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打累了躺地上喘着气,顾三这么些年在奴隶坑摸爬打滚,挨得打可比周逸多得多,力气也比他大,爬起来时还踹了他一脚。
周逸新伤旧伤叠加,只能嘴上骂两声,没力气踹回去。
他火气上头,决定陈昼不理他,他也不理陈昼,跟一个失去求生欲,已经被驯化的奴隶有什么好谈的。
就算北斗的人真找到这来,看见他现在的态度也只会觉得失望。
他爬起身来干活,试图从黑泥墙中的火石玉身上找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
铃声在许久之后响起,比往常还要迟些,洞中的奴隶们又累又渴又饿,监工们来到洞口下放梯子让奴隶们上去。
周逸舔了舔干涸的唇,抬手擦了擦汗水,才发现擦了一胳膊的黏腻,心中十分嫌弃,瞧着攀爬上去的奴隶,一时恶念作祟,竟然想着有人火石玉数量不够被踹下来晕倒的话,他就去借这人衣服穿。
可老天非要跟他对着干,今日所有人都达到标准,没人被监工踹下去。
奴隶出火洞,算是天坑壮观景色之一。
数不清的人从烈焰坑洞中一个个爬出来,原本空旷的地面瞬间变得热闹,抬眼望去四周全都是人。
程敬白嗅了嗅发臭的衣服,受不了地呕了声。
李不说置身人群中十分不习惯,只有林枭左右看了看,这里边的人比他想得还要多。
监工们挥舞着棍子撵着奴隶们朝天坑边缘走去。
周逸昨晚连鞋子都被抢了,这会赤脚走在灼热的地面,之前走过一遭就已经起了水泡,这会走路疼得他拧紧眉头。
如今他身上就只剩下文素给的长衣遮丑。
周少主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他看着沙河边桌案堆放的食物,心中甚至隐隐恐惧这次又有什么招等着他。
他刚走到沙河边,就听监工高声道:“今儿的薄饼也是肉馅的!”
周逸:“……”
监工那棍子指着他:“在鼓声停下之前,拔掉他身上的任何毛发来换!”
草!
周逸转身就跑,也顾不得很伤疼痛,求生欲刺激着他体能爆发无视了身体的痛苦,玩命地奔跑在天坑中。
鼓楼上的守卫敲打鼓声阵阵,肃杀又疯狂,鼓点落在每个人心上带着紧迫的追击感。
奔向周逸的奴隶从各个方向跑去,越来越多。
刚咬着一个馒头的程敬白停在沙河巨树下抬头朝坑内看去,朝这边跑来的身影越发清晰,就算满身污泥,却也不妨碍那张脸跟他认识的人过分相似,因而愣在原地。
他身边有奴隶冲出去扑倒奔跑的周逸,被周逸踹开爬起身继续跑。
林枭眯了下眼。
李不说道:“周家人。”
周逸心跳如雷,这次求生欲更强,他听清了要求,只要撑到这鼓声停下,毕竟监工口中那句任何毛发听得他心中发凉。
鬼知道这些没有道德羞耻的奴隶会在欲望的驱使下做出什么事来。
可鼓声什么时候停下,完全是监工等人说了算。
只要他没被扑倒,没被羞辱,这鼓声永远不会停。
他跑了很久,却还是没能撑到最后,被不断增多的奴隶扑倒在地抓着头发撕扯,虽然他也发狠地扭断其他人的脖子,咬掉他们的皮肉,却仍旧拦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扑上来。
程敬白问两个小伙伴:“吃肉馅的薄饼吗?”
林枭与李不说扭头看他,程敬白又咬了口馒头:“算啦,不管他。”
*
周逸只觉得头皮火辣辣地疼,一些人抓着他的头发连着皮肉也撕下来了,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了大片,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文素给的长衣被撕扯开掉落在旁边。
周逸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倒在地上大脑晕眩,望着没有星星的黑沉“天空”陷入茫然。
——人为什么要这样?
*
顾三不客气地揪了把周逸的头发回来,换了三个肉香薄饼,拿了其中一个给文素。
文素扭头去看远处躺倒在地起不来的周逸。
顾三说:“你总看那倒霉蛋干什么。”
文素小口吃着没答话。
顾三黑着脸又道:“顾七那贱人,竟然在外边冒充陈昼,这些年都待在北斗吃香的喝辣的。”
文素听得神色微怔,眼睫轻轻颤抖,垂着眼眸。
顾三冷笑道:“如今被北斗揭穿又跑回西边来去找了钟安期,我看他要么死在外边,要么迟早被钟安期再送进来。”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抓进这天坑里。
直到遇见陈昼等人,是幸也是不幸。
文素永远不会忘记陈昼刚到这里时的模样。
他沉着冷静,最初面对各种刁难都能应付自如,必要的时候示弱,回头再算计监工报复回去。
在火洞里会教她写字,会夸她故意把脸抹得乌黑很聪明,会在她凑不够火石玉的时候分给她,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出手。
偶尔也会被她的愚笨和紧张逗笑。
那是陈昼在天坑里为数不多的笑容。
文素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却也看着他成为汪庚等人针对的目标,在天坑过得越发艰难。从陈昼这里学到的道德和羞耻,又在他身上看见这些被毁掉。
他最终变得不再开口说话。
不再多看她一眼。
那些人……
那些曾跪地向他求助的人,最终却踩着他离开这里。
文素再次抬眸看向远处的周逸,沉默片刻后,她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
晕倒在天坑中心的周逸又被惨叫声惊醒,他睁开眼,寻着声音的方向歪头看去,看见监工带着守卫们下来抓人。
抓的都是女人。
刚被送来的奴隶们惊慌不已,女孩子们惊叫哭喊,却还是被拉出人堆,带往天坑岸上。
周逸见被抓的都是女人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眼瞧监工们朝自己走来时心脏更是瞬间沉底。
监工笑道:“小少主,咱们星主请你起来去上边玩。”
他被强制带走,来到天坑高处。
程敬白睁只眼闭只眼看着被带走的人们,听旁边的林枭说:“还好没让周香来。”
被带走的都是女地鬼。
在高处看台上,汪庚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单手抛着颗橘子玩。
浑身赤裸的周逸跟一帮哭哭啼啼的地鬼们被带来时,汪庚挑眉笑起来,对被压着双肩跪倒在地的周逸说:“咱们尊贵的周氏少主来天坑玩一趟,得好好招待才行。”
周逸咬牙道:“你让我跟叶圣谈谈。”
汪庚接住从高处落下来的橘子,玩味道:“行啊,周少主,你让后边那一排地鬼怀孕生子,我就让你跟叶圣谈谈。”
周逸觉得这人疯了,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汪庚:“不愿意啊?”
周逸忍无可忍:“你有病?”
汪庚哈哈大笑:“这里就你一个人光着身子,我是看周少主你这么迫不及待,设法如你所愿,虽然都是帮畜生,但我看模样也不差,周少主的眼光可别放太高。”
周逸气红了眼,五指紧握成拳,偏偏被人压着跪地起不来,屈辱感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
汪庚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反应:“还是说……周少主依旧对叶圣的女儿,太乙的大小姐念念不忘。”
周逸怒喝:“你闭嘴!”
汪庚摊手:“这可不好办,把她弄过来给你,叶圣怕是不会同意。”
周逸挣扎反抗着,汪庚却摆手道:“周少主便将就点吧。”
监工们哄笑着抓着周逸朝惊恐尖叫的女地鬼们走去,周逸怒声喊道:“放开我!叶元青!”
他被抓着头发摁倒在一人肩上,笑声与尖叫声直往他耳里钻,周逸濒临崩溃,挣脱开监工还没跑两步又被抓回去,跟监工们扭打在一块。
汪庚乐得看他们打起来。
在这里他的绝对优势便是人数。
这些没了星之力的修者与普通人无异,浑身是伤反反复复得不到治愈,又累又饿,体力消耗得不到恢复,根本打不过监工与守卫们。
周逸也是个硬骨头,坚决不碰瑟瑟发抖挤作一团的地鬼们,被揍倒在地也紧紧抱着监工不撒手。
汪庚鼓掌的同时站起身,朝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已经没力气站起身的周逸走去,他踩着周逸的头弯下腰去说:“周少主对太乙大小姐的一番真情实在是让我感动,宁死不碰别的女人,叶圣看了都该感动,可你不能让这些地鬼怀孕,对我们来说,就是你那玩意没用。”
“没用的东西,不要也罢,你说是吧?”
周逸脑子懵懵地还没反应过来,汪庚已经伸手,石当忙把他的大刀递过来。
监工们把他踹翻过身去,汪庚手起刀落,周逸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痛晕过去。
*
赤身裸体的周少主又被扔回了天坑中。
监工命令,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要对他说一声恭喜少主。
周逸隐约记得小时候听家里的老管家说周氏血脉被人诅咒了,对方诅咒周家人惨死灭绝。
父亲说那是谣言。
可周逸现在觉得,这诅咒或许是真的。
他已经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快慢,只觉得有意识的每一瞬间都无比难熬,还得听那一声声恭喜少主。
这四个字在他心中刻下了永远无法被抹除的印记。
周逸麻木地想,叶元青知道吗?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又忍不住想陈昼,他也经历了同样的事吗?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吗?
他胡思乱想着,心中剧烈的仇恨过后,便是深深地恐惧。
有人影朝他走来,周逸闭着眼不愿看,却感觉到温热的衣物遮在身上,眼皮一跳,缓缓睁开眼,果然瞧见文素。
她又给了自己衣物,露出了双肩的伤痕。
他总算明白文素双肩上的伤痕由来。
周逸与她无言对视片刻后曲起手臂遮住眼,泪水划过眼角滴落。
文素说:“如果你迫切地想离开这里,不如赌一把。”
周逸哑着嗓音问:“怎么赌?”
“你应该不笨,我听监工说过,他们只要你不死。”文素说,“赌他们不敢让你死。”
周逸挪开手臂,红着眼看她,文素蹲下身,朝他脖颈伸出手道:“监工来不及阻止我,所以最先出手的会是在鼓楼的守卫。”
他们处于天坑中心位置,监工们都在沙河边,发现文素要掐死周逸想阻止也得跑一段距离。
更何况监工为了防止武器被夺反被威胁,所以不带利器,只拿棍棒,但鼓楼上的守卫都是弓箭手,尖锐的长箭才能造成致命伤。
文素伸出的手悬停,问他:“你要赌吗?”
周逸手指轻颤,咬着牙道:“赌。”
文素说:“如果能出去……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去告诉北斗的人,陈昼在哪。”
周逸听得微怔,目光复杂地看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答应你。”
于是文素伸出双手掐他的脖子,周逸呼吸一滞,面色涨红,意识逐渐抽离时听见鼓楼传来警报声,一支长箭携带破空声而来刺中文素肩膀。
文素闷哼声松开手,周逸听见监工谩骂的声音,他们朝自己飞奔而来,他颤抖着,大口喘息地同时努力挣扎起身握住了文素身上的长箭拔出,在监工们来到之前狠狠地刺入心脏。
监工们肉眼可见地慌了,背着周逸又朝天坑岸上疯跑,他试图自杀的消息被鼓楼传到咸池,也惊醒了部分奴隶。
程敬白远远见到文素爬起身也朝天坑边缘跑去,他发现这姑娘竟然拿一根树枝杀了自己又复活过来。
林枭说:“用树枝的话……她这力道和精准度,得试很多次才行。”
李不说闭上眼道:“她想送那位周少爷出去。”
程敬白啧了声,语气不咸不淡道:“算他走运。”
*
文素复活后朝离开天坑的通道跑去,被守卫们凶恶地拦下,于是撩起长发指着肩上牙印说:“我去找许星主。”
守卫们以为她是闯祸了想去找许星主求饶,一个个眼神又变得暧昧,却也放她离开了。
文素深吸一口气,没有迟疑地朝咸池方向跑去。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天坑上边,与下边恐怖的烈焰蜂巢状不同,上边简直是精致的世外桃源,花树丛林与精巧的楼阁,鼓楼威严霸气,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檀香味,而非令人作呕的皮肉被焚烧的气味。
在那些花丛之上,还有萤火飞舞,点缀了这条阴暗的小道,文素如一只翩飞的蝶从中掠过。
陈昼被监工带走时文素就知道今日汪庚喝了酒,又叫他去折辱,于是她选择在这时候行动。
她以前胆小怕事,一激动就克制不住地发抖,就连反驳别人一些小事时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一个人做不成任何事。
可掐周逸时她无比冷静,将树枝插进心脏时控制着力道精准。
她学会写字,学会思考,学会看清局势权衡利害。
文素以为她做到了这么多事,她有了如此大的改变,她可以救陈昼了。
在跑向咸池高楼去找陈昼时她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回忆:
那天她被许良志抓进咸池高楼,屋里都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许良志笑盈盈地捏着她的下巴,瞧着她在自己手中瑟瑟发抖,又捏了捏她的脸说:“瞧,你把自己洗干净后,长得正合我心意。”
那人咬着她的肩膀,舔着血液说:“若是铃响时你还能站着从这屋里出去,你就能去三楼让他们放人。”
那一整晚她都被熏人的酒气堵着鼻子,不堪回首,却又顽强地撑过去了。
文素在一屋子醉鬼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推开门离去。
她攥紧手,贴着墙壁走不让自己倒下,深呼吸数次才保持清醒,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往三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