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洑水比她想象中要难得多,歇歇停停,学了一下午,学得胳膊腿儿又酸又痛,才学会儿如何发力。
温兆韵看她穿好衣裳赖在木榻上不起来,说道:“我让人给你抬软轿?”
卫窈窈摇摇头,摆摆手:“算了,我歇会儿就好了,你快抱荔姐儿回去吧,天都黑了,仔细着凉。”
荔姐儿还是个小娃娃的,精力哪里比得上成年人,这会儿已经躺在卫窈窈身旁呼呼大睡了。
温兆韵也没什么力气,叫了乳母来抱女儿:“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
卫窈窈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温兆韵刚出门就看到等在外面不远处的孟纾丞,惊了一下,忙给他行礼:“三叔。”
孟纾丞微微颔首。
“窈娘子在里头,除了服侍的侍女没有旁人。”温兆韵轻声说。
温泉池旁暖和,卫窈窈打算闭目养神,等休息够了再回去,忽而察觉到身边的气息不对,睁眼瞧见了一张成熟英俊的容颜,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啊!你过来啦!”
她抬起胳膊挣扎着要起身。
孟纾丞扶了她一把,看她疲惫的脸色,皱了皱眉:“身体不舒服吗?”
有些人不能泡温泉,孟纾丞眸色微凝。
卫窈窈摇头又点头,把她下午做的事情告诉他:“所以我现在就这样啦!”
孟纾丞觉得无奈又好笑,真笑了一下,宽大温暖的手掌托住她摇摇晃晃的下巴,声音温和:“想学洑水怎么不问我?”
卫窈窈也是临时起意,歪歪头看他:“你也会洑水吗?”
孟纾丞用低沉的鼻音发出一声:“嗯。”
他也是幼时所学,当时为了强健体魄,他有一位专门的武师傅,教他洑水锻炼身体。
“等下次吧,我都没有力气了。”卫窈窈甩甩她软趴趴的手臂,艰难地抬抬腿,撒娇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走路也困难了。”
孟纾丞搂住她:“那怎么办呢?”
应该叫软轿,但他搂着自己的胳膊坚实有力,卫窈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你背我好不好?”
孟纾丞顿了一下。
卫窈窈话刚说出口,就想收回那句话了,他自金尊玉贵的长大,如今又是这般身份,让他背人,好像总有些为何。
总之不太合适,况且庄子里那么多仆妇,被人瞧见,对他也不好。
孟纾丞不说话,卫窈窈更加后悔,小声说:“我说着笑的。”
看她面露忐忑,眼含不安,孟纾丞叹息一声:“怕什么?”
这会儿天已黑,外面寒冷,出来闲逛的人并不多。
走在距离宋鹤元几臂之外的杜四小姐脸有些红:“外面冷,你别送我了。”
杜四小姐刚陪大太太乔氏用完晚膳,乔氏让宋鹤元送她回她休息的院子。
宋鹤元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不妨事。”
杜四小姐捏着帕子轻轻的嗯了一声,抬眸看他,却瞧见远处的身影,叫出声:“哎呀!”
宋鹤元蹙眉看过去,脸色阴沉下来,即使在夜色中相隔一段距离,他还是认出那是孟纾丞,而被他背在背后,埋在脑袋的人是卫窈窈。
这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谁啊?怎么了?”杜四小姐问。
宋鹤元脸色有些难堪,他勉强维持着笑容:“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杜四小姐又偷偷看了一眼那两道身影,脸红得厉害,不好意思再看,这才转身跟在宋鹤元身后。
次日一早,宋鹤元没预料到会在老太太院前碰到卫窈窈。
卫窈窈昨天下午累了一天,早上起迟了,也没想到能正好撞见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宋鹤元,想起他的古怪,卫窈窈打算装作看不到他,不想理他,准备直接进去。
宋鹤元想不到到如今她还打算无视他,心中腾地升起怒气,盯着她的背影:“卫祎!”
第75章 一更
宋鹤元的声音不大, 但冯夫人院子清净,卫窈窈刚过院门,听得一清二楚, 心脏莫名的咯噔起伏了一下,疑惑的慢慢转头看他,对上他紧盯着自己的阴沉的眼睛。
忽然有些慌张, 他在叫谁?
卫窈窈的脸上带着太多的茫然,宋鹤元凭着对她的了解, 知道她伪装不出这样的神色, 心生怪异, 刚抬脚准备往她那儿走, 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娘子。”
君兰打帘子出来, 站在廊芜下喊卫窈窈。
卫窈窈下意识地回头。
君兰笑盈盈地走到院子里来:“老太太念叨着让我去看看您呢!”
卫窈窈往日来得勤,昨儿又应了冯夫人来陪她用早膳, 眼瞧着几个爷都来请过安了,也到她用早膳的时候, 还没有见到卫窈窈,冯夫人不放心, 正着君兰去卫窈窈院子里看看。
卫窈窈弯了一下唇, 还是未能从方才的心慌中脱离出来。
君兰站在卫窈窈身旁,又朝着院门外的宋鹤元福身:“二爷。”
宋鹤元收回落在卫窈窈身上的目光, 对着君兰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
“外头冷, 娘子快进屋吧。”君兰说道。
是有些冷,卫窈窈打了个寒颤,握紧手炉,迟疑了一下, 才迈开步子。
庄子是靠着温泉眼建的,按说比别处暖和,从前也没有见卫窈窈冻成这样,又看她脸色不好,君兰关心道:“娘子不舒服吗?”
她看向跟着卫窈窈过来的绿萼。
绿萼连忙紧张地看卫窈窈。
卫窈窈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累着了。”
君兰听温兆韵说了卫窈窈昨日跟她学洑水的笑话,安下心,笑着说:“老太太屋里有个精通按摩筋骨的嬷嬷,过会儿让她给您按按。”
卫窈窈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昨儿洑完水,她只觉得四肢疲累,用完晚膳沐浴更衣后上了床就准备睡觉,但孟纾丞告诉她若不按摩身上的肌肉,第二日有她苦头吃,便帮着她揉按了四肢。
她便是在他的按摩下睡着的。
她今早起床时,身上不酸不痛,只是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头有些晕。
不过她不好推辞君兰的好意,笑着应下。
卫窈窈在冯夫人院里用完早膳,陪她说了好一会儿的闲话,又在东耳房里按摩了半个时辰,等准备回去的时候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又被留在那儿用了午膳。
“今早的事情,你别同别人讲,三老爷也不许。”卫窈窈近日去哪儿都爱带着绿萼。
绿萼虽然年纪小,但卫窈窈是她服侍的第一个主子,比起陈嬷嬷和月娘她们,更贴卫窈窈的心,卫窈窈特地嘱咐过的事情,她都会记得特别清楚,连忙点头。
卫窈窈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脸蛋,她心里总像是堵了一块什么。
还在想宋鹤元叫的那一声,当时院子里除了她和绿萼只剩下两个粗使婆子了,那两个粗使婆子还在角落里清理碎冰。
卫窈窈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口误,还是旁的……
卫窈窈无声念了念听到的那两个字,直觉那是个名字,她分明是第一次听到,却又好像很熟悉,熟悉到她心脏都跟着波动。
卫窈窈有些控制不住这种感觉,这种摸不底的恐慌。
回到自己的院子,卫窈窈找来陈嬷嬷,又询问起宋鹤元的事情。
“娘子怎的问起他来了?”陈嬷嬷有些疑惑。
卫窈窈剥着手里的柑橘,随口说:“早上在老太太院子门口遇到了他,有些好奇。”
陈嬷嬷说:“二爷具体的事情,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那你知道他没有被找回来前,是在哪儿的啊?”卫窈窈装作只是好奇。
陈嬷嬷怕被别人听到她们议论宋鹤元的身世,压低了声音:“听说好像是被南直隶的一个读书人家收养了。”
南直隶?
卫窈窈攥在手里的柑橘皮掉到了桌子上,她楞了一下,抓起皮丢到唾盒里,一声闷响,她想,那可真巧啊!
卫窈窈呼出一口热气,掰开柑橘送到嘴里。
陈嬷嬷坐在一旁,仔细回想了几个与她交好的嬷嬷私下里和她说的话,微微凑过去,与卫窈窈说:“听说是江阴的。”
卫窈窈磕了一下牙齿,柑橘汁滋了她一胸膛,绿色比甲瞬间印上了一排黑色的小点。
“哎哟。”陈嬷嬷忙起身拿着帕子帮她擦拭胸口。
但那果汁印怎么擦都擦不去:“娘子去换件衣裳吧。”
卫窈窈看着胸口的污渍眨了一下眼睛:“听不出来口音呢!”
陈嬷嬷没想到她还在说宋鹤元的事情,笑了笑,一边帮她解比甲的扣子,一边说:“是啊!二爷的官话说得好,如今京城话也说得顺溜,咋一听,还以为他就是在京城长大的。”
卫窈窈听着她的话,微仰着下巴,望着房梁,心里的诡异感越来越强烈。
脑海中不断回忆以往每次和宋鹤元见面时的画面,他每次见到她都很不寻常,莫名的敌意,莫名的阴阳怪气和莫名的忌惮。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个见到陌生人的神情,况且凭着她和孟纾丞的关系,便是没有尊重,也不该如此冒犯。
要么他有病,要么另有隐情。
孟纾丞从她的口音推测她是江阴人士,偏偏孟二爷原来也是在江阴长大,卫窈窈再想仔细琢磨,后脑勺突然剧烈疼痛。
卫窈窈全身汗毛激起,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嘶了一声。
“娘子?”陈嬷嬷把比甲搭在手臂上,正准备转身,听到她的声音,抬眸看去,被她难受的神情和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卫窈窈垂下仰得泛酸的脖子,伸手摸到后脑勺,轻轻地摁了摁,什么都没有,那一块长出的头发比别处短,摸着毛茸茸的,指尖拨开发丝,触碰到里面新长的皮肤。
但那阵疼痛又奇妙地消失了。
她说:“没事,刚才头疼了一下,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那一瞬间的疼痛,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要不然请徐大夫过来瞧一瞧?”陈嬷嬷建议道。
卫窈窈手掌轻抚着臂膀,摇头:“不用了。”
“庄子上也有医婆。”陈嬷嬷道。
“没关系,真的不疼了,可能是这几日太累了,我过会儿回床上睡会儿就好。”卫窈窈现在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见她脸色慢慢缓和,陈嬷嬷也不再强求,把脏衣服交给一旁的小侍女让她拿下去,说:“那我去给您烘被子。”
没有孟纾丞暖被窝,就是很麻烦,陈嬷嬷带着几个人又是帮她用熏笼烘被子,又是准备汤婆子,折腾了许久才帮卫窈窈把被窝弄暖。
不过等卫窈窈躺上去,翻来覆去地翻了几回身,被窝没一会儿就被她弄凉了。
卫窈窈脚踩着汤婆子不敢再折腾,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发呆,她不敢深想,却又控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一团乱麻,她累极了,终于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她心里惊了一下。
默默地看着帐顶。
眼前光线昏暗,四周安静,让她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心里空落落的,突如其来的有些失落。
忽而听到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卫窈窈撩开帐幔,看到了孟纾丞。
孟纾丞才到宛平庄子没有多久,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回屋后见到她睡着,便去里面换了衣裳,没想道出来她已经醒了。
孟纾丞看着趴在床沿上的卫窈窈,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第76章 二更
屋里没掌灯, 卫窈窈只能用廊芜下的摇晃的微弱的光芒看孟纾丞。
孟纾丞声音低醇:“吵醒你了?”
卫窈窈冲他伸手。
孟纾丞走过去坐到床沿上抱她。
他刚换上的道袍泛着微微的凉意,并不刺人,卫窈窈脸颊蹭着衣料, 像极了寻求爱抚的小动物。
孟纾丞格外爱她依赖的模样,手掌轻抚着她的发丝:“睡了多久?饿了吗?”
卫窈窈摇摇头,不想说话, 只是回抱他抱得更紧。
她手臂那点力气对孟纾丞而言并不难受,他淡笑着低头亲亲她的额头。
卫窈窈心里有些害怕, 但她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
她不知道她以前认不认识孟池, 不知道万一认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更不知道这种可能存在的关系对现在, 对孟纾丞, 对他们的关系有没有影响。
看他那个态度,总归不是很友好的关系, 不是是不是结了怨,还是有仇。
卫窈窈怎么都想不起来, 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痛恨自己没有用, 这么久了, 竟然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找回。
卫窈窈轻唔一声,推开他的怀抱, 抬起头时,蹙起的眉头展平, 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对孟纾丞说:“有些饿了。”
孟纾丞起身给她腾出地方让她起床,去到外间传膳。
卫窈窈晚膳吃的不多,用了半碗素面就搁下了筷子,捧着茶盏看孟纾丞, 眸色专注认真。
孟纾丞被她炽热的眼神盯着,有些无奈,拿起帕子擦拭唇角,问她:“今天没有泡温泉吗?”
卫窈窈摇摇头:“好累,不想动。”
原本计划是要去泡温泉的,谁知遇到了孟池那个有毛病的,扰了她一天的好心情,哪里还有兴致去温泉池玩。
孟纾丞抬眸看她一眼,倒是看出她有几分不对劲,细想片刻,温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劝慰:“明日我有空闲。”
卫窈窈眨了一下眼睛,他是以为她在因为他没有时间陪她生气吗?
卫窈窈露了个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我才没有需要你陪。”
不过他后日空闲……
卫窈窈皱眉,感到疑惑:“你不是后日生辰吗?怎么明日休息啊?”
她并没有特地询问过他的生辰,只是早半个月开始,镇国公府门房就热闹极了,他的学生,昔日同僚,如今的部下,还有孟氏的族人,下面的田庄商号等等就提前给他送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