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戈鞅
时间:2021-11-27 00:28:50

  “你就非要逃吗?”
  小狐狸愣了愣,慢慢放下爪子,以一种“啊哈哈我听不懂人说话”的神情,移开了目光。
  石渠没好气:“本少爷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的好嘛?外头的小狐狸都得自己去打野食,你在我这儿有吃有穿,还不怕被老虎豹子叼走。”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
  “春花说你有点傻,不知道怎么撞到妖怪陷阱里去了。巧了,我也有点傻,咱俩刚好做个朋友,你就别走了吧。”石渠笑得没心没肺,“咱们这几天玩儿得不开心吗?我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跟你说了!你要是走了,我还跟谁说呢?”
  小狐狸隐忍悲伤地想: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走啊!谁特么要听你又臭又长的心里话!
  石渠伸了手指进去,摸一摸它柔软的皮毛,顿觉被治愈了不少。
  “小狐狸,我跟你说啊……”
  我不听,不要告诉我……
  “今天春花跟我说啊,她支持我去考科举呢。”
  啊你去啊滚得越远越好……
  “她以前都站在爷爷那边,打击我,啰嗦我。没想到这回开了窍!她说进京赶考的盘缠都给我备好了!”
  ……就你这点智慧,烤个红薯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爷爷会不会生气呢?”
  最好气得打断你的腿。
  “啊……得好好闭门苦读一阵子了,这些年都荒废了……”
  石渠说着说着,困意渐渐涌上来,他手中一松,笼子“咚”地掉进了泡浴的热汤。
  而他自己却毫无所觉,脑袋一歪,陷入了沉睡。
  浴桶之中,忽有红光泛起,不一会儿,一个湿淋淋的美貌少年破水而出。
  陈葛从桶里挣扎着爬出来,伸出沙包大的拳头,在石渠眼前晃了晃,口中骂道:
  “你大爷!”
  石渠睡得沉,呼噜声都逸出来了。
  陈葛咬牙切齿,手掌在他裸露的颈子上比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
  “蠢货!谁要跟你当朋友啊?”他把那关过他的笼子踹出老远,骂骂咧咧地推开窗,跃了出去。
  诶,这么冷,开着窗,那傻子要着凉的。
  反正也是顺手……
  陈葛关上了窗,大摇大摆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启第五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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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遭家不造
  阿九的爹在世的时候, 亲口说过,住在方家巷子的,都是不求上进且不事生产的、没用的穷鬼。
  老爹生病之前, 家里就已经开始败落了。好像是老爹接了个大的营造生意, 给办砸了,把前头几十年挣来的家产都赔进去了。老爹的病耗尽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 他死后,娘和阿九连城里一茬边角旧房都住不起了,于是, 只能流落到方家巷子去居住。
  但阿九一直记得, 他不是生来就穷困潦倒的。他小时候过过好日子,那时老爹在营造行里有名望,有排场, 家里送礼的叔伯往来如流水,鸽子蛋大的珍珠也扔给阿九当过弹珠玩儿。
  阿九在工地上忙了一天, 一直到日暮西沉, 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
  这是三个月来, 阿九找到的第一份正经差事。要不是他死鬼老爹和工头老郑有几年交情, 这好事轮不到他头上。
  工事的地主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儿,大过年的也不停工。说是修整别院,挖了数十丈宽的大池子,底下全部要铺满黔地特产的寒青玉石,等夏天暑热的时候浸凉池。阿九小时候听他爹说过,这种寒青玉石极其稀有,三寸见方的一小块就能卖出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玉石夏日清凉, 冬日却格外冰冷, 拿在手上, 寒气蹭蹭地往心里蹿。
  手抖的人是不能干泥瓦的。尤其铺池底是个技术活儿,讲究严丝合缝,那玉石薄脆,一个不留意磕了个角,整块就不能用了。幸好阿九小时候跟着他爹干过几年,手上还有些工夫。
  阿九嘴里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穿过菜市街。兜里铜钱随着步伐叮咚乱撞,愉快得像他此刻的心情。今天挣了五十文,明天再挣五十文,一个月便是一千五百文,一年下来扣掉吃穿住用,给娘请个好大夫,还能省下一两银。好好干三年,就能离开方家巷子,住回城里去了。
  刚过完年,人们仿佛彻底忘却了上一年的困苦辛劳,信心满满地期待着美好的新一年,连吆喝声都攒着股劲儿。
  卖冻梨的大婶儿平日是看不上他这扫帚星的,今日突然看他顺眼,喊了一声:
  “阿九,买几个梨回去给你娘煲点汤,说不定她眼睛就好了呢。”
  阿九神色黯了黯。自从爹死了以后,他娘日日绣活儿,早早地就把眼睛熬瞎了。但她每日还是摸黑绣,她知道这个儿子靠自己是养活不了自己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阿九挣钱了。
  他掏出几枚铜钱:“来两个梨。”
  身后,蓦地叱声大起,不知谁家郎官纵马狂奔经过此地,街面上百姓纷纷向两侧退散。
  阿九连忙向侧边闪躲,手肘撞上一根细细的支木。本该深插入土的木棍不知为何,一碰就倒了。呼啦一声,顶上遮棚歪下一角,立时崩成了半截,积雪、冰水混着碎石瓦块轰隆隆滑下来。
  猛地钝痛袭来,阿九“嘶”了一声,捂住手臂,跪倒在泥水里。
  有锐利的石块砸在他臂上,也不知骨头是碎了还是折了。
  旁边的人比他叫得更惨,街铺的屋顶塌了一角,把底下的鸡蛋、冻梨摊子都砸了个稀巴烂。
  卖冻梨的大婶和卖鸡蛋的大爷冲上来,一左一右地揪住阿九不撒手:“赔钱!”
  “你这个扫把星,真是名不虚传啊!早知道就不招呼你来买梨了,我的冻梨啊!”
  锦衣策马的郎官早就跑得远了。
  阿九疼得额头上沁出汗来,寒风仿佛从手臂的创口吹了进去,把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他只得把兜里的五十文掏出来:“只有这么多了。”
  进屋的时候,阿九听到娘在唤他。
  “九儿啊,昨个儿财神娘娘显灵了。我在门缝里捡的,你看看有多少?”
  手里被塞进一块硬物。屋里没点灯,他凑到窗口,就着月光仔细一看,是一张画着图的纸片半包着一颗指甲盖儿大的小银疙瘩。
  他把那小纸片随手一扔,把银疙瘩揣进兜里。
  娘听不见他回应,又问:“九儿啊,今儿个上工顺利不?没人欺负你吧?”
  “有郑叔在,谁会欺负我?”
  “哦。”娘顿了一顿,“结工钱了吗?”
  “结了。”
  “多少?”
  阿九在黑暗中捂着浸透了血的手臂,冷冷地说:
  “没数。我没忍住,又赌光了。”
  “……”娘再不做声了。
  阿九觉得屋里比屋外更冷,一脚把门踹开,走了出去。
  方家巷子的夜依旧是孤苦而清冷的,家家户户都在叹气。刚过去的新年欢乐与他们无关。
  一只野猫饥肠辘辘地跟在阿九身后,阿九回头踹了它一脚。它喵呜了一声,窜进不知谁家园子里几尺高的雪堆,不见了。
  阿九模模糊糊地想,手伤成这样,郑叔那里的活儿是干不成了。……还是得去赌坊试一试,别的地方,太慢了。再弄不到钱,娘的眼睛就再也治不好了。
  主城西门有宵禁,得绕道南门才能进城。阿九抄的是近道,需要穿过一片乱葬岗。他哆哆嗦嗦地穿过几根歪歪斜斜的白幡,躲过地上几个人形雪堆,忽地听到一声不该有的响动。
  阿九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滚倒在一个破石碑后头,不敢动了。
  仓皇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蓦地止住了。
  阿九屏住呼吸,从石碑后往外看了一眼,头皮一炸。
  一个长发蓬乱的女人……也许是女鬼……趴跪在雪地上,叩头如捣蒜,口里还絮絮哭诉什么。
  更令阿九惊恐的是,女人对面的半空中,漂浮着一个灰衣人,宽大的灰袍下竟然没有脚!
  他们离得不算近,阿九断断续续听到“杀人”、“孩子”、“春花”,其余的便听不真切了。
  那灰衣人逼近了些,阴恻恻说了什么。女人吓得浑身颤抖,大声喊:“不是我!”
  一股奇香在寒意中弥漫开来,女人忽然僵住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爬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朝灰衣人恭谨地行了一礼。
  阿九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那香气继续扩散如幽微丝线,窜入鼻息,阿九只觉得浑身一软,意识仿佛被一根鱼钩从天灵盖勾了半截出来,却被颈后的什么东西卡住了,进退不得。
  身体已经僵硬,像一截木桩一般,倒了下来。
  那灰衣人反应如电,瞬息飘到眼前。灰袍领口上的脸庞正对上阿九的鼻尖。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
  月光穿过层层迷雾,撒满雪地,也照亮了灰衣人的脸。这是一张小而尖的脸,眼如绿豆,口鼻突出,面上杂乱地丛生着奇怪的毛发,不似人脸,倒像是某种熟悉的兽脸。
  兽脸突然一咧,露出上下四颗尖长的门牙,声音尖细得令人汗毛倒竖:
  “蝼蚁。”
  啮齿大张,一口咬进阿九的脖颈。鲜红的血如箭喷出。
  阿九看到的最后图景,是灰衣人胸口衣料上绣着的一朵三瓣祥云。
  幸好,他胸口内袋里还有一块碎银子,死的时候,不全然是个一无所有的穷鬼。
  浮沤梦幻身,百年能几几。薄雾再掠过的时候,乱葬岗上依旧只剩几根白幡招摇,人、鬼、妖,俱已无踪。
  吴王府,墨云轩。
  吴王蔺熙性情宽厚,好享乐,喜排场,也从未听过什么盘剥百姓的事情,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弟弟,荒年能为江南要下免税的文牒,什么水利、开埠的好事业总能轮的上他。在他治下,百姓争相从商,百业兴隆,许多江南百姓甚至只知有吴王,不知有天子。
  蔺长思进来的时候,吴王正在看一张封地舆图。他抬起头,端详了一下儿子的脸色。
  “晚上的药服了么?”
  蔺长思回道:“服过了。”
  吴王展颜:“那便好。”他手指着舆图中一点,“长思,来替父王看看,此处风景如何?”
  蔺长思却不动。
  “父王,晚间来请脉的,怎么不是许大夫?”
  吴王神情一凝,放下舆图道:
  “刘大夫是梁家药铺新请的首席,几年前刚从太医院退下来。有他替你调理,父王也放心些。”
  “王府的药材向来是春花药铺供应,请脉也该是许大夫来请。”
  吴王默了一默:
  “王府的药材专供,父王已转交给梁家了。这是小事,没来得及同你提。”
  “父王知道,你和你母妃偏心长孙春花那丫头。这些年,父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切都要以你的身体为重。”
  蔺长思倏然抬头,仿佛想从父王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
  “父王近日心绪颇不宁静……若有烦忧,不妨说给儿子听听,也有个商量。”
  吴王低低叹了一声,却并不回答。良久,他再度摊开舆图:
  “长思,你看此处如何?”
  蔺长思凑过去,勉强辨认出汴陵江和沿岸四镇,再细的就辨认不出来了。
  “这是……汴陵城西?”
  “不错,此处两水并一山,是一块风水宝地。父王有心在此山上修一座别院,正着梁家的营造工坊绘图纸。”
  蔺长思一怔:“汴陵城中的营造生意,向来不是寻家居首么?”
  吴王道:“寻仁瑞这后生还是太年轻,近来的几件事他办得不行。梁远昌活得岁数长,还算是个老成可靠的。”
  “如今王府住着甚好,为何又要建别院?”蔺长思皱起眉,“父王,近来朝中颇有议论,还有几个御史联合参咱们王府挥霍无度,奢靡铺张。陛下虽念着叔侄情面未置可否,但终究……时绌举赢,非是明智之举。”
  吴王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来:
  “父王年岁已高,近来常感世事无常,体迈心衰。建别院在此处,是希望给你留一个山清水秀的休养之所。将来你若有了喜欢的姑娘,只要不是那长孙春花,便随心意娶了,一同居住在别院,长命安乐,岂不妙哉?”
  “父王……”
  吴王伸出一只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规劝:“父王这一生,从无争权之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母子的平安喜乐。”他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锦衣华服遮掩不住虚耗和衰弱,平日仁厚和善的神情中竟多了一丝迫切。
  蔺长思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他自少年时生了一场大病,父王母妃便为他四处求医告卜,百般溺爱。这世上,唯独没有资格苛责吴王靡费的,就是他了。
  只是父母之爱,非要以无尽物欲来体现么?
  他叹了口气,欲再说什么,脑子骤然清脆一响,仿佛有一根弦在他脑海里崩断了。
  他从不知道这弦的存在,但崩断的时候,便好像全身的生气都就着弦丝散去了劲道。蔺长思像个被水冲垮的泥人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耳边是父王狂乱的嘶吼:
  “道尊!快请道尊!”
  与此同时,书房中伏案看账的长孙春花被噼啪爆开的烛花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心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站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推开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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