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一双袜子要不了多久,秦遇将其晾在避人的地方,就在空地活动,顺便搓搓手。
随后,他回到屋里,开始温习今日所学。
严青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做自己的事,而是绕过竹帘,走到秦遇这边,跟他搭话。
随后,他看到秦遇面前的笔记,问:“这是你上午记录的东西?”
秦遇:“嗯。”
他不说话了,秦遇也没吭声。
其实书生互相借阅书籍,文章,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如同戚兰对他,能直接拿起他刚完成的笔记去看,与他探讨,可见亲近之意。
而他与严青同为舍友,却还如此疏离。
其实刚开始,他们关系还是有变好的趋势,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戚兰出现,或者更早,他跟严青的关系又重归陌路。
有些人没什么毛病,但天生就成不了友人。
严青起身,从自己书箱里拿出一份字帖,走过来对秦遇道:“这是我最近刚得的,可与你的笔记置换?”
你来我往的事,从严青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以物换物。
秦遇颔首。
谁也不欠谁,何必剃头担子一头热。
宿舍里很快恢复了安静,秦遇拿着新字帖,心情复杂了一秒,然后就着手练字了。
晚些时候,戚兰来寻他,得知他把笔记借阅舍友,老大不乐意。
“你若需要字帖,我那里有几副,悉数予了你都行。”
“不是那回事。”秦遇把他拉到一边,实话实说:“严青与我是舍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都开口了,我不应岂不是扫他面子。”
“那我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
“对不住”秦遇诚恳道歉,结果一抬头发现戚兰笑盈盈俯视着他,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戚兰压根没往心里去,故意逗他玩呢。
秦遇脑瓜子嗡嗡的,胸口快速起伏。
戚兰哈哈大笑,“你现在是不是气得想揍我?”
秦遇叹了口气,到底是他理亏在先,真心实意道:“没有。”
戚兰单手搂住他,身高差异,像拄了根人形拐杖,秦遇太阳穴青筋直绷,却也没挣开,两人在县学的青石路上走着。
“你这脾气真是好。”戚兰由衷道。
“不过脾气太好了,容易受欺负。”他说着说着又担忧起来。
“你的性子与戚伊中和一下就好了。”
秦遇静静听着,不与他争辩。
有人瞧见他们两人,忍不住羡慕道:“秦遇的运气真好,居然搭上了戚兰。”
“咱们几个童生苦哈哈的冥思苦想,人家有不懂的,直接问秀才公就是了。”
“他家里就一个寡母,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啊。”其他人想不明白。
虽然暂时没有笔记,但秦遇与戚兰的交流也没断,过了两日,严青抄录一份后,将笔记还与他。
秦遇顺势也把字帖还了回去,严青蹙眉:“我暂时不急。”
字帖不同笔记,一两日的功夫哪有用。
秦遇温和道:“有一些心得体会,对我提升字迹有用了。”
他语气虽然柔和,但态度坚决,严青最后还是收回了字帖。
他朝自己的地方过去时,忽然回头,发现秦遇飞快抄录着什么,有冷风吹进来,他自岿然不动,恍若未觉。
这样一个不畏严寒,勤学刻苦的少年,当真心性不堪吗?
秦遇飞快抄录了一份笔记,给戚兰送去。答应了人的事,早点做下他也松快些。
戚兰都惊了,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嘟囔念了句“小古板”。
秦遇当做没听到,又聊了两句,就匆匆回去。
戚兰看着纸上工整有序的字迹,指尖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于是县学休年假的时候,戚兰特意来送了秦遇一程,中途提出要看秦遇书箱里带了什么书籍,秦遇虽然莫名,但还是依了他,戚兰看过几眼就不看了,让秦遇把书放回去,他趁机把一份字帖也塞了进去。
另一边,镇上的张氏提前得到消息,天刚亮就把鸡炖上,柴火熬了好几个时辰,香味扑鼻。又掐着点儿做了一锅红烧肉,这会儿还用小火焖着呢。
秦遇刚走到自家铺子,一阵肉香就蹿进了鼻中。
他还没来得及细嗅,张氏就将他抱了个满怀,一个劲儿的念叨着“瘦了瘦了”。
烧饼大娘笑道:“妹子,遇儿冻一路了,你好歹把人带进屋,先吃口热乎饭啊。”
张氏神情一变,把儿子松开:“哎呀,你看娘都高兴的糊涂了。咱们先进屋。”
秦遇被他娘拉着手,落后半步,对烧饼大娘笑了笑。
等秦遇他们进去了,烧饼大娘还在乐,跟丈夫道:“这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多有礼貌啊。
适时烧饼大娘的小儿子从外面跑回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小脸花成一团,鼻子下还挂着一串鼻涕,嚷嚷着喊娘:“我饿了,我要吃饭。”
这下别说烧饼大娘,她丈夫也来了气,“一天天除了玩就知道吃。”
小儿子傻眼了:“那我能干啥?”
烧饼大娘和丈夫对视一眼,想到刚才温润有礼的秦遇,再看自家倒霉孩子。
要不,也送去学堂认几个字。科举是不敢想,只求不做睁眼瞎就行,运气好的话,以后还能做个账房先生。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每月轻轻松松拿着一两八钱银子的月俸银。
小儿子不知道父母的想法,但莫名觉得身上一寒,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正当他要细究,他娘没好气叫他:“不是饿了,还不滚过来。”
小儿子得令,欢快蹦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孟子。
第34章 繁忙
“遇儿,天冷喝口热汤先。”张氏端着一碗鸡汤放在儿子面前,碗里还有一个炖得酥烂的大鸡腿。汤面提前撇去了浮油,呈淡白色,荡着三两颗枸杞和红枣,盈盈绕绕的香气四溢,勾得人口水直冒。
秦遇挪开目光,问道:“娘的呢?”
张氏装傻:“什么?”
秦遇挑眉:“一只鸡难道只有一只鸡腿。”
母子两人对视,最后张氏败下阵来,起身把另一只鸡腿舀起来。
秦遇这才动筷,张氏吃了一口鸡肉,入口即化,又鲜又嫩,鸡肉咽下去了,唇齿间都还留有香味。
她有点可惜,本来是打算把这只鸡腿留着晚上给儿子吃的。
“你在县学过的好吗?”
秦遇温声道:“娘放心,我在县学过的很好。学正和教谕学问高深,我受益良多。而且”他顿了顿,眉眼微弯:“我还结交了一位好友。”
“虽然我们年龄相差七八,但是平时交流,意外的合得来。”
张氏惊了,追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秦遇隐去了一些不好的地方,只道戚兰的弟弟跟他年岁相仿,因此戚兰与他攀谈,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
张氏微张着嘴,少顷笑起来:“还有这种巧事啊。”
她原来还提心吊胆,唯恐儿子年岁小,进了县学被人欺负。
但张氏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顿住,仔细打量儿子,试探道:“遇儿,你莫要哄娘。”
“你当真在县学过的好?”
之前在私塾的时候,遇儿也说他一切很好,结果最后冒出个刘文杬。
秦遇不闪不避的回视,诚恳道:“我在县学很好,不曾哄骗娘。娘若是不信,我多说说我与兰兄的相处。”
“这些总不能是我瞎编乱造吧。”他揶揄了一句。
这话让张氏悬着的心放下了些,然后望着儿子,认真听他讲述他与好友的相处细节。
当秦遇说到在戚家田庄,他们玩飞花令,戚伊输了连灌七八碗茶时,张氏忍不住乐了。
她仿佛都能想象出戚小公子皱着一张小脸的模样。
随着儿子越说越多,张氏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大。
这些细节,不是随便能空口造出来。再者,小镇离县城也不远,儿子说谎,她一打听不就露馅了吗。
张氏渐渐信了。
最后秦遇道:“等翻年后,若是有时间,我带兰兄来镇上逛逛,他可喜欢娘做的豆干了。”
张氏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忙不迭道:“你那好友喜欢豆干,等你回去上学,娘多给你装些。”
秦遇没有直接否定他娘的好意,而是建议道:“娘不要装太多,豆干不经放,人家拿回去存不住,只能一口气吃了,得把人吃腻。”
张氏经他提醒,想想也对。
不过豆干不能准备太多,可以准备一些其他的东西,大小是份心意。
午后,秦遇在外面消食,慢慢行到了书店处。
掌柜看见他,主动打招呼:“秦小公子休假了。”
秦遇脸色微红,他总觉得【公子】这个称呼,是用来称呼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
不过比起秦小童生,秦小公子好像也没那么别扭了。
秦遇快走几步,朝掌柜拱了拱手,掌柜侧身,只受了秦遇半礼。
随后掌柜与秦遇寒暄,并不问他是来做什么。很快又来了一位客人,掌柜跟秦遇说了一声,就去招呼那位客人。
秦遇也松了口气,去翻看店内的书籍。
他在县学的这段日子,书店又有了几本新书,其中一本《吴主传》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打开看了看,不一会儿就看入了神。
掌柜送走另一位客人,回头发现秦遇已经看起书,特意放轻了声量,没有打扰他。
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外面天色暗了下来,秦遇才合上书本,只觉得双脚有些僵硬。
他原地跺了跺脚,又搓搓手。
秦遇有几分不好意思,走过去与掌柜道:“不知晚生能否抄写这本书籍。”
“自然是行的。”
秦遇如今是童生,价钱比原来涨了三十文钱,再加上年节,掌柜允诺他千字一百五十文。
秦遇知道这是掌柜好心,左右张望了一下放三字经和千字文的地方,发现这两样启蒙书籍又快卖完了,于是他道:“掌柜可还需要人抄写三字经和千字文。”
“小公子愿意抄写?”
掌柜看来,秦遇现在是童生,对于这种基础读物,应该不会再抄写了。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秦遇说了,掌柜立刻应下:“如果小公子愿意抄写,还愿意留下您的注解,那老朽可以做主,允小公子抄录的文章千字一百八十文。”
秦遇惊了一下,不过这价格实在令人心动,他当下就应了。
临走时,掌柜还笑呵呵对他说:“《吴主传》不急,小公子不用赶时间。”
秦遇脚下一个踉跄,掌柜就差没明示了:《吴主传》不急,让他时间留着抄写三字经和千字文呢。
秦遇出去一趟,回来就揽了一堆活。县学的功课是不能落下的,再加上每日还要抄书,时间就有些紧了,得好生计划一下。
他把书箱里的书籍拿出来整理,有什么东西滑落,他忙拾起来,才发现是一副字帖。
“奇怪,我什么时候……”
【贤弟,你此次休假回家,书箱里都装了什么?】
【为兄甚为好奇,让为兄瞧瞧,为兄也借鉴一下……】
秦遇哭笑不得,心里又暖又无奈。看着那副字帖,只觉得格外有份量。
“这是什么?”张氏问道。
秦遇如实说了,也是为了进一步让他娘相信,他在县学过的好,朋友对他都极好。
果然,秦遇话音落地,张氏就美滋滋的哼着小调儿离开了。
秦遇点了两根蜡烛,泛黄的烛光下,他试着临摹了几个字,惊讶的发现,这字帖十分合适他的笔迹。
因为科举所规定的是正楷,秦遇一直以来也是由此发展,一来是资源有限,尽可能专精。二来,古人常说见字如人,一个人的字迹也能看出这人性格的七八,当然遇到十分会伪装的就不准了,但大体是没错的。秦遇就不是张扬的性子,自然写不出草书的精髓。
戚兰给他的是一副小楷字帖,虽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但是通篇小字整齐划一,气势连贯,正应了那句“形离而势贯”。
秦遇心喜,提笔继续临摹,还是张氏叫他吃晚饭,他才罢休,恋恋不舍的把字帖妥帖放进书箱。
或许是在烛光下凝神太久,这会儿一放松,看其他东西都有些花。
秦遇心里一紧,暗道自己放纵了,灯下伤眼,以后无要紧事,不可如此。
张氏也在念叨他,不过是揶揄居多:“这么喜欢你好友送的字帖。”
秦遇给出了四个字:“非常实用。”
张氏抿着嘴乐起来,对戚兰也更加好奇了。
因为这幅字帖,秦遇假日每天练字的时间重新调整,如此一来,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
再加上正逢年节,中途还要抽出几日功夫跟人来往。
谭夫子,秦伯父,赵伯父,里正,还有族内都要走动。
前者是情义不忘,后者是独木难支。
晚上睡觉前,秦遇还在想这个事,一时间连他都觉得这个假期有些吃重。
之后几日,他抓紧时间忙活,连饭后消食的片刻功夫都省了,张氏还以为县学功课重,每次进后院都轻手轻脚,唯恐扰了他。
忽然,某天上午张氏试探着轻声唤他。
秦遇抬头,“娘,怎么了?”
张氏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铺子外面,还是开口道:“你看马上就要年关了,左邻右舍想讨个喜气,帖副春联……”她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
秦遇见不得他娘如此示弱,握住他娘的手,笑道:“可以啊,什么时候。”
“会不会耽搁你做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