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淡淡道:“皇上如何了。”
燕王道:“信王太妃戕害皇上龙体,你却又假惺惺的如此,难道不是你们里应外合勾结好了吗?”
李绝听到“戕害龙体”,眼神微变,沉声道:“我只想见见皇上。”
燕王道:“皇上至今昏迷不醒,便是拜你们母子所赐。你还想见皇上,简直痴心妄想。”
“那就是说不通了?”李绝微微抬眸,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你们都是来拦我的?”
国公府。
星河才回府,里头平儿得知消息,早早迎了出来。
“二奶奶怎么这么一大早地回来了?”平儿的神色有些异样:“我本来还想着出城去找你们呢。”
星河疑惑:“你出城做什么?”
毕竟如今她在掌着国公府的事,这段时间她在外头,府里却不能缺了人,所以让平儿留在府内。
平儿皱眉,先让奶娘带了佑儿去,才拉她到里屋。
一边替星河更衣,一边说道:“今早上天还不亮,甘哥突然派人带信,叫我尽快出城去找你。谁知正老太太那边又不受用,我张罗着请太医之类的就耽搁了,谁知你竟回来……”
说了这句,突然看到星河颈间数处,雪肤桃痕,格外醒目。
平儿竟语塞。
星河惊愕:“他为什么要让你去找我?”
平儿定了定神:“我就是不知道呢。”扫过星河的脖颈,她回身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送上,迟疑地问:“昨晚上,二爷……”
星河在桌边落座,接过茶吃了口,心头略略一暖。
听平儿这么问:“二爷他……”才要回答,突然想起先前李绝匆匆走开,而后甘泉又亲自去寻庾约的事。
她微微一惊,抬头道:“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街上好些兵马……”
尤其是在进城门之时,还被人拦住喝问,听闻是国公府庾二爷的内眷,这才急忙放行。
当时星河因为着急回府,竟没有十分在意,现在想想,京内的氛围好像不对。
等洗漱妥当,星河带了佑哥儿去给老太君请安。
心里却惴惴的,总像是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果然,很快地,外头小厮说,宫内仿佛有变,九城封锁,街头戒严,而好几家的大臣都给紧急传召进宫去了。
只因老太君病着,星河便压下了这消息,又叮嘱上房的丫鬟,都不许透露。
过了中午,日影偏斜的时候,门上小厮有些慌张地进来,跪地报说:“二奶奶,不知为何,门上来了好些大理寺跟御史台的差官,把住了门,说里外不许出入。”
第166章 .二更君登上至尊位
正淳六年,腊月。
皇帝病中发上谕,燕王李振品行不端,不忠,不孝,废黜王位,贬为庶人。
礼部尚书、永宁伯等十几位牵连在内的朝臣,均被革职查办,重则抄家灭族,轻则流放僻远之地。
虽然对外的罪名是不忠不孝,但牵连如此之广,几乎半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却显然超出范畴。
没有不透风的墙,民间早有猜测,说燕王是因为在皇帝病中而起了篡逆之心,才被贬为庶人的。
之所以没明着提及篡逆之举,不过是为皇室体面,天下太平罢了。
可是燕王身为正统血脉,无法继承皇位,那……
像是为了安抚民心,不两日,皇帝紧随而至的一道上谕,便是称病退位。
——传位于成王,李铖御。
认真来说,虽然成王并非皇帝亲生,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只要从此并入皇室帝系,小宗入大宗的道理,同样的理所应当,挑不出错。
京城内的议论声沸反盈天,如同漫天的雪花,跟遍地的炮竹碎屑一样飞舞。
但这些议论,却并不是什么非议,而单纯是对于此事的惊愕跟意外罢了。
一来,毕竟成王的功绩,人人皆知。然后,皇帝要让谁继位,跟小老百姓有何关系呢?只要继位的是个明君,能让大家伙儿过上安定日子就行。
而成王殿下,显然是皇室中出类拔萃的那个。
所以这些议论声,甚至多数都是欢呼雀跃,喜闻乐见的。
小年这天,太上皇的精神略好了些。
服了药,外头报说皇帝驾到。
李绝一身青缎刺绣龙袍,板着脸走了进门。
太上皇看到他的脸色,不仅笑道:“怎么了?谁让你不痛快了?”
李绝走到跟前,拱手行了个礼,在旁边坐下:“没有。就是颇为烦闷。”
太上皇饶有兴趣地问:“有什么烦闷的?”
李绝欲言又止,只道:“每天听讲读,批奏折,还不让我先前当道士自在。”
“你该自称‘朕’。”太上皇温和地提醒。
“朕,朕!”李绝有点暴躁,按捺着:“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同。”
“这是规矩,”太上皇耐心地,甚至用一种爱溺的眼神看着他:“算了,你一定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事而烦心,说罢,你心里在烦什么?”
李绝吁了口气:“太上皇不是不知道吧。”
太上皇想了想,委婉地劝:“你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了,就别惦记着再杀了吧。”
李绝拧眉:“谁说的,我……朕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反正杀的理所应当。”
太上皇道:“铖御,先前跟你说过了,我之所以在传位之前,把那些跟随李振作乱的朝臣拿下,不过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李绝咕哝了一句。
太上皇耳朵动了动:“你说什么?”
李绝道:“太上皇还不如别给朕这机会,直接把那些人全杀了,朕反而轻松。”
“你怎么还弄不明白,”太上皇叹息:“你并不是要杀那些人,只是要杀庾凤臣而已,对吗?可是你要真杀了他,你以为,你心心念念的人会如何?你可别给她守寡的机会才好。”
那天,李绝跟燕王对峙。
进宫的那些朝臣中,自然不乏燕王的追随者,但兵部尚书等几位,却是偏向李绝。
正在一触即发的时候,内侍突然来报说,皇帝醒了!
皇帝不仅醒了,而且,皇帝还提前准备了一道“遗诏”。
只要他遭遇不测,事情危急的时候,近身太监便可以拿出遗诏宣读。
幸而用不上。
事实上,皇帝确实是给冷华枫气的吐血昏厥,但并不是一直都昏迷不醒的。
其实在皇后来探望他的时候,皇帝已经醒了。
只是因为知道李绝不在宫中,而且又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身边的人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所以才假装昏迷未醒。
果然,这么一来,谁是燕王一派的,谁居心叵测,都是清楚明白地浮上水面了。
皇帝既醒来,李振惨然。
群臣伏地无声。
唯一不能心服的是皇后。
皇后虽是想扶持燕王,却并没有就真的盼着皇帝驾崩,但见皇帝处心积虑地给李绝铺路,而她的图谋却已然落空。皇后不免惊怒。
但皇帝的一番话,让皇后逐渐地冷静下来。
“朕是偏爱铖御,但如果太子还好端端地在,朕不会把皇位传给他人,而铖御一定会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一句话,便将皇后镇住。
皇帝又道:“朕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朕可以告诉你,铖御只要继位,就是你我膝下的孩子,朕是他的父皇,而你,是他的母后,听清楚了吗?只有你是!没有别人。”
皇后汗毛倒立,迟疑地问:“皇上你说……冷华枫……”
“她,是信王太妃。”皇帝淡淡地,“不是吗?”
皇帝没有把李绝的身份公之于众,一是,不必再掀起其他的波澜;二,如果宣告李绝是他跟信王太妃之子,会伤及很多人,比如死去的李益都,比如李绝自己,甚至皇室体面。但同时,会让李绝这辈子,都摆不脱冷华枫的阴影。
如今,只要让李绝以侄儿的身份,认在帝系之下,就已经是顺理成章,体体面面了。
也杜绝了那个女人,以后会仗着“皇太后”的身份再如何的可能。
而皇后最气不过的,也正是这个。
她本来也不喜欢燕王,只是李绝身后有个冷华枫,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才宁肯去扶持燕王。
如今听皇帝把话说明白,皇后心头不免一宽。
而皇帝没有计较她在危急之后跟燕王篡逆之举,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恐怕还是看在死去的孝安太子面上。
一想到这个,又悲从中来,大哭一场,却也释怀。
所以,就连皇后,也不再反对。
皇帝替李绝想的极为周到,他其实完全可以在李绝继位后,让他去处置那些逆臣。
但如果那样做,新帝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杀戮,未免不祥,也不利于笼络安抚人心。
所以皇帝在发上谕退位之前,先一步将跟燕王篡逆的朝臣们尽数拿下。
该杀的杀了,至于赦免之类,则是新帝的恩典。
不过,其中有一位,却最为棘手。
那就是庾凤臣。
庾约本来“干干净净”,但偏偏是在那天,他好像亲自拱手把个明显篡逆的罪证送到跟前。
——那就是京内调动的五千军马。
庾约虽是京畿二十三县的总军司,但京城内的兵力调动,非同小可,每一次的调用,必须要经过皇帝批示。
如果擅自调拨,视同谋逆。
偏偏是在燕王跟李绝对上那天,有人拿着庾约的手令,去调动了兵马。
所以庾约在进宫路上听人禀告,才会那么震惊。
因为这命令,不是他下的,甚至甘泉都不知道。
当天,去往国公府的大理寺跟御史台的人,便是因为此事而封锁了国公府。
只是庾约的身份毕竟非同一般,要动他,也要掂量掂量他手底二十三县的兵马之稳定局面。
而且在燕王宫变的时候,他也不在现场,所以暂时只是将他羁押,配合审讯,并没有就进一步动作。
那天,大理寺跟御史台封住国公府后,消息再也压不住,里头的老太君终究知道了,女眷们甚是慌张。
庾轩着急返回,跟在府内坐镇的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大人们交涉。
御史只说等候皇上旨意,叫庾轩安抚府内女眷,先不必过于惊慌。
但宁国公府百年大族,从没有过这样的局面,如何会不张皇?
还好,那日黄昏,又有一道旨意来,说是不许惊扰府内女眷,而一应饮食采买之类,也不许干涉。
这才稍微算是放宽了管束。
老太君闻听,略略宽心,命人上香祝祷,希望祖宗庇佑。
两天后,庾约仍未回来。
内宅中,平儿这两日,除了为庾约以及国公府的命运操心外,还有一件,那就是甘泉。
庾约若是倒霉,甘泉一定逃不了,甚至会首当其冲。
而这几天里,平儿命小厮去打听,都说甘泉人在大理寺里……被关押着。
平儿想去探望,可惜自己都出不了门儿。
然而这天,庾轩从外回来,到了二房中。
行礼后,他拿出一样东西:“这个……是二叔叫人带出来,说是给……你的。”
星河看他手上是一张纸,还未接,先问:“二爷怎么样?”
庾轩道:“还好,没有被用刑。”
话虽如此,眉间仍是阴云密布。
平儿很想问有没有看到甘泉,可又知道这不是问及他的时候,只能忍着。
星河则接过庾轩手中的那张纸,展开看时,脸色大变。
原来这不是别的,竟是一张放妻书。
星河睁大双眸,望着上头那俊逸的字迹,这本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可因为国公府和庾约出了事,这件事她也抛之脑后了,没想到……竟在这时候看到!
庾轩显然是知道的,他低声道:“二叔说了,只要拿着这个,就算国公府如何,你也不会有事了。”
星河的手一紧,竟把那张纸攥住了。
庾轩忙拦住,叮嘱:“别!千万别弄坏了,现下这个情形,能走一个是一个吧。佑哥儿、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呢。”
他望着星河,眼中似有很多话,却又没有说,只摇了摇头,出门去了。
原来庾轩也听说了京畿司兵马调动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
而在燕王篡逆这件之中,已经有不少人人头落地,如果朝廷认真要追究起来,只怕整个国公府也必危若累卵,凶多吉少。
傍晚,平儿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是甘泉在大理寺受了刑。
平儿一听,心如刀绞,忍着泪问是否要打点。
那小厮红着眼说道:“管事说了,叫不用理他……更加别去靠近,免得、惹祸上身……”
大理寺里关押的囚犯极多,惨状不可描述。
小厮也不便跟平儿细说,更怕她禁受不住。
平儿素日里对于甘泉,总是嘴硬心软的,这会儿知道他恐怕大不妥了。
毕竟在事发之前,甘泉曾经派人告诉过,叫她快出去找星河……
大概,那时候甘泉就是料到了,事情不妥,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只有在星河身旁,才能保安然无恙。
可惜阴差阳错,星河居然回府来了。
而她也没能出去。
平儿想到甘泉先前的种种好处,日夜忧心,又不好跟星河说,两个眼圈都是红肿的。
而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情况下,国公府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老太君又是担心庾约,又是操心国公府,病更重了几分。
这期间,原本在香叶寺的庾清梦,竟也在城门开后,乘车回到了府中,老太君看她竟在这时回来,竟是要跟府里同生共死一般,又怜又爱,竟自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