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了清梦的陪侍,老太君的情况稍微安稳。
就在庾约生死未卜,国公府前途不明的时候,皇帝发了传位上谕,昭告天下。
星河进午门的时候,飘了几点雪花。
她微微止步,抬头看看有些阴沉的天际。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在这种情况下,进宫门。
先前,当听见外头小厮来报说新帝继位的时候,她以为是谁在开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
李绝?怎么可能。
但是很快,证明了那并非玩笑。
星河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她没有办法消化这个消息。
对她而言,李绝从一个小道士……变成信王府的三王子,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
谁知,他又从三王子,摇身一变,竟是“成王殿下”。
这在星河看来,已经是登了顶的。
她更想象不到,有朝一日,李绝,会坐上那个天底下至高无上、高不可攀的位子。
一步一步的,这已经太超过了,她简直没法儿接受。
直到如今,往宫内走的时候,星河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仍觉着哪里是出了错。
有一片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微微沁凉,她抬手摸了摸,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香叶寺那个风雪飘摇的傍晚。
这才多久啊。
星河深深呼吸,抬眸看向前方宫阙深深处,忽然,有点莫名的恐惧。
第167章 未完成的事
其实星河原本是“不敢”进宫跟李绝相见的。
她总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如果不是庾清梦的劝说,她未必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那是在得知了李绝继位之后,星河不明所以,躲在房中,想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如果国公府如今无事,她这会儿早拿着放妻书跑到县城去了,偏偏国公府又是这个窘境,庾约都是吉凶未卜。
她不能像是庾轩说的那么一走了之。
星河本是个会算计的姑娘,费尽心力,只是为了家里人日子安妥而已。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她已经把国公府里的人,也当作了家人。
庾约对她的好,她知道,就算再不喜欢他强迫自己的那些,星河也没法否认,当初确实是庾约把她从死线上拉回来的。
而庾清梦对她的照拂,老太太对她的怜惜,甚至于庾轩等的包容关切。
所以当初李绝叫她跟他走的时候,她才那么多顾虑。
如今更是做不到、在国公府逢难的时候,自己会无比自私的逃走。
连清梦都特意地回府了,庾清梦本来已是嫁出去的,身份更加特殊,就算国公府出事,她也断然不至于被牵连。
但她仍是赶了回来。
清梦来找星河,看她恍惚的样子,便道:“是不是如做梦一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星河却心里明白:“四姐姐不觉着诧异吗?”
清梦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惊疑的,要么是燕王,要么是成王,原本就是这两种可能而已。”
星河低头:“我还以为是燕王呢,先前京内不都是这么说吗。”
庾清梦笑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过咱们因为不是朝臣,所以并不懂这其中的花样……二叔该是知道的,可惜他不会告诉你这个。”
毕竟跟李绝有关,庾凤臣是不会自找不痛快的,而且庾约只怕自有打算。
星河轻轻地叹了声:“我不懂,也实在不想懂,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清梦打量着星河:“二叔这件事,的确是有些棘手的,三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
星河抬眸:“四姐姐,怎么突然跟我生分起来?有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不是生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未必肯做这种事,”庾清梦握住她的手:“说句实话,若是燕王登基,咱们府自然安然无恙,可是成王就不同了,且不说二叔是否真的有附逆之罪,你仔细想想,就算二叔什么也不做,成王殿下会对他好好的吗?”
星河心惊:“你、你的意思是……”
庾清梦道:“成王的性子,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了。不用我说,你觉着呢?”
星河咽了口唾沫。清梦道:“所以你该清楚,不管怎样,二叔的命,甚至国公府如何都在他的手上,以他的脾气,真说不准会怎么样。”
星河听着这个“说不准”,想到李绝当初在杏花林里拿箭射向庾约的情形,一时屏息。
庾清梦道:“如今能保全府里以及二叔的……只有你了。”
“……我?”
清梦点头:“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仔细想想。”
有时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星河还在为李绝继位的事情而懵懂发怔,清梦却已经找到了解决国公府窘境的症结。
她虽说星河才是最懂李绝脾气的,但其实,清梦却看得更明白。
在京内别的人以为,庾约是因为跟燕王过于亲密而得罪了新帝的时候,庾清梦心里明镜一样,庾约当然是得罪了李绝,可却不是因为什么争权夺利。
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已。
星河看不懂,她必须得点一点她,因为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新帝的雷霆性子上来,当真不管不顾,做出无法挽回之举。
如今,得有一个人去破局。
星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李绝,甚至不知道李绝现在会以什么……样貌来面对她。
但就算还想不到,她却匆匆地给清梦推了一把,不得不进宫觐见。
其实在进宫的时候,星河几乎拿不准,李绝会不会宣见自己。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拴着,在半空晃晃悠悠的。
但她必须得去见他,而不能在这时候逃避。
因为,她得为庾约、国公府着想。当然,还有……平儿日夜为之担心的甘泉。
在发现平儿哭的眼睛发肿后她特意仔细问过,才知道甘泉受了刑,如果不尽快想法子,只怕会撑不几天。
星河在心里茫茫然地想着这些事,因为这份沉甸甸的担心,之前的恐惧反而不知不觉减淡了好些。
过金水桥的时候,雪更大了些。
小太监们正奋力打扫,宫女们撑着伞,另一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星河发现,自己并不是往皇帝的寝宫去的,她转头问宫女:“这是要去哪儿?”
宫女道:“皇上说了,太上皇的身子要紧,不适合在这时候挪来挪去的,所以还是让太上皇住在寝宫里,也方便太医诊看,他自个儿在御书房那里呢。”
星河悄悄地润了润有点干的唇,还想跟这些人打听点消息,可又不知该怎么说起。
便问:“宫内一切都安妥吗?”
宫女悄悄地瞅了她一眼。
新帝继位后,宫中换过许多的内侍宫人,这宫女却是之前没见过星河的。
如今看这位国公府的二夫人,却比传说之中更加美貌。
她身着月白的缎子袄,外头却是一袭深色银灰的斗篷,这么暗沉素净的颜色堆叠,却如同最不起眼的料子裹着块儿最熠熠生辉的玉,顾盼间,眉眼盈盈,更兼体态娇袅不胜的,好像风稍微大些就会把她吹走,让人忍不住想要全力呵护着。
“宫内都安。”宫女回答。宫中的人自然知道国公府卷入了燕王之事,所以看向星河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惜,忍不住竟小声提醒道:“二夫人放心,皇上至孝,只要不去惹怒皇上,自是无事的。”
“多、多谢,”星河听了这句,心跳反而更不稳了些:“对了,不知敬妃娘娘如何?”
宫女正要回答,她旁边另一个轻轻咳嗽了声。那宫女就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低了头。
星河不想再为难他们,就不再问了,一行人踏雪而行,渐渐只听见小太监们奋力扫雪的刷刷声。
将上台阶的时候,御书房的方向鱼贯走出了几个人,都也披着斗篷。
却是来负责教授皇帝的翰林院侍读等,其中好几个都是当初在惠王府教导李绝的,以前就很赞赏这位三王子,如今李绝继位,他们自然意气风发。
几个人低低说这话,走了片刻,发现星河众人。
其中一个驻足看了看:“是宁国公服庾凤臣的夫人。”
旁边的若有所思道:“怪不得皇上提前叫我们退了。”
“这应该,是来给国公府说情的吧?听说这位二夫人,之前跟皇上是旧时相识了。”
顿时之间,旁边的人纷纷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那人才知道失言,支吾了会儿道:“是先前孝安太子殿下在的时候,隐约不知听谁说的。不过,皇上对于国公府以及庾凤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态度有些暧昧的。”
这才转移了话题,大家不再追问先前那句。
翰林学士们只顾议论纷纷,竟没有留意,就在他们身后的御书房门口,多了一道人影。
星河拾级而上,心里还想着敬妃的事。
从燕王事败后,宫内传出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最严重的的莫过于,说敬妃也协助了燕王行事,如今生死不知。
又因那宫女欲言又止,星河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真的有碍。
才要上最后一级台阶,原先扶着她手的那宫女突然撤了手回去,在星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只听身旁这些人齐声道:“皇上。”
星河一愣,忙乱地抬眸,却见就在眼前,御书房的门口负手站着一道人影。
李绝的头发已经梳理的很整齐了,不再是当初在小罗浮山上初见时候那么毛毛躁躁的,似是而非如真如幻的一张脸。
他身上是一件竹青色胸前盘绣的龙袍,劲瘦的腰上扣着吉祥云纹镂空的双龙勾玉带。
星河乍然失了扶持,又突然跟李绝打了个照面,心慌意乱,一脚在台阶上踩空。
就在身形不稳之时,李绝一步上前,张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腕子,发力上托。
他的手那么有力,仿佛无坚可摧似的,山岳般稳固。
星河惊魂未定,抬眸,对上李绝的眼神,有几分关切地,他注视着自己。
她突然想起在府内被叮嘱过的,急忙要把手抽回来,嘴里稀里糊涂地说:“多谢、多谢皇上……”
后面两个字,却也像是石头一样沉重,说出口来,甚是别扭。
李绝的眉峰微微扬起:“上来。”
星河一愣,跟着上了台阶。见她站稳了,李绝才将手松开。
有几个小太监从殿内徐徐退出,陪着星河的那些宫女以及进宫的国公府内的人也都在殿外,未曾跟随。
星河低着头,惶惑地进了御书房,迎面一团暖洋洋地。
她几乎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披风,而只在心里想着该怎么行礼,该怎么开口。
正在胡思乱想,一只手在眼底出现。
星河吓了一跳,猛要躲避,却见是李绝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跟前。
那双凤眼没什么意味似的瞥了瞥她,然后伸手在她下颌处,轻轻地去拉她披风的系带。
星河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我、我自己来!”
她着急后退避开,伸手去解系带,却差点弄成一个死结。
李绝微微蹙眉看着她慌张的模样,从雪中来,本是很冷,但如今进了暖阁子,围着斗篷,心又急,她的脸儿竟开始发红。
看着她有点笨拙的解那系带,李绝握住她的手,沉声:“我替姐姐来。”
他的掌心滚烫,而星河听见这声熟悉依旧的“姐姐”,骤然止住呼吸。
李绝挪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将披风的系带解开,将她的帽兜落下。
他极其耐心的,就像是在拆什么天底下最珍贵的礼物。
将那有些沉的缎子披风拿在手中,往旁边的椅子上随意一搁,李绝的眼睛却没离开过星河的脸。
星河给他灼灼的目光看的心慌,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行礼。
她急忙屈膝:“臣妾、臣妾……”后面的几个字像是被炉火烘烤的雪,瞬间化成水,在炉火上颤巍巍地滚动:“参见皇上。”
李绝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讶异,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几分。
思忖了会儿,他深看星河一眼,转身回到椅子上落座:“二夫人想见朕,不知所为何事?”
星河屏住呼吸,想抬头看他,却又不敢。
“臣妾,”星河把心一横,事关那么多人的性命,她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顾不上理会别的,星河道:“臣妾是为了国公府、以及我们二爷的事。”
李绝淡淡道:“庾凤臣身为朝廷重臣,掌握京畿兵马,却无上意而自行调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这件事自有御史台跟大理寺在查证,二夫人又有何话说。”
星河听他的语气淡漠的很,心头一沉,竟抬头看过去:“皇上……”
她看见李绝坐在龙椅上,脸色也几近冷漠,没有什么表情。
星河不敢保证庾约就真的没参与过这件事,所以在面对李绝的时候,是有一点心虚的。
又看到李绝这般脸色,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的口吻神情,一时脸色惨然。
她暗中咬了咬唇,让自己镇定些:“皇上明察,不管怎么样,国公府内的众人是无辜的,而且老太君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要是,要是皇上实在不肯开恩、那臣妾恳求,至少容我见一见二爷。”
李绝微微蹙眉:“你见他做什么?”
星河道:“至少,我可以问问二爷是怎么回事,是否、真的……”
李绝淡淡道:“你以为他会跟你说实话?或者你以为你比御史台跟大理寺的人都能耐?”
星河感觉这话像是往她脸上打了两巴掌。
她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定神。
然后,星河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地跪倒在地:“皇上,臣妾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