏赐,也更容忍钟祥当面骂街骂纪炳辉,搞得纪炳辉后来都不敢跟先帝告状了。
先帝什么都好,尤其是宽厚仁慈不多疑,纪炳辉也看中这份宽厚仁慈不多疑。可这份宽厚仁慈不多疑一旦是用在自己的对家身上,纪炳辉真是被人硬塞了一把死苍蝇还得逼他咽下去。先帝说:“咱们都对不起那个孩子。”他想起来外甥女儿了!
纪炳辉还能怎么办?接着攒私兵呗,官军里有勇士他也拼命挖角。
章旭都给听不懂了:“他死了呀!您怎么还不收拾了这些罪证呢?”
“阿翁无罪!”纪宪一插一句。
章旭道:“你跟霍相说去!”
纪英问道:“五郎,那怎么办呢?”这要是事实,那是真不怪人家弹劾。纪英心里难过,倒不觉得公孙佳身居相位,发现了这个事出面弹劾是错。不管,才是不称职呢。
章旭是一点也不想管的,不过……他想了一下,说:“大哥被留在宫里了,先去见见他吧。”
两人就来到了宫里。
~~~~~~~倒叙完毕~~~~~~~~~~~
章昺与纪贵妃母子俩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纪贵妃道:“快,你们连夜出宫,让家里把给销毁的都销毁了!”
章旭道:“阿姨,那是霍云蔚!他不会忽略证据的!”
一声阿姨叫得纪贵妃头脑嗡嗡的,她说:“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还有,告诉家里,找人,参她!她能参咱们,咱们难道没手?不会写?没嘴?不会说?去!”
纪氏姐妹俩心中五味杂陈,夹在正义与亲人之间唯有苦笑。参公孙佳?自从烈侯去世,她就活在这些人的注视、算计里,但凡有个失误、过错,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能找得出来扳倒她的证据才怪!
章旭无可奈何,他不想捆在纪家这条船上,可面子上的事还要做一做,说:“我陪大哥出宫吧。”心里已经在想,派谁去给公孙佳送信好呢?
弟兄俩转身要走,章昺又撞上了一个人。来人不比章旭,被章昺的疾行给撞倒了!章昺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虽生气也预备看清了再骂。一看之下就不想骂了——来的是吴孺人。她是过来告诉大家:“可以开饭了。”
章昺想起来这个吴孺人是公孙佳给救回来的,一直以来都是她与公孙佳接触的,骂道:“晦气!吃里扒外的东西!滚!不许她出现在我面前!逐出宫去!府里也不许她呆!夺了她的封册!”
吴孺人傻了,她也不想跟章昺混了,可是这没头没脑被赶,就奇怪了,她爬了起来,委屈地问:“是妾做错了什么吗?”
章昺越想越觉得吴孺人既与公孙佳接触最久,竟不能发现公孙佳有问题,那吴孺人也有问题,再者……他一皇子,要抛弃掉自己的一个妾,需要理由吗?厌烦了可以吗?见到她就想起公孙佳可以吗?
催逼着赶走吴孺人,连第二天也等不得了。章旭要拦,纪莹也劝他冷静,章昺道:“都不听我的了,是吗?为了一个贱人,要违抗我的命令,是吗?”
纪贵妃发令了:“把吴氏的东西给她收拾了,送到她兄弟那里暂住吧。”章昺道:“什么暂住?还要去哪里?吴选那个下三滥的东西!哼!”
吴孺人心如死灰,翻身给纪贵妃、纪莹叩头:“妾不能再伺候了,从此青灯古佛,为娘们祈福去。”
纪莹好心,安排了自己的侍女将她送出。
章旭五内俱焚!
“大哥,做人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如此待人,谁不心寒……”
“啪!”章昺的巴掌印在了章旭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纪英忍不住叫了一声,又捂住了嘴跑到章旭的身边,问章昺:“大哥,您这是为什么呀?”
章昺自己也呆掉了,他这辈子,这是第一次打人!他喃喃地说:“我、我……”我不出来了!
纪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好了,都冷静下来。你们这个样子出去了也不能把事办好,五郎啊,咱们一起用晚膳,叫你大哥给你赔个不是……”
章旭对纪贵妃深深一礼:“阿姨,我在这里也是惹大哥生气,大家也都吃不好。王妃留下来陪阿姨,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得脚下生风!一是担心吴孺人,不知道被哪座庙了,二是……我亲自去找公孙佳!
~~~~~~~~~~~~
吴孺人没有找到,章旭骑马跑到了吴选家,吴选道:“家姐?她怎么了?没来呀。”章旭转身上马,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一拨马头,他去了公孙府。吴选待他走远,往后院一间屋子前:“阿姐,他走了。”
“快,套车,咱们去定襄府!宵禁的鼓已经响了!”
章旭并不知道他与吴孺人只有一个院子的距离,他跑到了公孙府,府里说公孙佳还没回来。他想了一下,去找延福公主。
公孙佳没回府是有事要办,她带了人,径往存档的高阁去!如今天色已晚,皇帝在后宫里,前朝这片地方,就数她最大。叫上数十个文吏,让他们加班:“给我找!所有带纪氏、钟氏字样的奏本、弹章、案卷……”
她眼眶微红,熬到了半夜,终于找到了一件——钟祥与女婿“互殴”的弹章。
这是当年很青涩的严格御史干的,严御史就好盯着这些人,钟家上下,除了吃奶的孩子和常安公主,没有不被他参过的。
那一年,纪炳辉做整寿,钟祥不能让他痛快了,不在当天闹场,也要提前在场外找回来。他截住了从外地回来的“大女婿”。
大女婿拖家带口,娇妻美妾,钟祥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好险没在京城杀人。他的杀气是盖不住的,好在大女婿也很自觉,比公孙佳还惜命,回京就做好了被前岳父追杀的准备,他也带了些好手。
两下对上了,大女婿这儿吃了大亏。不过钟祥也有分寸,知道杀人的事儿现在不能干了,亲自提拳揍了这货一顿。大女婿也不是个一般人,心中虽有愧,火气也被打出来了,不该还了一下手。
这一下对钟祥来说一点也不重,但是打上了,被不知道两家真实过往的严格给算成了“互殴”。
公孙佳满意地笑了:“记档,这一件我取走了!”
今晚她就不回家了!也没宿在值房,她跑到皇太后宫里,从初代皇太后起给她留的偏殿里睡了一宿。
第二天早朝,她公开了这份严格的旧弹章,提出了——义绝。
朝上一片哗然!
这是要算总账吗?!所有人的目光又移到了纪炳辉的身上,上朝的人,绝大部分都成年了,大部分都有家室了。再不通世故,也能猜出来,这桩婚事有古怪!搞不好是把人家闺女给折磨死了。知道内情的贺州勋贵,一个个歪嘴斜眼地看着纪炳辉幸灾乐祸。信都侯深藏身与名。
义绝是绝对强制的离婚规定,有数条,只要符合,就必须离,否则是要判刑的。当然执行的时候会有一些民不举官不究的情况,但是被政事堂发现了的符合义绝条件的,谁也无法反对。
“夫殴妻之祖父母、父母”正在义绝之条。公孙佳非常自信能找到这样的例子,她太了解她外公了,整个钟家的长辈对晚辈,从来都是爱护成溺爱的。不可能没有表示!而钟祥,心眼儿不少,长处就是拳头大!不是这一件,也必是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件,必然能找到痕迹。至于纪氏那股傲气,几十年来两家互相攻讦,没有反击也不太可能。
“陛下,纪氏无信无义、悖乱违礼,”公孙佳慢慢摆出道理来,“谁要说纪楷不失礼,我天天祷祝,为他求个这样的好外孙!”
纪炳辉可以平静地听到“义绝”,绝不能允许别人说他的家风不好!他脸都涨红了:“纪楷的母亲是张家的女儿……”
“哦,那就不认钟氏呗?陛下,乐平侯说了,他不认与钟家是姻亲。”
“我没!”
章熙问严格:“这是你的弹章么?”
严格这辈子弹的人比街头匠人弹过的棉花还要多,根本记不得!高峰的时候,他一天上了八本,骂了三家暴发户。拿过弹章来辨认了一下,才说:“是。”
章熙道:“政事堂,判吧。”
严格道:“陛下,这事儿不用政事堂管……”
章熙道:“霍云蔚,并案。”
这个么,与纪家相关,霍云蔚顺手给判了,倒也合情合理?严格退了下去。
霍云蔚心情舒畅,不为别的,公孙佳这大姨,他小时候也见过呐!抱着手笏一礼:“臣这便判。”当天就给判了个义绝,判词里把公孙佳那句“无信无义、悖乱违礼”原封不动给写了进去。
纪炳辉不敢置信地望向章熙:“陛下!”他终于相信,这个好女婿是要针对他了!可是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钟氏女吧?世间哪有这样的多情中子呢?他又看向了章昺,章昺犹豫了一下,上前了一步:“陛下……”
章熙摆一摆手,指着案上一叠奏本:“散朝,陈王过来看一看这个。”
众臣散去,公孙佳被舅舅、表哥们围堵,七嘴八舌的:“你怎么自己干了?我们还没动手呢!”
“得了,你们那弹章,除了大哥的,别人写的都是什么?还连夜递进来!亲娘哎,你们写的还不是得我来审?!你们是不是故意的?”钟家大多数人的文化水平……啧!
那一边,章昺不明所以地拿起了奏本,是姑祖母靖安大长公主的,他匆匆看完,一脸的平静。章熙道:“看下面的。”
都是证据,靖安长公主是真的把证据交给章熙了,这奏本就没有出现在朝上。可她全交给了章熙!章昺知道:纪氏完了,他也要受很深的牵连。
他不知道如何破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想有个人出来替他解围,一如之前的无数次。总有巧嘴的人代他回答,他只要选择合适的时候乖巧的承认就可以。
想什么来什……脚步是公孙佳的。
她重新折返,对着章熙跪下了:“臣请罪。”
章熙一挑眉,公孙佳认错向来十分麻利:“臣对陛下有失礼仪。”
“你脾气不小!”
“不是生气,是恐惧。”
章熙扶着御案站了起来:“什么?起来说话,走近些。”
公孙佳慢吞吞地扶着个小宦官的手起来了,走近章熙,道:“当然突然想起来,您还在东宫的时候,贵妃娘娘有意,撮合臣与纪家子。彼时只是觉得荒谬,昨晚吓得要死,我差点,就能跟我素未谋面的阿姨躺在一块坟地里聊天儿了。臣果然年轻,涉及自己的性命,就无法泰然,臣以后一定改。”
章熙的脸更难看了,勉强道:“小孩子不要想什么生生死死的,今天给你假,去陪陪你外婆吧。”
“是。”
公孙佳痛快地答应了,手上活计一交,登车去了外婆家,扑到外婆怀里,兴奋地说:“外婆,我做到了!”
儿孙还没从宫中、衙中回来,靖安大长公主尚且没得到消息:“什么?”
“义绝!钉得死死的,再也翻不了案了!我派一千兵马,叫薛维带着回贺州去!他跟着我爹的,认得贺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