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不是刚回来?这是货又卖完了?”宁津问老矛。
端着草帽扇风的男人笑开了嘴,瞥了宁津两眼,想了想也就透露了两句:“南方的电子表在我们这儿都卖疯了, 还有那小巧的小闹钟,姑娘小媳妇都稀罕得不得了, 而且价钱又不贵,个个都抢着买。”
宁津用指腹揉着下巴, 想了一瞬,凑近说好话套口风:“都是老相识了, 矛子, 给哥多说两句, 那电子表进价多少?卖又能卖多少?”
老矛盯着他,笑然不语。
宁津想了想, 老矛这一来一回,坐车要给五十, 货多了就再加十块,一个月要最少跑一两次, 他也不可能说永远不要他车钱,打商量道:“我两个月的车钱不要,老王的你照付。”
老矛摇头,瞅了眼老王,搂着宁津的肩笑:“哥, 你太瞧不起我们这行的利润了,这样如何,我家里摆置的生意也离不开我,以后我要是走不开,给你捎个信你帮我把货带回来?”他看宁津皱眉,加码说:“我这也算带上你了,基本上就是把我货的厂家透露给你了。”
老王咳了一声,也不避讳老矛,直言劝宁津:“小五,你是手里有钱了烧得慌?你个开车的司机哪有时间做这事?你进货了卖给谁?在哪卖?”他想着小五还挺不知足的,含糊提点:“你想想媳妇跟娃,你这要是出点事可得影响他们。”
三个大学生他还不悠着点,而且又不缺钱,再过一两年孩子毕业出来工作了,家里四个人都有工资,哪值得他冒险做倒爷。
老矛眼珠子骨碌转,拍着宁津的肩膀问:“哎呦哥,听这意思,你媳妇跟孩子都还是吃国家饭的?”
“那倒没有,你见过吃国家饭的女人嫁给跑货车的司机?”宁津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也没再提搭伙做倒爷的事了。
休息过后开车上路,驾驶室里只有老王跟宁津,老王垮着脸训他:“你还怪不知足,现在一个月捞到手里的钱快赶上过去一年的工资了,还在想要赚快钱。前两天发的工资你给我拿来,我给你保管着,等苏愉回来了你一起给她寄过去。”
宁津斜眼瞅他,咂嘴道:“老王,你要不是姓王,我都怀疑你是我大舅哥了。”
“少贫嘴,你别有花花肠子,我俩搭班了这么些年,挣多挣少都有数,你家又没出过事,攒下来的钱不少了,你可别冒险,影响孩子的前途了你就是悔青肠子都没用。”
“我俩现在干的跟车厢里坐着的人有啥区别?我俩是偷着运人,他们是偷着运货,真要说起来我俩的罪还重点。”宁津反问他。
老王语塞,也不废话,伸手说:“你把钱给我。”
“说真的,我看他们这挺赚钱的,而且我看这政策一天天的松了,再过个一年半年的说不定国家也不管倒爷,那时候我俩可没外快了,趁现在抓住机会再赚他一把。”宁津像是没看到伸过来的手,顾左右而言他,还想说服老王跟他一起,想赚大钱就要冒险。
“没外快了我也知足了。”他已经给两个儿子新盖了屋子,用料实又敞亮,而且他年纪也不轻了,再过个四五年眼神不好了他也不干了,免得把命赔在了车上。
“那我自己干,我小心点就是了。”他得为以后做准备,一个人住冷锅冷灶的,家里清冷的他都不想回去,他这两年多赚一点,等儿子毕业了,媳妇工作定了,他也不在这儿待着了。
“不知足。”话尽于此,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老王也不再劝。
宁津跟着老矛一起下车,跟他一起去认路进货,下车的时候身上揣了四百五十块钱,两天后坐上车就只剩三十了。
“这电子表还挺不错啊,看着挺好看。”老王看宁津手里握的三个表,暗暗点头。
“价钱也贵。”宁津从车座底下扒拉了一把电子表,两相对比,“呐,一块的进价跟十二块的进价,不过这三个我不卖,我要带给我儿子,再给苏愉一个,过个新鲜瘾。”
带回去后他没在镇上卖,骑自行车去了县里,找了小星,在高中学校兜卖了一大半,之后去了东北,他仗着他不是这儿的人,直接去家属院卖,半天就卖光了。
从南跑到北,单单是卖手表他都赚了一千多,给儿子买的手表也没时间送,索性卖给了更稀罕它的人,他又在这边买了五百的红肠带回乡卖。老矛那边的货也都是他在往回捎,老王眼睁睁看宁津赚的盆满钵盈也忍不住了,跟着宁津一起买当地的特产在南北买进卖出。
“这么多钱?”苏愉数着存折上的零,瞅靠在椅背上得瑟的男人,肯定道:“你当倒爷了。”
“没意思。”宁津收敛了脸上的笑,“你就不能多猜几次?惊喜点,高兴点,蹦跳到我身上来?”
“你儿子能满足你的要求。”
谈及儿子,宁津说:“计划生育大范围的铺开了,你大姐急着要让她儿媳妇赶紧生老三呢。”
“不是已经有儿有女了嘛。”苏愉摇了摇头,“孩子又不是猪崽,家庭条件不好生多了孩子也遭罪。”
“你大外甥在罐头厂上班,每月有工资,比一般家庭条件好多了。”
“不谈他们,他们有爹有妈又都是大人,不用我们操心。”苏愉走过去坐他腿上,让他操心她,“我快毕业了,快要分配工作了。”她瞅着他说。
宁津点头,盯着她后脑勺没说话。苏愉别过头正对着他脸,试探道:“可能我会分配到别的城市去。”
“没事,等我不想跑车了,我就去投奔你。”
“那我要是去了西北,你会生气吗?”
“我生气你就不去了?”他捏住她的下巴问。
苏愉吭吭哧哧不说话,捧着他脸亲他嘴巴,一下又一下,故意发出响亮的么么声。
“我都要变成啄木鸟了。”她贴着他嘴唇含含糊糊说。
宁津垂眼看她,算了,到哪工作都是工作,每个城市都是陌生的,随她意吧。
“你去打申请吧,但西北我应该是不会去的,路不好走,而且你在沙漠里我去了也找不到你。”他妥协说。
“我回来找你。”苏愉抱紧他脖子,黏糊糊的贴他耳朵说:“宁津,我好爱你,你也太爱我了。”
男人上一刻还绷着的脸立马有了笑纹,“谁爱你了?真会往脸上贴金。”他硬梆梆地说。
“你爱我呗,你是个大肚量的男人。”她毫不含蓄地夸他,当然,这也是事实。
“你就天天给我灌迷魂汤。”他摸着她始终没留长的头发,问:“你什么时候给小远平安说?”
“工作分配下来了再给他俩说,原因不让他俩知道。”苏愉继续说好听的话:“你我夫妻一体,像是工作和买房,我只需要征得你的同意,我都不想管他俩,哪会让他俩管我。只能你管我,陪我到老的人是你,等他俩结婚了就给赶出去组成小家,我俩单独过逍遥日子。”
“我可管不住你。”宁津整个人被好听的话泡的迷迷瞪瞪的,真诚地说:“只有你管我的份儿。”
檐下的椅子上垒了两个人,情绪从激烈到平缓,宁津摸着她有些出汗的背,眯眼瞅向院子上空,觉得苏愉描述的生活也挺好,没有儿子打扰的生活平静又安逸。
*
“老师,在分配工作之前可以申请想去的城市吗?”苏愉问正在办公的老师。
“咋了?你有偏好?按说是不能的,除非你在教育局里有路子。”顾老师打开抽屉,抽出一封信递给她,说:“你前脚刚从防护林里回来,后脚就有人送信过来了,想要你去那里工作,你要是也偏向那里就不用操心了,教育局那边估计也收到信了。”
“我想去西北。”
“西北?”她惊讶,犹豫了一瞬,还是劝道:“苏愉,你是在林业养护种植方面有很高的天赋,但沙漠里的工作你还是不要一开始就过去,你现在在业内没有名声,而且国家对西北治沙的支持力度不怎么大,你这一毕业就过去,要是做不出成就,基本上不好再往其他地方调,那很可能就是在沙漠里折腾到退休了。”
再有天赋你得让人知道你有个天才的头脑,有了声望才方便你更好的发挥作用,鹤立鸡群得让人知道你是鹤的身份,不然就是腿长的怪鸟。
“我觉得你去沙漠有点可惜了,那边的种植环境我们也都知道,短时间里不好出成绩。”她算是给苏愉说了掏心窝子的话,苏愉今年也有四十了,中年人的时间最金贵,年岁消耗得也快。
“我知道,但我今年四十了,要是再在别的地方度过几年,我担心我在退休前达不到我想要的成果。”苏愉把信纸摊在桌子上,手指交叉问老师:“老师,你能帮我周转一下吗?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学校的领导,我想去西北。”
“这个没问题,大家都躲着不想去,你肯定能如愿填这个坑。”她有些生气,但也不想再劝,苏愉要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还能说是年轻气盛,有理想主义精神,自己还能好好跟她掰扯。但她现在思想已经成熟了,即然她不听劝,那就随她去吧。
就是有点可惜。
工作派遣结果下来后,小远平安还没放假,苏愉等他俩放假了一起回乡。
“妈,你怎么分配到西北去了?”小远拎着派遣单反复看,有些怀疑地问:“妈,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没有,我这好人缘咋会得罪人。”苏愉说:“我的专业本领够硬,教育局就把我分配到祖国更需要我的地方去。”
“真的是这样?那我毕业了岂不是也要去沙漠植树种草?”
“美得你,你比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苏愉笑他臭屁。
小远嘿嘿笑了两声,“我是比不过你,但比得过我们班里的同学啊。”
平安屈着腿蹲着沉思,看小远已经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他有些不忿地挑拨:“妈,别去了算了,大不了不要铁饭碗,你就是随便找个工作也比去沙漠吃沙强。”
“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一辈子住沙漠里不出来了。”她看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公平,稍稍透露她的态度:“沙漠我去过,我觉得还挺不错的,这分配的工作我不排斥。”
“那、那我们咋办?还有我爸,我们家四个人就要分三地过活了。”
“原来你不想我去西北是为了照顾你们父子三个?你跟小远又不是吃奶的年纪离不开妈,我出门工作怎么了?非得守着你们才行?”苏愉冷脸问。
“我是觉得我们这家不像家。”平安脸撇向别处,闷声闷气地说:“你看看,我跟小远不在一个学校,你之前不在家我爸来了也不来看我们,你明年又要去西北,见不到你也见不到我爸,你跟我爸也见不到面,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要是没考上大学,这三年你就不离家不上大学了?平安你好好反思你这是什么怪想法,你同学上学是都有爸妈陪着?他们离了爸妈的生活就没意思了?”苏愉理了理衣袖,对两个儿子说:”我肯定是要去西北工作的,我是独立的人,人身自由,思想自由,我单要看看你俩离了我是吃不进饭还是喝不进水。”
她瞅向满脸不高兴的平安,继续激他:“想要人陪着就赶紧谈恋爱娶媳妇,媳妇才能陪你一辈子。你爸都对我的工作去向没意见,你个小崽子倒是来挑理了,你可没这个资格。”
“我咋就没有?你是我妈,你肯定要先考虑我们的。”他看向小远,寻求帮助:“小远,你说是不是?”
苏愉没等小远说话,走过去揪住平安耳朵,暴力欺压:“是个屁,我是你妈之前就先是苏愉了,我肯定是先考虑我自己的意见再考虑你们的。”
“那你考虑了吗?”小远小声问。
“考虑了啊,我儿子不仅断奶了还成年了,我可以隐退了,不然你说我时刻守着你们的必要是什么?就为了你们喊妈的时候有人应?”
小远不说话,他也想不出来,她在这里的时候他要是想见她了,多上层楼就能见到,他心里就特别满足。“西北好远啊,我想见你了怎么都见不到。”
“明天我去拍两张照片给你俩,想见就见。”
小远瞪她,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去工作的又不是蹲监狱,我可以时不时的来看你们,就像前几年你爸一样,一个月总能见次面。”她斜楞着平安,“你可别双标,你爸这样可以,轮到我你就不满意了。”
“满意满意,我特别满意。”他呲着牙假笑。
“满意就行。”她也不需要他真心实意的满意。
今年回家过年,二丫姐弟三个是不回去的,她来要老中医的地址的时候才知道苏婶的工作分到西北沙漠去了,第一反应跟小远一样,“婶,你是得罪人了?”
“看你们心理阴暗的,我是能者多劳,去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苏愉把晋城老大夫的地址写给她,自己在西北的地址也给她,“有事了给我写信,这是我的地址。”
“噢,好。”二丫还在愣神,觉得这工作分配的太不靠谱了,她一直以为苏婶会分到林业局的。
“我是喜欢沙漠的,等你毕业了可以去看看,傍晚的时候,沙漠看着特别雄浑壮阔。”苏愉又解释了一遍。
“你喜欢啊。”二丫小心瞥她,心下嘀咕这工作怕不是她自己申请过去的。
“钱够不够?看病是要紧的事,我给你拿点钱备着?”苏愉问。
“够了,我攒的有三百多了,我姐的工资也都攒着呢,肯定够,婶你别给我拿。”二丫推开她的手,逃命一样往出跑。
六个人一起去火车站,二丫姐弟三个中途下车转车,带着紧拽着她衣摆的大姐跟小弟再搭乘火车,下了火车坐客车,问了不少人才找到老中医家。
“你男人没过来?”中年大夫问大丫。
“我离婚了,因为不生孩子离的。”大丫胆战心惊又期盼听到好消息,六七年过去了,她总盼着身体已经养好了,那就不用再花钱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