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你就是那只‘信鸽’,而侦探社就是那个‘驯鸽人’吗?”西格玛听懂了他的隐喻,但却只觉得无法理解眼前的少年都是在想些什么,人类和鸽子,也是能够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吗。
果戈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直了身,从边上拉过了一张椅子,在西格玛的对面坐下了。
“在我年幼的时候,”坐下的果戈里继续说道,“一个非法的地下实验室用暴力和谎言试图‘驯养’我,想让我认为我所经历的一切人体实验都是正常的、世界本就是如此。这是如此粗浅愚笨的陷阱,即使是五岁的小孩也能看得出来,所以我能十分明确地判断出来,自己身处于一个密不透风的‘鸟笼’之中。而在那之后,我来到了侦探社。”
“和实验室不同,侦探社用来‘驯养’我的,是情感、道德和法律,就像是驯鸽人用食物、鸽棚和哨子声来驯养鸽子。他们教授了我知识和道德,让我像是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有着普通的道德观和罪恶感。”
“不能盗窃,不能随意杀人,保护同伴,遇见了正在作恶的人要制止……诸如此类的东西,即使没有特意说明,”果戈里微笑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也已经潜移默化地全都刻进了我的大脑里。”
——“因此,我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如此做下了结论。
“有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人,有会乐意去做的事情,也有见到了就会让大脑发出抗拒信号的事情。我有着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具有的【常识】。”果戈里不疾不徐地说道,但又抬头看向了西格玛,对他发出了提问,“但是,到底什么才是所谓的【常识】呢,西格玛?”
“是书本上的知识吗?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知识吗?但实际上,人们眼中的常识,都只是‘他们以为的是常识的常识’而已。地下世界的罪犯认为杀了阻碍自己的人是常识,生活在普通社会里的一般人又认为不能杀人是常识。这些都是他们的‘经验’在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应该要怎么做。所谓的常识挟持了他们的大脑,驱使着他们做出行动。”
“……人只会把自己经历并且记录进大脑中的东西称之为常识。”果戈里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念着一首诗,“亲手做过的某件事情,学习到的某种技能,偶然看见又恰巧无意识记到潜意识里的某条信息,不论怎么样,那都至少是这个人曾经‘经历’过的什么东西。”
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口中吐出的话语,陡然又是一转:“——但是西格玛,你是在三年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在你诞生的那一瞬间,你脑海中所出现的那些“常识”,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果戈里说了很长很多的一段话,这些字句一股脑地全都挤进了西格玛的脑子里,让西格玛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果戈里为什么要对付侦探社”,忽然就跳到了他自己身上来的。
西格玛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这个组织里根本没有正常人,果戈里也同样是个疯子,只是他看起来十分没有危害性而已——而这无害的外表,正是他所要摧毁的侦探社所给予他的。
自我保护的本能让西格玛逃避了回答果戈里最后的问题,他只是拼命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坐在原位,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胡乱地扯住了一根线头,对果戈里问道:
“侦探社‘驯养’了你,所以你要摧毁侦探社,脱离侦探社的‘驯养’,获得自由吗。”
“不。”果戈里仍是微笑,全然无害的外表,但西格玛此时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就如同他在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一般,仿佛自己下一秒就可能会被割破喉咙。
“不是从‘脱离侦探社的驯服’之中获得自由,而是从这被驯服的‘洗脑’之中、从这些烙印在我大脑深处的‘常识’之中——获得解脱。”
果戈里十分好说话地纠正了西格玛的措辞,漂亮的银白色三股辫从肩头垂到了身前,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弯起,西格玛直到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果戈里的两边眼瞳是有着些微的差别的,以往从未留意到的细节,在察觉到之后,就顿显突兀了起来,让人觉得怪异。
“但是在那之前。”果戈里最后说道,“西格玛,我需要借用你的异能,来帮我确认一些事情。”
*******
九月中旬的横滨,午后的阳光还带着些微晒人的闷热。
站在街道边的角落里,西格玛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运动服,连帽开衫的拉链拉到了最高,惹人注目的异色长发都藏进了外套里,戴上一顶棒球帽,再将外套的帽子戴上,就彻底不会让人注意到了。
衣服的面料很轻薄,但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闷得他出了一层薄薄的吸汗,尤其是颈后还拢着一束长发。西格玛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果戈里离开了那处供路人休息的长椅,站在原地踯躅了片刻,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向着坐在长椅上的那个女孩走去了。
“你好。”
停在了长椅边,青年那张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重温一下文章属性
he,沙雕,无逻辑,温馨,小甜饼
所有的问题咋一看是个问题,但对奈奈子来说都不是问题,大不了没收果果里披风(bushi
第166章
【……见过的人。】
仰着脑袋,奈奈子坐在长椅上,一双黝黑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人。
十分少见的美丽容颜,五官有些像是欧洲人,身形纤长,站立的时候身姿笔挺优雅,但却毫无攻击性,最重要的是,那一头发色奇异的长发。
上一次见到见到眼前的这个青年,也只是不到半个月前的事,虽然说奈奈子不是很擅长认人,但是这样引人瞩目的长相,她还是记住了一些标志性的特点的。
奈奈子还记得上次见到对方,是自己和三轮一起放学回侦探社的路上,她们在路上碰到这个年轻的男人,对方还向她们问路了。
并不是很想和陌生人说话,但是对方很有礼貌地开口了,奈奈子也只能干巴巴的回答他:“……你好。”
仿佛是看出了奈奈子的不想说话,青年安抚地朝她浅笑了一下,才又开口询问道:“我不小心把硬币弄掉了,可以帮我捡一下硬币吗?……就在椅子的下面。”
他说着,伸出了纤细白皙的手指,略略一指向了奈奈子坐着的长椅下方。动作和语气都彬彬有礼,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柔和的嗓音轻易就能让人放下戒心。
硬币。
奈奈子顺着他指着的方向,低下脑袋在长椅的周围看了看,很快就透过椅座木板间的缝隙,隐约看见了长椅底下有一块带着金属光泽的圆形物体,好像是一枚500円的硬币。
500円的硬币还是可以买很多东西的,比如说一个可丽饼或者两个雪糕,奈奈子站了起来,又在椅子边上蹲下,有点费劲地伸手去够滚到了长椅下的这枚硬币,摸索了两下,才把硬币从椅子底下捡了出来。
攥着硬币,重新站起身的奈奈子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她眼前的青年,盯着他帽檐底下露出的异色发丝看了两秒,才伸出手,把躺在手心里的硬币递到了他的面前。
“给你。”她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圆圆的眼睛转也不转,好像是在盯着西格玛看,但她的注意力完全都被那几缕帽檐底下若隐若现的头发吸引走了,白色和粉紫色掺杂在一起,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奇特。
“谢谢。”青年轻声地朝她道谢,伸手从她的手里拿走了硬币。
他的指尖碰到了奈奈子柔软的手心,很轻地一触即离,就像是燕子掠过了水面,只留下了浅浅漾开的一小圈水纹,转瞬就又复归平静,几乎没有让奈奈子感觉到有什么。
——奈奈子的脑子里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念头。
像是雨后的竹笋,噗的一下从泥土里蹿出了尖尖的脑袋,这个念头突然地出现,半点预兆也没有,奈奈子的嘴巴也冷不丁地就秃噜出去了一句话:
“搞乐队的。”
刚刚才从奈奈子的手心里捡走硬币的西格玛,拈起硬币的手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诶?”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奈奈子在说什么。
奈奈子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小脑袋,垂在脑袋后面的小马尾辫就像是小狗狗摇得飞快的小尾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个人要把头发染这么神奇的颜色”,脑子里就突然冒出来了“因为他是搞乐队的”——这样奇怪的一个念头,脑袋恍惚了一下,好像是走了个神,就不小心把这句话给说出去了。
西格玛想要问奈奈子“怎么了吗”,但是他的异能已经生效了,肢体接触的瞬间,“他最想知道的情报”和“奈奈子最想知道的情报”,已经从双方的脑海中悄无声息地彼此交换。
他不知道奈奈子从他的脑海中交换走了什么样的情报,但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在肢体接触的瞬间,潜意识里会想知道的事情,大多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大部分人连“我想要知道……”这样的意识都不会有,一片空白的想法,交换走的自然也就是一片空白的答案。
大脑开始接受处理得到情报具有一点延迟性,西格玛已经有过许多次异能发动的体验了,即使短时间内有大量的情报涌入脑海,他也不会因为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而意识中断,仍然能够维持住清醒的神智。
但保持清醒并不代表着他能够再花出更多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能够继续和奈奈子的正常对话,无数的记忆像是黑夜里无声流淌的潮水一般,灌进了他的大脑之中,让他的瞳孔在短暂的瞬间失去了焦距,呼吸也停滞住了瞬息,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躯体,复又缓缓回拢归位。
寥寥的几息之间,他的大脑就已经接收完毕了这些记忆,并将它们重整成了有序的集合,不与他自身的记忆相混淆。
跳跃的时间点,大多数都只是符号般碎片的图案,连接着与画面并不能完全对应上的一些话语,浮光掠影般闪过,像是电影里快放过的无数个镜头,无法连接成完整的片段。
西格玛在这些记忆里看见了武装侦探社每个社员的身影,也看见了他认识的那个总是系着银白三股辫的少年,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天蓝色长发的女孩,密密麻麻的习题,便当里不爱吃的胡萝卜,说着流利中文的男孩,装满了万元钞票的小匣子,城堡一样华丽的教学楼,写满了复杂汉字的小本子,落在花丛里的彩色的蛋,有着青蛙和兔子卡通形象的儿童节目,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办公桌,认真靠在墙角放好的小板凳,一盒有点塌了的蛋糕……
破碎的一帧帧画面飞速掠过,再往前,最模糊的一段记忆,是混乱嘈杂的人群,来往的警察,被拉起的警戒线,楼道狭窄老旧的破公寓,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和牛奶的味道。
还有从后背蔓延开的钝痛。
记忆的最开始,就是混杂着冰冷触感的沉闷痛觉,像是有人重重地用锤子捶在了她的后背上,然后将她又丢进了冰冷潮湿的水底。
水底的最深处,是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
闷热的暮夏时节,站在艳阳高照的、人流来往的热闹街道上,西格玛忽的打了个寒颤。
他穿着长袖外套,戴上了兜帽,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片刻前还闷得出了薄汗,但就在这短短的两秒之间,那些汗水就全都变成了冷汗,浸湿了他内里穿着的一件T恤衫。
那些喧闹的人声渐渐回归到了他的耳中,变得清晰了起来,距离他从奈奈子的手中捡起那一枚硬币,也只是才过了短短的两秒,在奈奈子的眼里,只不过是他拿走了硬币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走了一下神,就又回过了神来。
西格玛动作如常地收回了手,攥着硬币的手插回了外套的口袋里,他的脸上又挂上了晚风般温柔的笑容:“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他和奈奈子告别了,对于这个不会瞎唠嗑、道完谢就走的陌生人,不用再努力憋着说点话的奈奈子觉得很满意,因此她也就把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乐队”丢到了一边,对着西格玛点点头,和他说道:“嗯,拜拜。”
西格玛也面带笑意地对奈奈子颔首,转身离开了,他的身影混入了来往的人流之中,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河川,融进了这个平凡而又普通的世界。
顺着人流往向前走去,他和一个肩头披着披风的少年擦身而过。少年有着一头少见的银白色长发,在身后绑成了一条漂亮的三股辫,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冰淇淋,半圆的冰淇淋球是粉色的,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已经稍稍有些融化了。
金色的眼眸弯起,少年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脚步轻盈地朝着西格玛来时的方向走去了,一瞬也没有停留。
西格玛在路边一家店铺的屋檐下驻足,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电子邮件,翻出了某个邮箱地址,然后给对方发送了一条新邮件。
【“死亡的尽头是什么?”】
少年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唇角柔和地上扬,目光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西格玛按下了按键,手机屏幕上的光标闪动,字母构成了单词,单词又组成了句子。
【to Гоголь:】
【我看不见,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他合上了手机,放回了口袋中,抬手将帽檐拉低,低头再次融入了人流之中。
*******
“你想吃的冰淇淋~”
小只的草莓味冰淇淋被递到了奈奈子的面前,
很小巧的一支冰淇淋,大概只有一般的冰淇淋三分之二那么大,握在手里很轻,半圆的冰淇淋球盖在尖角的脆筒上,粉色的球形外表已经有些融化了。
奈奈子捧着冰淇淋,低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吸溜着融化的奶油牛乳,入口就是冰冷又酸甜的味道。冰淇淋吃太多会肚子痛,她现在只敢吃这样小只的冰淇淋。
她慢吞吞地吃着冰淇淋,吃的速度和融化的速度差不了多少,花了好半天,才终于吸溜完了冰淇淋球,然后开始咔嚓咔嚓地啃脆筒。吃完了冰淇淋,奈奈子从口袋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跑到路边的便利店门口,找到垃圾桶丢了纸巾,才又挪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