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犀道:“旧屋倒是有一所,这两本册子您要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纪氏覆灭之后,我就搬出京城。”
公孙佳道:“可惜。你的境况不是因为你自己不够好,您愿意给朝廷一个机会吗?”
彭犀笑了:“或许这就是命了。”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那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请您做我的老师吧!”
彭犀愕然。
公孙佳道:“外公去世之前对我有安排,请陆翁教授常识,预备以后再给我找个师傅,后来的事先生也知道了。您是先帝为自己亲儿子选的人,我想,就算外公在世,为我寻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彭犀迟疑了:“这——”
“先生不必急着回答我,请您先考验我,考题就是对付纪氏,如何?”
彭犀慷然允诺:“好!”
“先生到我这里来之后,我就该担心您的安危了,还请不要走远,府近附近有间陋室,先生要是不嫌弃,就请暂住到那里,如何?”
彭犀想了一下,说:“好。”
公孙佳道:“还有一件,先生赐这些东西,我会对陛下提到个来历。”
“明白。”
“阿姜。”
阿姜温和有礼地上前,请彭犀去府外的小宅里休息,给他安排食宿与使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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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得了彭犀手里的证据之后,也不见了,连夜与钟源商议。第二天一早,她便带着全新一份弹章上朝,这回不是弹纪宸或者纪宸的问下了,她剑指纪炳辉!
纪炳辉想到了会有人落井下石,没想到公孙佳亲自上阵了!
他自是矢口否认。
公孙佳对章熙道:“人证物证都有!”
纪炳辉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他明白公孙佳这回是真的杠上了,与之前任何一次同钟祥的争执不同,公孙佳这是死命往他脑袋上招呼。他跳了起来,公孙佳这边朱勋还没回来,霍云蔚挡在了前面。纪、霍二人扭作一团,章熙手里的如意将御案敲得山响也没能令二人停手。
最后是公孙佳招呼了禁卫上来将双方架开的。
才一架开,双方未及骂战又被打断。
——边关急警。
公孙佳嘀咕了一声:“邪了门儿了。”彭犀才提到“还得拿它撑那破门”,这事儿就来了。
章昺也不负所望地出列向章熙为纪宸求情,理由当然是纪宸:“虽有过失,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军情紧急,边境安宁要紧,百姓要紧。”
公孙佳不客气地说:“没了张屠户,还能吃连毛猪?年三十逮只兔子,有它也过年、没它也过年!”
章昺道:“燕逆已暴毙,除了征北,还有谁……”
“他已经不是征北了。”公孙佳说。
章昺质问她:“除了他,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公孙佳对章熙道:“陛下,即使太尉回来了,您问他,他也要对您讲。第一,先看军情战况,叩边是常有的事,小打小闹多了,边将就能解决,没几天捷报就来了。第二,如果真是大股,那再择将……”
“你吗?”
公孙佳乐了:“行啊!”
章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是哦,她真能行!当初为了打压燕王,纪宸可是如实将公孙佳的筹划之功给上报的。她上阵不行,排兵布阵坐阵压阵,那是真的可以。
章昺这回真的噎住了。
公孙佳对章熙道:“何况太尉正在整顿军备,如何调兵还要斟酌。纵使有事,臣自请出战。陛下不必忧虑。”
章熙低头看了一眼军报:“犯两城,未下。唔,那就再等一等。散了吧。兵部留下……”
公孙佳道:“陛下,臣的奏本还没念完。”她抖了抖奏本,将手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念。
第214章 罪状
章熙微调了一下坐姿, 饶有兴味地看着公孙佳,丝毫不受军情的影响。
上次一番大战,是三方合力的结果, 燕王、公孙佳、纪宸, 谁跟谁都不是一伙儿的, 合谋欺骗的概率极低, 大概率是将狼主打残了。则此时叩关,以章熙的判断,并不会很严重。边将才经历大战, 士卒也都有了丰富的经验,再受到突袭也不至于被打懵。
章熙很放心地认同了公孙佳的看法,也照旧听着公孙佳的奏本, 口角隐约泛起了笑容来。
公孙佳这次的奏本由彭犀给打了草稿, 经单良缺德,最后她自己定稿, 内容与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截然不同!开篇是几大罪状, 接下来是堆砌小罪。章熙对公孙佳很放心, 性别的关系, 她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的小心, 有十成把握也说成八分, 不可能存在夸张构陷的可能。
章熙舒服了,因为这篇弹章非常的对路,除了那个将官军变成私属之外, 还有“逾制”、“僭越”、“收受贿赂私卖官爵”、“私制铠甲、军械数目巨大”等罪, 以及将给宫廷征召的女子弄到纪府当差等事。活活给凑够了十大罪状。
条条都掐脖子。
有些事是权贵之家常做的,章熙父子以前也知道,也治过几回, 每回都是没过多久又倒回去了。炫耀与显摆是人类的天性,屡禁不止,历朝历代莫不如此。父子俩明白这个道理,也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就跟打地鼠似的。靖安长公主排场超过规定的事,干过,朱勋收钱给人升官的事,也干过,能把这些同类的事情干得这么齐全的,纪炳辉还是头一份儿。
一件两件不是事儿,全凑一块儿算总账,神仙也受不了——除非皇帝不想管或者管不了。
有些事情甚至章熙都不知道,等公孙佳读完了,他抽空看了一眼章昺,这儿子已经由傻变成了蠢,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了。章熙对着喊冤的纪炳辉道:“是非曲直,一查便明。”他指派了霍云蔚、岷王、严格这三驾马车,接着查纪炳辉。
朝上的官员们不安地蠕动着脚,晃了一阵才站稳了,弱势一些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了。章熙道:“散了吧,兵部留下。”
章昺犹豫了一直,仍直直地站着,连章旭叫他一起走他也没听见。他仍在懵着,在他的印象里,公孙佳是能干的,也是柔顺的,突然发难令他手足无措。他可以摆出“兄长”的架子对一个“妹妹”发号施令,但对一个强硬的宰相他还是有所保留的。他又知道,如果纪炳辉倒了,他对上章昭就不剩什么优势了,他想留下来,至少看一看能不能挽回。至于怎么挽回,他没想过。
章熙起身,没理儿子们,带着朱雄与公孙佳往偏殿去说话。偏殿比正殿规模要小,却有巨大的舆图、沙盘,皇帝的宝座规格也稍小,与大臣们更亲近。
章昺还想跟着,章昭、章旭等人见状也想跟着过去,都被王济堂拦了下来:“诸位殿下,陛下有旨,不令殿下们跟随。”章昺道:“你起开!”王济堂苦着脸说:“殿下强跟了上去,恐怕会适得其反。君父有命,做儿臣的哪有不听的?”
章昭看够了章昺的窘态,才与弟弟们一起劝章昺:“大哥,贵妃娘娘还在后面呢,你要不要先见见他?”一句话点了章昺的哑穴,将他按熄了火。横了章昭一眼,章昺正一正衣冠,抖开章旭的手,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章旭说了一句:“二哥,大哥他……”
“五郎!走了!”
章旭对章昭歉意地笑笑,匆匆跟着章昺往纪贵妃宫里走去。章昭看了看这哥儿俩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偏殿,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寻他的母亲王贤妃了。到了贤妃宫里,发现母亲心情不错的样子,笑问:“阿姨为何这么高兴?”
王贤妃近来心情很好,她不用跑到纪氏面前去请安陪伴着,多么好啊!几十年了,终于可以自己定个起床的点儿了!纪家又被参了,她内心深处已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极有希望被立为太子了,脸上的笑影就没断过。
好在她比较知道克制自己,也怕自己太轻狂了反而拖儿子的后腿,除了去见见太后,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宫里。整个后宫,大部分时间是皇太后在管。皇太后自己要退,章熙反而更尊敬他,让纪氏与王氏襄助皇太后管理后宫。
听儿子问,她摸摸脸:“是么?”
章昭道:“胡人叩边了,您别再笑了。”
王贤妃脸瞬间变得煞白:“什么?那纪……”她往纪贵妃宫的方向指了指,“要翻身了?”
章昭轻笑一声:“被定襄顶了回去。”
王贤妃舒了口气:“你这孩子,就会戏弄我!那就放心啦!”
章昭道:“您开心了?那帮我个忙?”
“嗯?”
“请妹妹、妹夫到宫里来坐坐?”
“你要干嘛?”
“定襄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然对边事很放心,那就不会有意外,我想……北上。”章昭的心里还是放不下搞点军功这件事儿。
贤妃想了想,说:“也好。你妹夫如今也忙,日子倒要好好挑一挑,选个他得空的时候才行,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儿。我想,他们现在得忙着跟纪氏打官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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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妃能在后宫安稳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有些过人之处,她猜得不错,不止钟源,连公孙佳都趁机在章熙面前又踩了纪宸两脚。
章熙虽然放心边事,还是问了公孙佳情况,公孙佳也不推辞,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眼下就这几个点,臣回京的时候留下的兵马足够支应了,留下的将校也都是明白人。粮草也够,百姓也安抚了。各地的亲民官,凡臣见过的,也都有安排,不至于祸害百姓酿成大祸。”
章熙边听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朱雄,你也要准备两件事,一是立功将士的安排,二则有战必有伤亡,要及得补。”
朱雄大声道:“遵旨!”
公孙佳续道:“万一军情有变,臣请命北上。倒不是为了压纪宸一头。先帝当时的安排,一是拆了燕王在军中的势力,二是拆了纪氏的。臣回程的时候就留意了,没安排他们的人留守,带回来好收拾。就算您点了纪宸出征,他到了那儿也得现使唤人,这份本事,他没有。这公子哥儿,把饭做好了端他桌上,他能拿筷子挟到嘴里嚼了咽下去,让他自己做饭,鬼都不信他能做好。”
章熙噗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看不信的那个就是你,促狭鬼!”敛了笑容,对公孙佳说,“你的文风,变了呀。”
公孙佳坦诚地说:“换代笔了。”
章熙惊讶了一下,彻底开怀大笑了一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活泼有趣?”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以前生活无趣。”
章熙道:“你弹劾了纪炳辉全家,手上有什么证据都拿出来吧。”
公孙佳道:“证据是有,不过是彭犀给臣的。”
“他?”章熙眉头微皱,“奇怪。”
公孙佳道:“他是先帝选给儿子的人,品格、能力都是有的,只是运气不好,整个人都别扭了。”
章熙叹息一声:“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公孙佳道:“那我先为您养着?咱们慢慢磨?反正也不耽误干别的事儿。”
章熙哭笑不得:“你怎么又淘气上了?”
公孙佳道:“我是为您分忧,万一再有什么呢?”
“也好,”章熙点点头,又说,“大郎那个孩子,脾气不太好,我会将他留在宫中一些时日。”
公孙佳道:“是!陈王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他?”章熙摇头,“你去忙吧,自己出入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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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在宫里办完事,忽略了探头探脑想往政事堂来找他询问的人。这些人里有贺州的长辈,也有狐朋狗友,信都侯等人仗着“旧识”,忍着无聊,生生等着她忙完了,才拥簇着她出宫,路上想探问:“怎么着?要动手了吗?”
一个个摩拳擦掌的。
公孙佳道:“你们先去我家?我见完外婆就回来请你们吃酒,园子里的厨子叫回来,单做你们爱吃的。”
乐陵侯嚷道:“想吃园子里的饭,咱们会自己去,就蹭您的家常饭,行不行?”
“行。”
公孙佳与他们分开,奔钟府去了。靖安长公主此时已经知道朝上发生的事,又是开心,又是落泪,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自己顶上去了?!这一家子的人,哪个不能出来?你声儿又小,个儿又矮,你朱翁翁又不在跟前,万一跟纪家那老乌龟当场打起来,你打不过!”
公孙佳也哭笑不得:“外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一旁钟保国很开心地说:“不错不错,十大罪状!弄死他!我就亲自回一趟贺州!将咱们家大娘接回来!”
公孙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而自己今天列的这十大罪状以及无数小罪,都没有涉及到这一条。她正色道:“舅舅也不要急,阿姨的事儿我记得呢。我自有安排。”
“你说!”靖安长公主急切地说,“要怎么办!”
公孙佳道:“咱们以前商量的,大家伙儿一起发力,其实是想岔了。单凭今天这些,只要陛下愿意,就能让纪炳辉满门抄斩!他私制军械呢!”
纪炳辉的起兵红利里有允许他拥有私兵的特权,数目约摸在五千左右。但是,众所周知,光有人没有武器是成不了事的。所以私兵的武器、铠甲、马匹是有限制的,一是数量,二是类型。比如除非上阵不能携弩,不得拥有重铠等等。
靖安长公主道:“事儿都叫你干了!不行!我这口恶气没出呢!”
公孙佳道:“那您去陛下那儿骂他呀!怎么骂都行,但是呢,弹劾也针对他,不要用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