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话李氏并不会对女儿提起,只道:“那是一摊子污泥,回头你二堂姊找你哭,你也别搭理她,就是个拎不清的。”不过是看着杨家比姜家显赫,也比定国公楚家有权势,便一根筋地想攀上去,好压姜家两个姊妹一头。
李氏看不上这行径,因此语气不是很好。
姜婳被镇住了,阿母往日不太喜欢二堂姊,但从来不会说她什么,这回竟然说出这种话,看来是气得狠了。她赶紧软声安慰:“阿母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看着软软的女儿,李氏心头郁气暂消,摸摸她的头道:“你乖一点,可不能像你二堂姊那样。人家都定亲了,难道还要上赶着做妾?”
姜婳点头,心道我怎么会像二堂姊?程照还没定亲呢。
李氏说着也想起程照来了,不免存了疑心:“我看明宣那孩子今年也十八了,云台那边似乎定亲挺早,那孩子一表人才的,难道没有媒人上门?”
姜婳心头猛地一跳,难道生活的狗血也要泼她身上了?不可能不可能,程照不是那样的人!
她心里纠结起来,程照父母已经仙逝,自然不会替他张罗,可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长辈?以她多年以来看话本的经验,总有一两个长辈会干涉主角的婚事,不然小甜文中主角的波折以及剧情矛盾从哪里来?
而且,她如今就身处一本小甜文中,这本书还是她亲姐写的。姜婳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姐姐,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唇角永远带笑,喜欢抱着她跟她说自己写的小说剧情,深谙泼狗血之道,力求将狗血泼得精心又不失优雅。
姜婳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再结合多年的看话本经验,对话本中的各类剧情走向堪称如数家珍。
李氏只说了那一句,完全没想到女儿因自己的话已经陷入自我怀疑,她又略说了几句,叮嘱姜婳午间自己用膳,便匆匆忙忙走了。姜如的事还没解决,她得和大嫂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姜婳心事重重地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黄花梨木桌面,青樱在一旁无端生出些胆战心惊之感,感觉姑娘好像突然变得有点可怕啊。
姜婳倒不是纠结那没影的定亲与否之事,而是在拚命地回想剧情,剧情里跟程照唯一扯得上关系的异性好像是……常平长公主?
毕竟一开始程照居于微末,幸好得了常平长公主的赏识才能在京城众士子众崭露头角,不然的话,他必不会留在京城,只怕会被随手打发去偏远的小县城,这辈子可能就是个下品小官。
常平长公主在程照的青云路上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姜婳扁了扁嘴,拿过一张纸,如行云流水般写了半面之后才停下,因她用了力,甚至纸上有几处都被笔尖戳出了洞,笔触看着很有几分凌厉之感。
她就说嘛,先前的剧情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单薄,现在给杨鹤知加了一位青梅竹马白月光就感觉好多了,玉扇公子钟爱青梅,可惜青梅所嫁他人,求而不得,可悲可叹。
她满意地看了一遍,觉得剧情前后似乎不太连贯,又稍加润色,直到被青樱催着用午膳才停下来,匆匆用完膳,她赶紧又誊抄了一遍,叫青樱送去给荣叔。
把话本的事弄完,姜婳终于安稳地躺上了床,闭目小憩起来。不多时,如愿入了梦。
这个梦却与往常不一样,她昨夜在梦里疲于奔命,一路上如走马观花,两旁的场景都是虚影,唯有身下宽厚的背传出融融暖意和干净的皂荚清香,让她还能分辨出那是程照。
这次她一晃神便察觉到自己是到了梦中,四周是静谧的深蓝色,头顶是一弯弦月,漫天有许多星星在闪烁。她忽然觉得脚下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艘小船上。
姜婳霎时低呼一声,她不怕水,却怕坐船,特别是这种毫无安全保障的小舟,晃晃荡荡的,让人没有实感。
她赶紧蹲下来窝成一团,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瞧,方才静谧的景色现在看来也似乎杀机重重。她想,莫不是又是一场暗杀?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姜婳心咚咚地跳起来,听得她越发紧张,抱着船舷不敢撒手。
“阿宁。”
姜婳猛地回头,就看见程照一身清风朗月,正落落地站在小船另一头,手里还拿着只桨。月光似乎独独厚爱他,在他身上倾盖了满满的光辉,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凡世之人。
姜婳朝他招手,小声喊他:“你站那么高做什么?快蹲下!”跟靶子一样!
程照听话地放下木桨,蹲在她身旁,也学着她小声说话:“蹲着做什么?”
姜婳犹不放心,转头几乎贴着他的耳边说话:“小心,可能有刺客。”
程照深深觉得自己如今才明白“吐气如兰”四字的意思,少女的呼吸都带着甜香,比她精心准备的桂花糕还甜,叫他一时间竟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今晚的月色很美。”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回过神来便懊恼地皱了眉头,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姜婳诧异地抬起头来,这一句话在书外的世界十分出名,在书里却是无人知晓其含义的。由此推测程照大概只是观景有感而发,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脸,眼睫轻颤地点了头道:“嗯,很美。”
她晃神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岸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赶紧揪住程照的袖摆,紧张道:“是不是刺客来了?怎么办?我们要跳下水吗?”
程照愣了一下,抬手替她理了下凌乱的额发,温声道:“没有刺客,不要担心。”
姜婳还是皱眉,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刺客?”
她话音刚落,小舟随水波轻晃,离岸边近了点,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明显。她窝在船上一动不敢动,默默猜测那是什么声音,难道是野兽?野兽也很危险啊!
程照干脆起身,视线看向岸边,这是他自己的梦,但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梦里会有什么,但他能肯定这里没有刺客。
因为这地方很熟悉,是他的故乡,云台郡渭阳县的一条河,名唤星江,这是他心中柔软之处,代表的是安宁无忧。
岸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道稚嫩的童声。姜婳听见了女孩喊“哥哥”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往那边看去,就看见有一高一矮两个小孩扒开草丛,蹲在水边洗手。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程照。”
姜婳蓦地睁大眼睛,白日里还想着青梅竹马的狗血剧情,睡着就梦见了?她气呼呼转过头去瞪程照:“那是谁?”语气活似抓奸。
程照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有小时候的自己出现,但他不会说谎,便实话实说道:“那是我。”
“旁边的是谁?”姜婳哼哼,“是不是你的小青梅?长得还挺好看的嘛,还叫你哥哥。”
岸边的两个孩子似乎听不见他们俩说话,还在自顾自洗着手,小女孩先洗完,乖巧地拿出手帕擦了擦,随后又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沉默地接过。
程照仔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有些迟疑,为何自己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段记忆?看年纪应该是他十岁左右,还在这月上梢头的深夜,怎么会和一个小女孩一起出现在星江河边?
姜婳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猜对了,心中顿时生出了些憋屈,恨恨地想,醒来就去给杨鹤知再加一个求而不得的小表妹,虐死他!
岸边的小女孩又开口了:“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小男孩沉默了一下,回道:“我带你回我家吧。”
姜婳登时不乐意了,也站起身来,伸手就抓向程照的手背,两根手指捏起一点肉拧了下。程照挑眉,手背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那点痛对他来说就像是挠痒痒,捏那一下连红印都没起。只是,他耳尖悄悄泛了红。
“你……”他迟疑了下,道,“你觉不觉得那女孩挺像你?”
姜婳大惊,难道自己是个替身白月光?程照真正喜欢的其实是小青梅?她鼻子一酸,牙齿忍不住咬了唇,委屈道:“你居然只瞧中了我的美色。”
程照叹气,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眉心,嘴角带了点笑意:“是呀。你方才还说自己长得还挺好看的,我可不就瞧中了你的美色?”
姜婳皱着眉将他的话在脑中绕了两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那是我?不可能!”不过她说完便有些不确定,这是梦,梦里发生的事不一定就是事实,或许这是做梦之人的臆测?
她转过身去继续看那两个孩子,小女孩乖巧地跟在小男孩身后,扒开草丛离开了河边。
“他们走了……”
程照盯着那处,眸光微暗,这是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吗?不得不说,很美好的记忆,叫他小心翼翼藏在深处,连触碰都不敢。
姜婳踮起脚尖想看那两个小孩走向哪边,小船却晃了一下,她脚步踉跄差点没站稳,程照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盯着她发顶沉沉叫了她一声:“阿宁。”
她疑惑回头:“嗯?”
“今晚的月色很美。”他勾了唇角,“你也很美。”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脑中却还有思绪在叫嚣。
程照想了想,倾身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一触即逝。
姜婳恍惚间想起了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想,这是像星河一样的吻。
第三十九章 星江河落水,阿旎变阿宁。
既然知晓了没有刺客,姜婳便放心地坐下,方才那种亲密的触碰不过转瞬即逝,她还以为会陷入尴尬,却不想身旁程照像没事人一样,仿佛那并不是一个吻,只是随手碰她一下,坦然得她都不好意思脸红。
“我们小时候见过?”
两个小孩早已不见踪影,但还能听见他们扒开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为这静夜里又添了些许安宁。
程照有些怔忡,见过吗?他四五岁就记事了,怎么会不记得十岁左右发生的事?
姜婳见他没说话,便自顾自说起来:“说起来我六七岁时确实去过渭阳县,那时候我阿父是景州刺史,我记得有一年夏日他得出门巡视,我闹着要跟他出门,唔,难道我那时候走丢了,然后被你捡了去?”
程照弯唇,被他捡了?看方才的情况似乎的确如此,他捡了年幼的阿宁要带回家。
姜婳伸手到船边玩水,月光从她手指间流过,汇入泠泠的河水,四周一片安静,偶有几声虫鸣。程照看了一会儿,伸手捏住她手腕,轻轻拽回来:“夜里凉,不能玩了。”
姜婳笑他:“凉什么呀,这可是梦。”梦里做什么都与现实无关,她现在是在玩着水,现实中其实正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手脚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会凉。
程照对她的辩驳充耳不闻,只沉默着将她的手拉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干手。
“要不要上岸看看?”他问。
姜婳还惦记着那两个小孩,当即点了点头,然后便见着程照动作娴熟地划起了船,船很快靠岸,程照率先上岸,回身把手递给她,牵着她小心走下船。
“这里是渭阳县的地界吗?”姜婳对周围的景色充满好奇,因为周围场景实在太过清晰,若这是梦境,便只能说明做梦之人对这环境十分熟悉,一草一木都刻在了脑海里。
程照没放开她的手,闻言点了点头:“这里名唤星江河,是渭阳县的主河。”他指了指河另一边的小山峦,道:“我家在山那边。”
姜婳顺着方向看过去,远处一片暮色沉沉,星星在沉默的山峦上方闪烁。她有些不可思议:“那你还说带我去你家?”
程照微愣,心道他何时说过要带她回家了?
不过转瞬之间他便反应过来,是方才那两个小孩子说的话,是年幼的他对她说的。他正要说话,忽听水边传出女孩的惊呼。
姜婳也听见了,当即走到前面,顾不得更深露重,她扒开茂密的草丛,就见方才离开岸边的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还登上了一条小船,男孩沉默地站在船尾,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撑竿,而女孩则扒着船舷不敢松手。
那姿势看着颇为眼熟,姜婳方才以为有刺客时,也是那么扒着船舷窝成一团的。
她自己看着倒不觉得,心里还想着坐船还是这姿势最安全,原来她小时候就这么有安全意识了。旁边程照却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年幼的阿宁……好像也很怕死呢。
姜婳忍不住摇头:“你这么小怎么划船呀?”她七八岁时还存着前世记忆,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上这条由小孩划的“贼船”,若一不小心掉下水,那就死定了。
程照默了默,也心惊于自己年幼时的大胆。
不等他说什么,还没划出多少距离的船,翻了。
姜婳一惊,看着流水瞬间没过两个孩子的头顶,她猛地转头,额角却传来钝痛。她撞到了床柱,被痛醒了。
醒来后鼻尖是温暖的甜香,带着一点桃花的味道。姜婳撩开床帐,窗边一枝桃花开得正好,在细暖阳光里绽放。
“那是哪里来的?”辅国公府并没有种桃树,因为她的祖母不喜欢桃花,认为桃花轻浮。
候在屋里的绿璇道:“是郎君午间送来的。”她性子向来活泼,这时候便俏皮地眨了眨眼。
姜婳便懂了,午间阿兄去探望了程照,不出意料,应当是程照托阿兄送回来的。她有些意外,阿兄竟然愿意替程照给她送东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兄说了什么?”
青樱边服侍她起身边道:“郎君让婢子勤换水,别养死了。”
姜婳惊讶:“那也太为难你了,桃枝怎么可能不死?”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挺高兴,知道这是程照借此告诉她并没有什么事,还暗暗盼望着这枝桃花迟些落败。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往阿母的主院而去。
李氏正在看库房单子,琢磨着得给明宣再送些东西,因午间姜存回来很是渲染了一番程照的凄惨,引得李氏既愧疚又同情。想着他那伤是替自己女儿受的,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只想着多补点东西。
“阿母,这是要给哪家送礼?”
李氏头也没抬,道:“给明宣的,你也过来看看,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