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秦遇现在是不知道这些事,士兵们处理的又快又狠,根本不会影响其他考生。
秦遇开始答经义和律法题,他将时间分配的很好,把其他题都做完了,检查一遍后,刻意余下两个时辰来作诗。
他知道他第二次考试的诗赋不出众,那么这一场肯定要有一些亮点。
诗赋题目为“未明求衣赋”。
这句是出自《周书》“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犹恐万机不理,天下拥滞。”【注】
通俗点来说,就是形容天子特别勤恳爱民,日理万机。
夸就对了。
但读书人又好面子,所以又不能明着夸,要含蓄。而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当今天子跟以前朝代的明君放到一起。
有点儿那么一种,不说白,却要表达白的意思。
但是这需要考生对历朝历代稍微有点名气的皇帝有数,大致了解这些皇帝的生平和光辉事迹,不要犯了本朝的忌讳。
而了解这些,平时肯定要多看史书,多积累,所以这条“捷径”,也不是随便能走。
这对平民学子就难,人家也想看,可上哪儿找那么多书。
意识到思维发散,秦遇甩了甩头,把多余的杂念甩出去,专心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周书》“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犹恐万机不理,天下拥滞。”
第56章 乡试结束
乡试第九天的下午,烈日炎炎,空气中热意蒸腾,让人们的视觉都产生了扭曲。
然而贡院外却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像是不知道晒似的,拼命往贡院门口挤,被士兵呵斥了又退后,过一会儿又挤过去。
秦崇恩一行人和苏家大哥也在其中。
仆人有些担心秦崇恩,怕这么大的太阳把人晒出个好歹,小声劝着。
秦崇恩却摇了摇头,“不行,老夫没有亲眼看到遇儿出来,老夫不放心。”
秦秀生闻言,本来想跟着仆人劝两句的,又闭上了嘴。
自从秦遇进了贡院,这些天他们在外面也没有过好,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秦秀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贡院里是会死人的,在他心中,秀才已经是顶顶能干的人物了,但是到了这里,却卑贱的像草芥一般。
其他人谈起往年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考生,最多摆着手说句“可惜了”。
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鲜活的人命,最后只有轻飘飘的三个字。
秦秀生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憋闷的慌,每天都要来贡院前逛一逛。
秦崇恩还以为他不懂规矩,跟他说贡院要第九天才会重新开门。
秦秀生不好意思的对秦崇恩说,他在贡院周围熟悉环境。
这样如果秦遇出来那天,有些不舒服,他可以第一时间把人背去最近的医馆。
随着日头越发毒辣,汗水几乎要模糊了众人的眼,大家都被晒的头晕脑胀时,有人高声喊道:“开门了,贡院开门了。”
这话犹如打开了某种开关,刚刚还萎靡的人们顿时兴奋起来。
然而最先从小门出来的却是士兵,他们用布捂住口鼻,抬着担架,担架上还盖着白布。
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没多久,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哭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秦崇恩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人群挤的,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去,还好仆人和秦秀生及时扶住他。
秦秀生白着脸,安慰道:“伯父,你先别急。遇弟还没出来,我们还要等他呢。”
秦秀生跟秦遇是同辈,最开始秦遇让秦秀生直呼他名,秦秀生说什么都不愿,说是对秀才公不敬。
但是又不好x兄,x兄的叫,再说两人都姓秦呢。
所以最后秦遇想了想,就提出两人以兄弟相称,如他跟秦怀铭那般。
听闻秦秀生的话,秦崇恩的脸色稍微好了点。他们跟其他人一样,目光死死的盯着贡院小门,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期盼,不要再有人被抬出来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又有一个考生被抬了出来,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对方身上没盖白布。
那名考生的家人见状,立刻把人送去附近的医馆。
之后又出来好几个人,一个个都是病容,身体摇摇晃晃,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随时都会倒下的虚弱样。
秦家和苏家两边,眼睛都快瞪出眶了,就怕在那些书生里,看到自己这边的人。
等到贡院小门关上,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而贡院大门,此时有一名书生从里面大摇大摆走出来,他手上还拿着折扇,对自己扇了扇风。
面容虽有憔悴,但眼睛很明亮,想来是对自己的作答很有信心。
“公子,公子!”立刻有两名侍童迎上去,把那位考生带离了人群。
众人目光更加殷切的看着大门,随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本来勉强安静下来的人群,立刻喧哗开来,稍加辨别,无外乎是“辛苦了”“只要人没事就好”等等,不时伴有哭声。
秦崇恩拍了拍秦秀生的肩膀,大声道:“秀生,你人年轻,再往前挤一挤,保证遇儿一出来就看到你。”
秦秀生点头,结果他刚往前挤,就被前面的汉子骂了:“你他娘赶着去投胎啊,挤个屁,给老子在后面待着。”
秦秀生顿时从脸臊到了耳朵根,他低下头,抿了抿唇,很快又抬起头来,紧盯贡院大门。
“是小公子,大公子,是小公子出来了。”苏家仆人立刻嚷嚷开。
苏家大哥脑瓜子一嗡,不管不顾的扒拉开人群往前冲,引得人群怨声载道。
秦秀生立刻跟在他们后面,别人骂他们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儿道歉。
他姿态低,众人又听到苏家下人在喊着“小公子出来了”,于是骂了两句,也就没跟他们计较了。
苏家大哥刚靠近弟弟,就被弟弟身上的馊臭味儿熏了个倒仰,再看弟弟脸色不好,双眼涣散,顾不得许多,上前把人背起来就往外冲。
官府也知道轻重,所以会预留一条官方通道,也免得人群把考生堵在贡院门口出不去。
秦秀生心里越发急了,遇弟怎么还没出来,莫非真有个什么……呸呸呸,遇弟肯定平安。
他又等了一刻钟,秦遇终于从大门里走出来,秦秀生仔细观察他,发现秦遇虽然瘦了些,但是眼神还是有神的。
他立刻上前,“遇弟。”
秦遇惊了惊,他没想到秦秀生会在最前面等他。
“遇弟,你还好吗?我背你吧。”
秦遇本来想拒绝,他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虚弱到要人背,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秦秀生已经在他面前背对他蹲下了,还扭头看他。
秦遇摸了摸鼻子,行吧。
他爬上秦秀生背时,小声道:“我身上臭得很。”
“还好。”秦秀生背着他健步如飞,人群中的秦崇恩和其老仆见状,也赶紧撤了出来。
秦崇恩跟他们汇合后,忙不迭问道:“遇儿,可有不适。要不要去医馆。”
秦遇摇头:“我只是有些累。”
秦秀生把他放进马车,车轮滚动,咕噜噜驶回客栈。
客栈里备着温水,秦遇简单用了些温粥,快速洗漱,换上干净衣裳,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秦崇恩捋着胡子感叹:“看来这次乡试,遇儿是真的累很了。”
秦秀生瞧见秦遇头发还是湿的,去取了干的毛巾,坐到床边给秦遇轻轻擦拭。
秦崇恩心里满意极了,暗道:秀生虽为男子,但细心程度不输女子,而且眼里有活儿,没人督促,也知道自己找事做。
秦崇恩骤然松懈下来,感觉头有些晕,扶着桌子坐下。
他到底上了年纪,大中午在太阳底下暴晒,先前都是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
仆人有些紧张,秦崇恩摆手:“老夫没事,等会儿喝点水就好了。你去苏家那边看看。”
“……是。”
乡试结束,之后就是等待放榜了。
这期间,整个郡城热闹极了,除了茶楼里读书人们之间讨论的热火朝天,赌场里也是声不绝耳。
秦遇虽然是之前的院首,但还是没多少人看好,一来是秦遇年纪偏小,二来家境一般,估摸秦遇见识有限,许多人觉得下一届秦遇考中的几率更大。
秦遇听到的时候还有些怔愣,他这么没胜率啊,不过想到他第二场考试时,所答的诗赋,心情又沉重下来。
乡试题量大,考生又多,所以考官们阅卷的时间也更长,一般要15天左右,等到放榜时候,估摸着得到八月底九月初了。
苏秀才回来养了几天,终于好转过来,但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把苏家大哥吓了个半死。
苏家大哥虽然知道乡试环境艰苦,但是从弟弟嘴里了解之后,没想到会这么折磨人。
他现在想到乡试结束那天,把弟弟接回来的时候,弟弟那副恍惚的样子都还心疼。
苏秀才养好之后,还反过来安慰大哥。
这会儿苏秀才跟秦遇吐槽,说贡院的伙食,贡院的环境,最最吐槽的贡院的茅厕,那简直能熏到人原地去世。
“我就想不明白了,天气这么热,贡院里的人就不能把茅厕清扫的勤一点吗。”
秦遇深以为然。
苏秀才又道:“晚上蚊虫也多,一咬我脸上,腿上,就是包。”
“你没带驱虫粉吗?”
苏秀才:“带了,撒完了。”
秦遇:“好吧。”
“哎,咱们这次考生里有几个人物,你知道吗。”苏秀才故作神秘看着秦遇,等着秦遇问他。
秦遇心想,还以为这人忍得住,没想到只忍了一会儿。
秦遇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苏秀才飞快说了几个人,然后就跟秦遇详细讨论起乡试题目来。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外面的考生天天聚集,讨论的不都是此吗。
“秦兄,你算学最好,你算学都是什么答案,我看看能不能跟你对上。”
秦遇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当时的回答,刚开始苏秀才还乐滋滋的,跟秦遇道:“秦兄,咱们俩一”话还没说完,他就顿住了,因为有一道题,他跟秦遇不一样。
他稳了稳心神,接着往下对,结果又有一道题不一样。
秦遇在旁边沉默,此时说什么都不好。
最后苏秀才勉强笑了笑:“还好还好,只有两道题对不上。”他没说,两道题中有一道大题。
“我们对一对经义吧。”
秦遇拗不过他,两个人同时默写答案,虽然不可能与答卷上的一模一样,但是大意不差。
时间眨眼到了半下午,苏秀才起身跟秦遇告辞,然后踉跄着走了。
之后几天,苏秀才没有再来找秦遇,苏家大哥派人来说是苏秀才身感不适,让秦遇见谅。
除了苏秀才,其他人也邀请过秦遇参加文会,秦遇碍于面子,去了两次,后续的都推脱了。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他从秦崇恩那里知道秀生的事,就问秀生要不要跟他学习。
秀生当时眼眶就红了,对着秦遇郑重的拜了三拜,后续要不是秦遇拦着,秀生还想给他跪下磕头。
第57章 乡试阅卷
“咦,这篇诗文不错。”一名国子脸的主考官看着手下的答卷,眉眼间都是满意之色。
副考官们把帖经,墨义,算学等等之类有固定答案的题阅过,剩下的经义,策论,诗赋之类的主观题,就由三位主考官批阅,经商议之后,定出名次。省时省力。
而此答卷非考生手稿,而是专门派人誊抄,这样可以防止主考官通过字迹识人,从而暗箱操作。
旁边阅卷的考官们抬头,能让主考官评为不错的诗赋,定然是极好的。他们起身过来瞧,随后忍不住感慨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子可佳。”
他们也不急着回去,想看看能把诗文作的如此好的人才,其他答的如何,若是经义策论也做的好,那么优秀的诗赋就是大大的加分项,榜上定然有他一个名次,只是前后的区别。
主考官被人围观,面上也不变色,慢悠悠往后阅,看到这名考生答的某个策论题时,眉头微蹙。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出声,小心观察主考官的神情。
策论题就是那道“申商助国否”,而考生答案明显偏向事事依条律。主考官沉默片刻,就把剩下的都浏览完了,而后道:“虽然想法有些天真,但是一腔抱负可见。”
其他人纷纷附和。
最后经过商量,那名考生被安排在了中间名次。
主考官有点可惜,之后他看其他人的诗赋时,总有些不顺,半个时辰后,他斥责道:“平庸之作!”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大人,这是怎么了?”
主考官把答卷给众人看,另外两个主考官和副考官们把答卷接连看过,面面相觑。
说实话,这诗赋其实也能算个中等水平,只是跟之前那名考生相比,就真是云泥之差了。
他们心里门儿清,国子脸的主考官是气不顺,撒气呢。也怪这考生倒霉,撞木仓口上了。
不过,除了诗赋,这名考生其他的题都答的很好,帖经和墨义看的出来基础很扎实,策论经义答的文字华丽,但是细看,也能看出几条实用的建议,是个聪明的,不过是不是也有点太聪明了。律法算学这些更是几乎挑不出错。
众人心里想什么,面上看不出分毫。
一名副考官扫到最后,对那位主考官道:“大人,你看,此子最后一场考试的诗赋做的倒是挺不错的。”
他又把答卷递回去。
那名国子脸主考官勉为其难扫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一般来说,拍马屁咳咳,称赞当今天子的诗文,大多数人都从当今天子的政绩出发,虽然也算含蓄,但看的多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但这考生倒不一样,他竟然把当今天子和以前一位朝代的明君做类比。立意一下子就升上来了,而且通篇读下来,毫无谄媚之感,只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