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沾着她脸颊来不及擦干的点点血水坠落。
脑子里回放着明栗对她说的话:
——你知道我哥哥被关在哪吗?
——我哥哥,就是那个送你回帝都的人。
世人都只知道大陆最年轻的朝圣者有一个以生死境比肩朝圣者的父亲,却很少有人记住,她还有一位兄长。
楚晓想起曾经她问东云,为什么你喜欢游走天下,却要定居北边七星城。
东云回答她,说我喜欢游走天下,也喜欢北边,因为北边有最厉害的朝圣者。
楚晓问:“你觉得她是朝圣者里最厉害的吗?”
“那当然。”东云说,“我的朋友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楚晓认为这世上最厉害的朝圣者是书圣。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适合。
楚晓放弃东野昀,选择去往夺取权力的世界。
却忘记在这片大陆,权力也只掌握在仅有的几位强者手中,拥有绝对力量的强者,将无视权力的支配与威胁。
可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曾离站在世界顶端的人那么近。
楚晓瞬间崩溃,瘫倒在地惨白着脸甚至有些无措,她的视线越过明栗朝道道黑墙之后的黑井看去,那下边关着的人,原来是燕台东野一族,是东野狩的儿子,是北斗朝圣者的哥哥。
*
西墙外的星之力威压让靠近皇宫的人都有所感应,随后升起连接天幕的地星死牢黑墙,在帝都远处的人都能看见。
太子刚刚沐浴更衣完,出来就感应到远处的威压,站在窗前能看见远处的一道道黑墙,在风雪中透着浓浓的压迫感,哪怕隔着这么远依旧依旧让人感到不舒服。
阿奴从外边进来。
太子望向他问:“怎么了?”
“明圣擅闯地星死牢,武监盟和禁军出动了。”阿奴说,“六公主也赶了过去,但不必担心,书圣也在。”
太子确实不关心这些事,也轮不到他关心,他朝寝榻走去,揉了揉眼睛问:“明天能跟采采玩吗?”
刚才下人来报,周采采跟人去了地星死牢那边。
阿奴低垂着头,没有告诉太子:“只要太子殿下愿意就可以。”
太子听后高兴地弯了下唇,拿起周采采给他折的千纸鹤和青蛙躺下。
阿奴就守在旁边。
*
黑井下阴暗潮湿,地上似乎有水,老鼠爬行而过时带出细微的声响,因为去了前方黑暗深处的伙伴通通有去无回,所以它们也不敢再往前。
因为饥饿而焦躁的老鼠们,忽然发现有东西坠落在地,血水流淌,饮血的老鼠踩着裙摆和衣袖,低头啃食这人指尖时忽然被星之力定住。
浮生对调。
原本活蹦乱跳的老鼠当场倒下。
浑身是血的人在黑暗中睁开眼,五指艰难地撑地起身,嫌弃地挥开还围着她转的老鼠们,一手点在阴阳双脉,暂时止血进行自愈。
周家的神迹异能·浮生对调,能够对任何活物进行调换,周采采别的灵技没怎么练,就自家的神迹异能研究练习得勤奋。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哪怕心脏被击碎,只要没有被粉身碎骨,还有一丝星之力运转这,就能进行调换。
不幸的是她的神迹异能对楚晓无效,幸运的是,在她彻底死去前,这下边有老鼠主动朝她走来。
与她的哥哥周逸比起来,周采采经常练习浮生对调,因此常游走在生死边缘,周家主有段时间为此大发雷霆,斥责她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做事不考虑意外。
可周采采只是好奇自家的神迹异能的极限和用处,它确实是最好的保命技,可如果只在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使用,那才是“不考虑意外”,万一不熟练反而失败了呢?
亏得她从前不要命的练习过,否则也不能在生死境的杀诀下撑到落地遇见老鼠时还有一口气。
最幸运的还是老鼠自己朝她走来了。
在第一次浮生对调时限到达之前,周采采伸手抓住另一只活着的老鼠,虚弱的声音在井中黑暗说:“多谢鼠兄救命之恩啦。”
*
今夜文修帝依旧坐在榻上看窗外飞雪,庭院里的红梅又开满了枝头,他张开手看掌心的头发,似乎又比昨日白了许多。
因为文修帝不喜欢看梅上染雪,所以庭院中有宫女们日夜不断地在冬夜里清理梅花枝上的积雪。
五皇子常寒禾今晚例行来跟文修帝汇报朝中事务,需要从文修帝这边获得批准。
他来时外边还一切安好。
直到陆弋离开门外,带着大批禁军离去。
常寒禾蹙眉朝外看了眼,垂首对文修帝说:“父皇,儿臣也过去看看。”
“你再陪孤多说说话吧。”文修帝却道,“孤时日不多了。”
站起身的常寒禾又重新坐下:“父皇莫要说这种话。”
文修帝笑了笑,背对着常寒禾温声道:“如果有让人能说真话的灵技,或是神迹异能,你说这会不会让我们父子更加坦诚?”
常寒禾听得心头一跳。
“寒禾。”文修帝宠溺地叫着小辈的名字,“孤立的太子,是否不合你的心意?”
常寒禾眉间微蹙,低垂的眼眸明明灭灭,他静坐在软垫上,太子也曾坐在同样的位置,安静地看向窗外红梅白雪,可他看的却是文修帝的背影。
“儿臣确实有些不明白。”
常寒禾淡声说,“可这既然是父皇的决定,儿臣也没有权利干涉。”
“让你以为除掉平山就能成为太子,是孤不对。”
文修帝五指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声,遮掩了嘴角的笑意,他不用回头,也能想到此刻的常寒禾颤抖的眼眸中是何等震惊。
“不过孤也会给你机会。”文修帝说这话时,外间有人来报,“禀陛下,五公主在西宫墙外发现了毒害皇后娘娘的楚家遗孤,陆首领抓捕时遭拒。”
常寒禾回头看去,袖中双手紧握成拳,额角已有青筋隐现。
“常曦虽然表面不说,但她心里很介意杀害皇后的存在。”文修帝叹气,“可这女子又是你喜欢的人,孤这些年看你为她隐藏身份也很辛苦,便从中帮了不少,让常曦也没有发现。”
“可如今常曦知道了,便再不能瞒下去。”
常寒禾看上去一张脸面无表情,指甲却已掐进肉里,瞳孔紧缩。
文修帝帮他隐瞒楚晓的存在,是常寒禾万万没想到的,却又在听他亲口承认后,想起从前的侥幸,现在看来竟是早有预谋。
“这对常曦也不公平。”文修帝不紧不慢地说着,“孤也许明日、后天就会死去,这天下还是你们的,你将心爱的女人给常曦,让她平息怒火,孤将太子的位置给你,如何?”
常寒禾还来不及去思考什么,文修帝又道:“你也别想着等孤死后再做决定,晚了可就来不及了,也别想着去杀太子,只有成为太子的人,才能得到孤和书圣的庇佑,才能不死。”
“寒禾,你是要心爱的女人,还是要你为之努力十多年的太子之位?”
文修帝侧目朝后方的五殿下看去,他眼尾上扬着,是压不住地愉悦之色,哪怕是将死之人,却依旧玩得很开心。
他养了这个孩子二十多年,从小培养他的野心,给他希望又一次次将其冷落,让他心生憧憬,渴求自己的垂怜,为之努力。
或许是常寒禾做得太好,什么都按照他预想的来,倒是让文修帝觉得有些无趣。
是个无趣的孩子啊。
直到楚晓回到帝都,回到了常寒禾的身边。
文修帝总算在常寒禾身上找到了有趣的地方。
屋门被人从外打开,候在外边的禁军等着屋内人的明栗。
文修帝说:“楚晓死,则太子死。”
常寒禾即将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存在。
只要抛弃楚晓。
*
地星死牢的黑墙连接天地,排列成一道道圆形围住黑井,从中透露的威压堪比朝圣者,只针对明栗一人。
书圣说过,在明栗没有得到文修帝的命令去地星死牢找人时,会引来他出手。
这万丈星墙就是拦住明栗的第一道手段。
书圣甚至还没亲自到场。
之前与明栗过招的朝圣者,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用尽全力,与没能破境的明栗比起来,他们其实有着巨大的优势。
明栗能找到其他人的破绽,却对书圣暂时没有办法。
书圣的破绽是什么,在以前她就没能发现。
可这并不能拦住明栗要去地星死牢找东野昀的决心。
帝都街道上的陈昼与北境外族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远处的万丈星墙看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书圣出手了。
拎着酒坛子的幽游族战士冥土摇摇头,转回目光看向陈昼说:“她不该先选去那边的。”
话音刚落,余光就见站在不远处的同伴们都消失了,街道积雪不见,空中却仍旧飘落着雪花。
神莹幻术。
不知从何时开始,冥土就已经进入幻术领域。
陈昼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对于冥土看过来的警惕目光扬了下眉:“我其实对窥探别人内心痛苦深渊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
“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看一看。”
冥土收敛心神,凝聚神庭脉的力量专注自我,却还是被对方的心之脉力量拉入回忆之中。
青草翠绿的平原上大火席卷了后方的营帐,将逃跑的人们都卷入其中,骨骼碎裂的声响如火焰吞噬枝干——陈昼还未看到深处,冥土就已发动神庭脉高阶灵技·克己,自断五感与星脉连接,也隔断了神莹幻术。
冥土从燃烧的平原回到积雪的街道,后果却是眼眸灰蒙动弹不得,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自我意识。
陈昼抬手间,悬浮在空的细长青叶翻转时如尖锐刀刃,随着破空声响朝冥土杀去。
神莹幻术将其他人都短暂困住,只有冥土是最先破术出来,却无法动弹,这本该是一击必杀,却被一道白影瞬影上前拦下。
连发色都一样雪白的女人手中抓着几根形象缠绕住带着杀意的青叶,幽游族的战士之一,冥水睁开白色的眼眸看向陈昼,声色冷淡:“这里可不止你一个心之脉神莹境界。”
被缠绕住的青叶翻转闪着幽幽光芒,照进陈昼黝黑的眼眸中,与对面耀眼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之前困在神莹幻术中的北境外族被冥水带着破术而出,各自戒备,形成的星之力威压让天上落雪到一半就被消解,冥水扬手在冥土眼前一挥而过,阴阳双脉的治愈术将灵技·克己的负面效果清除。
陈昼看上去依旧懒洋洋的,还有心情夸对方一句:“心之脉神莹,又会阴阳双脉高阶治愈,你们幽游族的人修行不差嘛。”
冥土抹了把额上冷汗,对陈昼的警惕却比之前提高了不少,听他这话只觉得是嘲讽,再加陈昼刚窥探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对此有些恼怒,冷笑道:“其他人无关紧要,杀了他。”
虚化物透明的水团凭空而出,就如天上落雪,却比之更甚,密密麻麻遮掩天上月光,带着杀意朝下方陈昼杀去。
陈昼指尖微动,刚要出手,却听清脆的铃音响起。
原本站在街墙上的北境外族忽然倒下去,坠落时面朝上,已经灰蒙的眼眸中不可置信地倒映着取代他站在街墙上的黑影。
这人抬起手,腕上铃铛颤动,可见铃铛里翻转这一朵小小的青色樱花,铃音波纹横扫整条街道,将虚化物的水团精准击破。
冲鸣脉高阶灵技·地神音杀。
它会追逐范围内的一切声响将其毁灭,此刻下方所有人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在追杀范围,冥土与冥水等人脸色瞬变,各自瞬影后撤,原本朝陈昼杀去的北境外族在此时通通调转步伐离他越远越好。
风雪吹着立在街墙上的黑影衣发飞舞,携带星之力的寒风拍打而来,斗篷兜帽因此滑落,青樱朝下方的北境外族一抬下巴,脆声道:“这么多人打我师兄一个,你们北境的人可真是不要脸。”
第101章
在地星死牢升起星墙之前,帝都又迎来了不少客人。
夜里大雪纷飞,却都没能落在青年肩头就已消失。
跟在青年身边的青樱不时打量他的斗篷,心里想着为什么我穿黑斗篷,他却能穿漂亮的嫩绿色,这颜色一看就很舒服,在大冬天的雪夜里也是无比独特。
青年似乎有很多传音要处理,传音符在他身边围绕成小圈,他一边回复一边对青樱说:“药要按时吃,两个月后再看融合情况。一天之内不能超量使用星之力,不过你的神庭脉很强势,也比以前增强了许多,所以一般到不了那个度,除非你想不开要去跟生死境及以上硬抗。”
“傀儡器术的影响还剩下一些,得靠吃药消除,在没有完全消除前,如果受伤会比从前更严重。”
“简单来说,你现在只是一个可以使用星脉力量、结实一点的瓷器,摔太重了该碎还是得碎,这次碎了就没法补起来了。”
青樱点头表示她有在听。
“但是吃药可解,你的星脉也会帮你治愈,两个月后就不用再怕。”相安歌忙碌中抽空瞥她一眼又道:“傀儡器术的契约已经彻底断掉,从今以后你是你自己的,没有人可以再左右你的想法与行动。”
青樱扬首朝他看去,弯眼笑了下。
相安歌问:“最重要的一点记住了吗?”
青樱拿出药瓶晃了晃:“吃药。”
相安歌抬手将眼前的传音符们挥去,“那行,你可以走了。”
青樱收起药瓶问:“你要去找书圣吗?”
“他给我惹了不少麻烦。”相安歌看了眼皇宫方向,那边升起了道道连接天地的星墙,他别过眼朝武监总盟看去,“你要是没把握不受伤,最好别去那边。”
青樱却看向相反的方向,隔着重重街墙远的地方,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星之力波动。
两人没有说分别的话,却各自瞬影朝自己想要去的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