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书圣被反绑双手、热水浇头,他有千百种办法反击,却不是现在。
在书圣最弱小的时候遭遇了最惨烈的欺辱,彻骨的绝望与无能为力刻入他的灵魂最深处,将伴随他一生一世。
书圣被迫再过一遍曾生不如死又猪狗不如的日子,那些令他恐惧的痛苦将再次降临。
时间的流逝也是真实的。
一瞬,一刻,一个时辰,一天,一月,一年。
直到他十二岁这年入感知境,七脉觉醒,只两脉先天觉醒。
男孩狂喜,可很快就被府中少爷知晓,派人去杀他。
他在逃亡中坠入山崖之下,大难不死。
男孩想要修行变得更强,变得和府中少爷一样,可以不用害怕他人的打骂,还可以威风凛凛地把人踩在脚下。
明栗看着他艰难求生,眼神无波无澜。
来到另一座城市的男孩因为那张脸被人驱赶、戏弄,孩子们嘲笑他是丑八怪,大人们骂他是个废物,让一身脏臭,总是吸引苍蝇的男孩滚远点。
于是男孩杀人抢钱,抢食物,抢衣物。
他想去武院学习,却知道自己的脸肯定会受到很多非议,若是被府中少爷找到就不好了。
他小心隐藏自己,在武院偷学。
男孩遇到一个善良的武院老师。
这武院老师见他如此好学,又满脸伤疤,怜他是个可怜人,便每日单独教他修行知识。
男孩学得很快,很勤奋,很认真。
他心中有一股执念驱使着,要变强,要能保护自己,要能杀了少爷,要能把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他要成为像少爷一样的人。
男孩修炼到五脉满境这天,回去杀了少爷一家。
星命司对男孩发出通缉,这时候他已经二十岁,在逃亡中杀了越来越多的人。
直到教他修行的武院老师前来阻止,让他收手回头。
男人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的老师。
当他将少年以同样的办法踩在脚下,看他哀嚎惨叫时,终于满足,认为自己也成为了“少爷”这样的人。
——有实力能够随意践踏支配他人的人。
男人认为他已经足够强大,能将昔日嘲笑伤害他的人踩在脚下,听他们忏悔,对自己臣服。
直到他遇见了文修帝。
文修帝的骑兵将他围住,数名生死境的威压让书圣双肩颤抖,文修帝问他:“就是你杀了孤一直在找的人?”
书圣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幼时的经验让他明白,这世间还有在“少爷”之上的人,他要活下去,成为这样的人,掌握他人生死的人。
文修帝是个疯子。
冷血无情,喜欢玩弄人心,看他人一步步走入绝路。
文修帝看穿书圣扭曲的心理,还想他再进一步,于是没有杀书圣,而是将他带在身边,给他更多更好的修行资源,让书圣成为自己的一条狗。
书圣以成为文修帝这样的人为目标而努力。
明栗在黑暗中眼瞧书圣这些年活得像文修帝的影子,又像文修帝的一条狗。
文修帝让书圣改头换面,让他从卖给大户人家的卑贱家奴,到后来的武监盟盟主。
书圣的内心世界一变再变,认知与追求也一改再改,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成为八脉满境的朝圣者时,开始思考天赋的问题。
明明他比府中少爷更有天赋,他是七脉觉醒,碾压三脉觉醒的少爷,他是有天赋的。
——我做到了这么多,从家奴到帝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才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
书圣发誓,他一定要成为八脉满境的朝圣者,不惜一切代价。
偏巧文修帝就喜欢看人沉沦在自己的欲望中挣扎,变得越来越不幸,哪怕书圣与幽游族有所来往,却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道。
在他破境那天,书圣认为自己做到了“成为像文修帝一样的人”。
可书圣还没来得及高兴,神谕的到来让他的思想再度发生转变。
地鬼的真相是生脉。
力量如此神奇又强大的星脉,为什么觉醒他的人不是我?
如果觉醒生脉,当年就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东躲西藏,过得连狗都不如。
凭什么那些人却可以觉醒生脉?
书圣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愤怒缓解,这一次,他告诉自己:我要成为掌控世界未来的人。
我愿意和神谕一起,创造只有八脉的新世界!
从这天开始,书圣便为此努力着。
明栗看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见书圣又一次陷入“自我追求”的美梦中,无情地挥手,让他从高高在上的武监盟盟主,又回到悲惨的少年时间。
啪——
一桶热水自书圣的头上倒落。
倒在地上的不再是六七岁的男孩,而是多年后的书圣,在脏乱的柴房中,书圣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目光冷冷地抬头与站在门口的明栗对视。
他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高傲地扬起头颅说:“你杀不了我,哪怕窥探了我的过往,却无法击溃我的内心。”
“你看起来像是在等着我夸赞你的一生很了不起。”
明栗站在门口逆着光芒,屋外的日光被她挡得严严实实,只有清风能越过她的衣发。
书圣冷笑声:“和你这种靠天赋才走到今日的人比自然是了不起的。”
“你毫无掩饰的傲慢说明你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再继续伪装,也说明你确实被激怒了。”明栗抬手顺了下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对于你的人生,我只觉得无聊。”
书圣目光又冷几分。
明栗蹲下身,寻找那张扭曲脸上的眼睛,直视它时微微笑道:“先说好,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你有悲惨的童年遭遇就心软的人,血债血偿,你欠我哥哥,欠子息,欠我的,得拿命来还。”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书圣话音刚落,又有一桶热水给他从头浇下,这温度让书圣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破皮起泡流出脓血,他狰狞着脸道,“就这种程度,你以为我会怕吗?”
“当年我遭遇过的比这些更甚!我扛过来了,我不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第二次!你无法在幻境中靠这样的情景再现击溃我!”
书圣声音沙哑地嘲讽着。
“痛苦是真实的,也是刻骨铭心,难以忘记的。”明栗说,“没关系,哪怕你极力否认,但我会让你记起来,在你毫无反抗能力、没有任何自信,无比弱小时遭遇的痛苦,会是怎样的绝望。”
书圣的自信来源于他的星脉力量。
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忽然拥有了强大的力量,那他将无比重视这份力量,做事时最先考虑的永远是“以我的能力能做到何种境界”。
明栗确信书圣能依靠的只有星脉力量,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能建立自信的东西,因为那张布满疤痕、把五官也扭曲的脸。
也因为书圣打从心底里就没有接受这样的自己。
明栗的身影消失在书圣眼中,却而代之的是府中的小厮们,他们不断朝书圣浇着热水,口中骂骂咧咧,书圣咬牙忍着,没有吭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书圣被放出柴房,却走不出这座府邸,在明栗的压制下,无法破解神莹幻境,只能被迫轮回在府中生活的日子。
在铺满火炭的地面,身高不足他腰线的少爷踩着书圣的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脸在火炭中被烧毁,这比幼年时还要屈辱,因为他不再是幼年的形态,而是作为“书圣”的姿态被少爷踩在脚下。
书圣内心充满不甘与怒吼,他对虚无中的明栗怒吼道:“你杀不死我的!”
只要告诉自己这是幻境,就不会被影响,哪怕在这幻境中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真实的。
明栗冷眼旁观书圣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幻境,她的声音从天上传入书圣耳里:“你敢反抗他吗?”
怎会不敢!
书圣手脚并用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抗,他刚想翻身起来,就被少爷覆盖星之力的一脚重重地踩回去:“你这狗家奴还敢反抗本少爷不成?”
少年还有点稚嫩的声音怒气冲冲,朝书圣脸上狠狠地踹了几脚。
书圣险些被踹懵,剧痛腐蚀他的神经,中断他的思考能力。
明栗轻声嘲笑道:“你反抗不了。”
——不可能!
——我是八脉满境的朝圣者!
——我是通古大陆的最强者,人间至尊!
书圣奋起反抗,一个大块头,却被一个小少年轻松踹倒,死死压制,在有无星脉力量的对比下,没有的那方处于绝对弱势。
“狗家奴,你再反抗啊?”
恶劣的少年拿沾了辣椒水的匕首在书圣被烧得血肉模糊的脸上雕刻着,书圣痛得浑身是汗,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叫出一个字来。
没有星之力,无法使用阴阳双脉的治愈术,无法靠体术脉强化身躯,无法用行气脉杀了这些折辱他的人。
书圣再次告诉自己,只是幻境。
在幻境中,人们感受到的时间流逝是真实的,无法弱化的。
每当书圣以为自己在这样的炼狱中熬到将要觉醒星脉的时候,明栗又将他的时间拨回第一次得罪府中少爷,一桶热水从头浇下,却让书圣凉了心。
“你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就是这张脸,所以总是克制自己对这张脸的厌恶,试图接纳,在面具碎掉的瞬间,你第一想法还是遮脸。”
明栗的声音自天上而来,落在书圣的耳中充满威压又诡异:
“无法接受这张脸的你,永远只能是个——弱者。”
不!
我不是弱者!
书圣扬首想要反驳,却被少年一脚踩下。
这样的经历将持续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无限的时间将拉长书圣内心世界的阴影,他已经在幻境中撑了一百多年,无数次否定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却又一次次被人踩在脚下,一次次被毁了正常的容貌,变得丑陋不堪。
“你……杀不了我。”倒在火炭边上的书圣说话声音变慢,断断续续,却又顽固地向明栗宣布,“我的内心……也不会被你……摧毁。”
两股心之脉神莹幻境的博弈,必须有一方崩溃才能离开幻境,而崩溃的人,则是输家,迎接输家的只有死亡。
明栗站在黑暗中慢悠悠道:“你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只需要一点点助力,就能彻底碎裂。”
“比如说,你想成为文修帝那样的人,养育常曦公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书圣瞳孔顿住,这次被人踩着头摁进火炭中,高温灼伤肌肤时,他发出了惨叫声。
文修帝……常曦公主……
书圣在折磨身心的痛苦中捕捉到两个重要名字,脑海中却恍惚想起另一个人,身披凤霞,朝着文修帝走去的秀丽背影。
明栗捕捉到书圣内心深处的想法,声色蛊惑道:“原来被你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是皇后啊。”
皇后,对,就是那个女人。
书圣仍旧被人踩着,汗水与血水混杂,黏腻地贴着他的衣发,他哀嚎惨叫,几次差点出声求饶。
在明栗的诱导中,书圣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
“你以为文修帝爱着皇后,学着文修帝一举一动的你,也试图去爱皇后。”明栗盯着书圣的眼神的变化。
爱?
不是!
书圣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艰难地反驳道:“那个女人……伪善,隐瞒地鬼的身份,还生下了公主,是她先欺骗了我!”
“文修帝从头到尾都知晓她地鬼的身份,没有欺骗一说。”明栗窥探了他的记忆,“因为皇后看见了你的脸。”
学习文修帝的书圣心底深处已经认为皇后是他的所有物,在发现皇后是地鬼的瞬间,他感到被欺骗的愤怒,去杀皇后时,故意取下面具,试图看看她的反应,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可皇后无比害怕他的脸。
书圣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温婉明媚的眼中,倒映他的容貌时,女人显露出的无比的嫌弃、憎恨与惧怕。
她怎么敢!
书圣回忆起被他刻意忘记的一切,逐渐忘记自己的处境,心之脉·巧煽正在不断扩大他的情绪,让他的愤怒与绝望同时暴增。
“常曦不可以像那个女人一样,她不可以这么对我,她是我的女儿!”书圣沙哑着嗓音吼道,“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一切都是我教的!她应该无条件的站在我这边!”
明栗说:“你觉得常曦是怎么想的?”
面具破碎时,书圣避开了常曦的目光。
书圣刚想回话,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义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哪怕府中少爷正拿刀割下他脸上的腐肉,却一动不动。
这瞬间恐惧攀升到顶点。
“义父!”常曦又叫了一声。
书圣没有理少爷和小厮们的嘲笑,脖子僵硬且缓慢地转过去,看见出现在神莹幻境中的常曦。
常曦正迟疑地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书圣见她抬起手捂着嘴,只剩下满眼不可置信。
不不不,为什么要以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书圣张了张嘴,又见常曦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要退后?
你应该朝我而来!
“常……曦……”
书圣目光死盯着不远处的人,希望看到她朝自己走来的一幕。
可常曦却只是望着他摇头,一片面具落在了常曦身边,她低头看去,片刻后,弯腰将面具捡起。
府中少爷和吵闹的小厮们不知何时都消失了,这充满皮肉被灼烧刺鼻味的庭院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除此之外的世界都成一片白色。
书圣躺倒在地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脸上还有流脓的血水,一定是无比难看又吓人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常曦看见这样的自己。
可现在,书圣需要常曦过来给自己一个拥抱。
书圣如此渴望又期待地看着走来的常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