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虚无缥缈又好像有确定路线,她身处局中茫然失措。
事实发展正如她们所料想到的,就算姜家再怎么遮掩,经陈怡大闹、陈家姑奶奶上门两件事,翌日姜如和杨鹤知有染的事情便传了出去。姜府下人嘴巴严实,没把姜如有孕的事说出去,可外人听了就已经自发联想,又隔了两三日,街头巷尾就说起姜家双姝之一和玉扇公子有了孩子。
姜妙分外痛恨姜家双姝这个名头,让她如今不得不和姜如绑在一块。
姜婳听着也觉膈应,跟阿母抱怨了一通,李氏也是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揉着眉心随口道:“该找个和咱们家没关系的聪明人想想办法,你阿父和阿兄碍于叔侄兄妹情谊,都不好做得太绝。”
聪明人?姜婳只能想到一个。她当即回房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了程家小宅。
程照正坐在院里喝茶,他伤口恢复得挺快,那日只是看着可怖,说多严重却也谈不上,因此在床上略躺了一二日就随便下床走动了。
怀义拿着信进门嘿嘿笑道:“郎君,是仙女的信。”信封上字迹清秀柔美,还透着一丝隐隐的花香味,角落里一个篆体的姜字。怀义从小童那得知仙女指的是姜家姑娘之后,便每每以仙女二字代称。
程照却以为又是荣叔借姜婳名义送来的,心里还有些不快,无他,这荣叔委实抠搜,这两日又给他送了两回信,信里给了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最后末尾却来一句“欲知内情,请回信附上纹银一两”。
程照对此没有回应,心道你心里存了那许多内情别憋死就成,我的银子只会给阿宁。事实上,他如今委实不算宽裕。
他已经察觉到了荣叔的急不可待,似乎是盼着他赶紧查出来什么一样,因此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笃定就算不给钱,荣叔总还会上赶着送消息来。
他不甚在意地接过信,一看信封,眉梢和唇角便同时挑了起来,略咳了一声,把怀义打发去厨房熬药,自己慢慢地看起信来。
姜家的事他确有耳闻,只是他以为这和隔房的阿宁没有关系,因此并没有细打听,如今才知晓阿宁心里也不痛快。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说起来姜大人还让我伤好后就上门做客,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程照的小马甲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掉!
第四十一章 枉费小心机,月下小羞涩。
姜婳在家等了一日没等到回信,却等到了程照下帖子要上门拜访的消息,她一愣,他的伤已经好了?
虽然知晓在小说这种不科学的世界里,少年反派无论如何都会坚强地活下去,但他如此之快就恢复了生龙活虎还是让她略感微妙——终极反派和白月光炮灰的命运果然不一样,若换做是她,大概要提前下线了吧。
怀抱着担忧以及一点点羡慕的心情,她蹭到阿母边上,想看程照写的帖子。帖子上是中规中矩的楷书,但在笔划转折之处犹可看出写字人的力不从心,程照的伤并没好全。
姜婳看着便皱了眉:“阿母,快回绝他,他明明伤都没好,出什么门!”
李氏余光瞥她一眼,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立马将帖子递给她道:“你既然不想他上门,就由你自己写信去,回头可别将这事推我头上。”
姜婳也不推辞,当着李氏的面就迅速写了封帖子,让人送出去。动作快得都把李氏看愣了,李氏自然看清了她写的什么,言辞倒还规矩,可是不是太直白了些?什么叫“寒舍不便待客”?
若担心程照的伤,信里也该表达一下关心之意,如何能如此行文?李氏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女儿说一说有情意的男女该如何相处。
“阿宁,明宣也是好意,既是你阿父请他上门做客的,你怎么能这般敷衍拒绝他?”
姜婳认真道:“他本来就受了伤,就该多歇息,这时候出门不利于伤口恢复。”她绝不承认自己有私心,给他写信倒还好,可突然面对真人,她心里终究是羞涩的。凭什么他吻了她,却表现得那么正常?
另一边,程照很快收到了姜府回绝的帖子,他愣了一瞬,问怀义:“可有说是怎么回事?”
怀义回忆道:“只说让您好好在家养伤,万事以身体为重。”这是送信出来的人的原话,怀义深觉有理,郎君受了伤合该多躺些日子。
程照打开帖子,是熟悉的字迹,语气一板一眼的,叫他看着就能想到她写字时的表情,一定是皱着眉抿着唇的。原来是阿宁坚定地拒绝了自己,他就说,姜家其他三个人都不会如此直接。
他叹了一声,枉他还在信上耍了些小心机,故意在笔顺转折处撤了力,看起来就像是他体虚无力一样,原以为能得些怜惜,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阿宁有正大光明的藉口拒绝他。
“无事,我出门去一趟大理寺。”
不管怀义眼中的不赞同,程照换了身衣裳就出了门,到大理寺时还将同僚郭主簿吓了一跳。郭主簿随即又是一喜,十分慇勤地上前请他坐下:“明宣你伤好些了么?”听起来颇为关心他的伤势。
程照沉默着点了点头,虽则在他受伤期间,郭主簿并没有上门探望过,倒是事务繁忙的大理寺卿还去了一次,看过他伤势之后便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向来都是这副脸色,郭主簿根本没察觉到不对,嘿嘿笑道:“伤好了就好,你可不知道没有了你,这几日我都忙坏了,事儿多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程照听着只觉聒噪,他告的假还没完,今日来大理寺只是寻大理寺卿,当即打断他道:“在下只是来拿些东西,郭主簿先忙。”
他说着便越过郭主簿到自己座位前拿了点东西,转身走出门外。
郭主簿目瞪口呆,怎么觉得程明宣告完假回来连底气都足了不少,他方才潜意思就是让明宣接过他的活去做,却不想他竟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简直岂有此理,不过都是一个小小主簿而已,程明宣还没有丝毫身份背景,受伤了就养出这副大爷性子,将许多活都推给他做。
郭主簿哼了一声,望着空置的桌子有些不甘。他这时候忘了,以前大部分活都是程照做的,他如今只不过在做自己的分内事而已。
程照惯会洞察人心,刚刚不过一照面就将郭主簿的心思给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他懒得理会。拿了东西就匆匆往尚书台而去,此时是申时左右,大概酉时初,姜大人便会出尚书台。
他拿的东西是前些日子受大人吩咐整理的五十年前的案卷信息,其中有几处尚有疑点,他先前便记了下来,这会正好有个藉口。
等到酉时初,姜嵘刚出尚书台,便看见姜家马车旁站着一人,他今日忙了一日,眼神有些不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乐滋滋想着今日的岫之似乎俊朗了些,站在那儿不输自己年轻时候了,真是虎父无犬子。
走到近前,他余光瞥见那身影似乎站得格外恭敬,心里便生了疑,难道岫之今日闯了什么祸?专门候在尚书台外边就算了,这会还站得笔直,像是有事相求。
姜嵘面色一凛,想也不想地走过去,对着脑袋就是一拍:“你小子又做了什么好事?”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程照:“……”
程照:“姜大人,是下官。”
姜嵘的手还搁在他头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两相沉默了一会儿,他咳了声,把手放下背到身后,端起温文儒雅的面容,温和道:“原来是明宣啊,伤好些了?”
程照颔首:“多谢大人挂念,下官有事要禀与大人。”
姜嵘思索了下,转身走向姜府马车,道:“正好,岫之也念着你,不如去府上小叙。”
姜婳坐在花厅里正捧着一杯花茶慢慢喝着,她近来时常这样,呆坐着能发呆一天,什么事都不想做,俗称犯懒。眼下她就是干等着阿父回来,然后一起用晚膳。
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外,姜婳适时回神,站起身来喊了一声:“阿父,您回来了。”
“咳咳。”
姜婳蓦地睁大眼睛,跟着阿父进来的居然是程照!她眨了眨眼睛,可惜发呆了一下午,她的眼神看起来颇为呆愣,眨眼睛将她的泪花给眨了出来。
程照忍不住弯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姜婳赶紧背过身去擦眼睛,将泪花揩干净,转过身来,阿父已经净了手在上首坐下,还示意程照就坐。程照自然不好拂意,寻了侧边的位置坐下。
姜婳视线转了一圈,趁着阿兄没来,很是大胆地坐在了程照旁边。她坐下后,眼睛就紧盯着面前的碗筷,心想就算阿父叫她挪她也不挪,好在阿父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姜嵘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和程照说起官场事务,姜婳听不太懂,但她脚下不老实,仗着桌布够长,脚慢慢蹭到旁边,感觉着鞋尖碰到了另一只鞋,她顿了一顿,抬起脚就踩了一下。
程照面不改色,只是被踩的那只脚动了动,轻轻碰了下旁边的鞋尖,像是在安抚。
脚下被安抚住了,姜婳又抬起自己的手肘,佯装无意地撞到了他的手臂。
程照无奈低眉,正巧这时李氏和姜存进门,姜嵘被引去了注意力,没再和他说话,他便转头迅速勾出一个笑,无声道:“别闹。”
姜婳眨眨眼睛,指了指他腹部的伤处。
程照摇摇头,继续无声说话:“没事,我好多了。”
李氏进门时便瞧见了那位不速之客,心头略有感叹,明宣旁的不说,对阿宁却是极好的。姜存却是一喜,走到桌前拍了拍程照的肩膀:“你伤好些了?”
程照点头,两人寒暄了会儿,姜存便看着姜婳道:“阿宁,你往旁边坐点。”
姜婳神色恹恹:“不想动,旁边不是还有个位置么?”
姜存面色一僵,看这两个人不动如山,一旁的阿父阿母又没说什么,只能在旁边的座位坐下。
晚膳没有鱼,程照莫名有些遗憾,不然就可以给阿宁挑鱼刺了。面对着姜家虎视眈眈的三双眼睛,他席间也不好表现得多越矩,只听着姜嵘和姜存说话,偶尔应和一两句。
等晚膳用完,姜嵘就带着程照和姜存进了书房,说是有公务要商量。
姜婳看着三个离开的身影陷入沉思,所以程照上门是为了公务?那她今日那般坚决的拒绝岂不是显得很自作多情?
李氏在一旁悠悠地喝了口茶,问她:“明宣怎么来了?你不是回帖子拒绝了吗?”
姜婳叹气,面带沧桑:“阿母,我累了。”
李氏无奈:“累了就去歇息吧。”那心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姜婳作势要回自己房间,出了饭厅却偷偷摸摸摸到了阿父书房,书房院外自然有护卫值守,她也不靠近,就在外边小路上徘徊。
护卫看得心慌,忍不住问:“姑娘,您是要找老爷吗?”
姜婳摆手:“没事没事,我就随便走走,你们忙你们的。”继续无目的的来回徘徊,长长的裙摆曳地,在暮色里看着有几分渗人。
值守的护卫之一犹豫许久,终于进了院门,敲开书房,只说了两个字:“姑娘……”
姜嵘便打断他道:“明宣你出去,叫她回去睡觉。”
程照淡定起身,耳尖微微发红,出了门就见小姑娘许是有点冷,搓了搓手。
姜婳见他出来还愣了一愣,往他身后看了看,没发现人影,立马跑上前,拽着他袖子把他拽到一边,确定没有旁人在,她才松开,问他:“你伤真的好了?”
程照捂着自己腹部:“还有点痛,不过没有大碍。”
姜婳皱眉:“那就该待家里,什么公务值得你晚上还要来?”
程照弯唇,道:“难道不是你写信给我了吗?你的事比公务还要重要。”
姜婳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确实是她先写信的,可是也没让他带着伤上门来啊。
“我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我家的事已经闹成这样了……”她有些难以启齿,低着头闷闷道,“其实我以前做过梦,梦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我明明都知道,却什么也没改变。”
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程照却听明白了。小皇帝先前和他说过前世发生的事,姜家两位姑娘为了杨鹤知闹得反目,姜家清誉一落千丈。这一世杨鹤知却和陈怡定了亲,他也是那时候才怀疑或许阿宁也是复生的。
后来知晓阿宁只是会做梦梦见一些未来的事情,他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你尽力了。”他拍了拍她的发顶,安慰道,“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别担心,我已经和姜大人商量过了。”
他话音低柔,眸中却有些冷淡,不过是姜家一个不知检点的庶女而已,竟会连累阿宁的名声。还有杨鹤知,他至今还没有忘记,书肆门外,杨鹤知看着他的眼神犹如看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蚂蚁一样。
姜婳抬眼看他,期期艾艾问:“你、你做梦了吗?”说完,面上就不自觉漫上薄红,她忍不住两只手都捂住了脸,生怕泄露了一脸羞涩。
但这不过是欲盖弥彰,程照轻笑出声,他的笑顶多是弯弯唇角而已,笑出声来是极为罕见的。姜婳被这笑声引得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程照只觉得漫天星辰都落在了她眼里,呼吸不由一窒,回过神来,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我都记得的。”
第四十二章 纸折小兔子,女为悦己容。
月下虫鸣,清风低语,程照收回手道:“天冷,你快回去歇息吧。”
姜婳低着头,面上一阵一阵的热意,被他点过的眉心似有火灼,她闻言小脚在地上划圈圈,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你想了什么办法呀?”她佯装好奇,当没听见他说的话。
程照无声失笑,仰头看看夜幕上的繁星,浓得像滴了墨的眼睛里因浸入月光而显得颇为温柔,嘴角上勾着,任谁看见都知晓他的好心情。
“等事情成了我再告诉你。”他也不回答,低下头看她不自觉搓手,他想伸手给她暖,但姜府里护卫重重,他到底不敢伸手,想了想,只从自己袖袋里拿出一个纸团来。
姜婳好奇地盯着看,他的手指修长如竹节,在月下又如冷玉,看着就十分漂亮。
“这是什么?”她惊讶地问出声,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让程照想到了野外山林里的小雀鸟,圆圆的眼睛,歪着头看人时显得无辜而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