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伞一直偏向她,以至于他的长袄被雪打湿了许多。
☆、见面(三)
钟子离在唐穆身后不远处看见了钟毅,他撑着伞,眼睛扫着周围,看上去有些生气,八成和钟子离许久没回去有关。
钟子离将伞推向唐穆,故意朝伞外走了几步,想借唐穆的身子挡住自己,她看了眼越走越近的钟毅有些慌了,努力表现得冷静,说:“我先回去了。”
她迈着小步跑开了些,脚下一顿,不知是以什么心情才让她回头问道:“还会见吗?”
雪从她干净的额头滑落,她的脸颊粉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但是配上白皙的脸蛋,好看极了。
唐穆的步子下意识的朝她迈了一步,但就一步,便停在了原地。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钟子离朝他挥了挥手,这次便是真的跑了,唐穆本想叫住她将伞给她,可他还未开口,身后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唐子臻,你也在这?你一个侍卫也能参加这种宴会?”
唐穆伸出的手慢慢收回,他将伞心倾向自己,神情一派的淡然。
钟毅表情不着悦色,走到唐穆身边与他并排,他故意用自己伞沿擦过唐穆的伞沿,有些挑衅。
你不怕旁人误会,以为你是老将军的什么熟人?”
“若是白老爷觉得祝福有些多了,我大可以离开。”
言下之意,白老爷都不建议,他钟毅想管?
钟毅冷笑声,眼神不善,说:“你倒是越来越嚣张了,如今的唐子臻与刚进宫那会的唐子臻可真是不一样,有人撑腰就是好啊。”
钟毅话中的讽刺很足,挑衅之味也十分明显,可惜唐穆没接他的话,兴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接着说道:“你利用我六弟一事,我六弟可知?”
钟毅瞥了他一眼,又道:“我六弟天真,也蠢了些,你说的话他倒是相信,我虽不知道你和他说了什么竟能让他同意你随将军去猎场,可我六弟如此信任你,你倒是挺会啊。”他勾唇冷哼了声,说:“踩着他上位。”
他一字一句送出话看似是为钟童抱不平,但明白人都知道,他那抱不平的话语中,多少藏着点私心。
“如今你将他利用完了,不护他了,转头投靠将军了,将军府利益是大,对你在京城站稳脚跟也很有帮助,但你也不能做这等小人之事啊。”钟毅表现出猜疑,说道:“还是说你接近将军也另有目的。”
唐穆一直没说话,他的沉默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嘲讽,而钟毅因为占了上风所以有些得意,他点点头,装模作样说道:“我理解你,就算你另有目的我也能理解,毕竟京城不好混,没点势力到最后连自己都护不住。”
钟毅踩着白雪向前走去,不过一会,那些脚印就被飘落的雪给覆盖了。雪地空旷,只见唐穆,仿佛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未有人来过。
唐穆抬高伞沿,看向那已经看不见的背影,他眸子冰冷,冷过了落在他肩上的雪,那双一向不着情绪的双眼微微眯起,勾起了被他深藏心底的可怕的思绪,等他能和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的时候,那心便也再感受不到温度。
***
钟子离在半路便撞见了钟毅,她假装疑惑,问道:“怎么?你也出恭?”
钟毅懒得与她扯,伞举过她头顶,语气不太好,说:“该回去了。”
钟子离“哦”了一声朝钟毅前头走去,他可不想尊贵的三殿下为自己撑伞,真是折煞她了。她一走动,那被挂在腰间的桔梗玉佩便伴随着她走动的幅度,晃进了钟毅的视线里。
回到宫中,钟子离又过上了笼中鸟的生活,每日吃了睡又睡了吃,这种生活她虽是受不住了,可仍在继续忍受。
从上次端新行刺到今天,皇帝的身体日渐不行,今早上,皇上将重要的大臣叫到寝宫内,似乎是有了立储的想法。
进入皇帝寝宫的三位大臣,一位是丞相张鉴,另外两位,则是吏部尚书白川之和史官邹平,但这三个人中,张鉴与向庸交好,白川之和向家是亲家关系,他的儿子不久前才与向琳成婚,而史官皱平的地位是远不如他二人,很多事自然也得听他二人吩咐。
其实皇上说了什么很多人都不知道,只是他三人从寝宫内出来后,当即便宣布了三殿下钟毅成为太子。
钟毅野心不小很多人都知道,只是皇帝无法处理政务的这段时间内,确实是他一直帮忙处理了很多事情,所以尽管恨他怕他的人很多,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件事在皇宫传开,哪怕是不能跨出福阳宫半步的钟子离也听见了点消息。
钟子离一早便坐在了花池边,这一坐便是一上午,打扫的几个宫女来到后院时聊起了宫中近来发生的事,她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钟子离,所以聊天时也没想到避嫌。
一个宫女开口道:“三殿下如今是太子,按理说,公主是他妹妹,这福阳宫是不是可以沾点光了。”
另一人接道:“我看可以,反正现在除了福阳宫,其他宫殿的主子可就没那么好了,你可听说了,皇上在立储的前几日,四殿下的舅舅董大人因为贪污一事被抓到了大理寺审问,这件事情似乎与四殿下也有牵扯,四殿下这几日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她旁边的宫女疑惑,问道:“董大人不是与向大人向来交好吗?向大人没帮他?”
“这哪敢啊。”她旁边的人反驳她:“这可是贪污,严重要掉脑袋的。”
宫女叹叹气道:“可怜四殿下受到了牵连。”
“可怜什么呀。”她又被反驳:“最可怜的应当是五殿下和六殿下,六殿下如今神志不清,但是有魏公公护着,总不会有人伤害六殿下,而那五殿下,自始至终从不讨好三殿下,之前他还因为祈康公主之事与三殿下吵了一架,只怕他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好过。”
钟子离气得手捏成拳头,六弟神志不清了?四哥因娘家被牵连了?五哥因为自己与钟毅吵了一架?可这些事她竟都不知道,她像个傻子一样以为如今的皇宫与此前一样,只是没人知道她回来了而已,没想到,她在宫中待了半年却什么都不知道,钟毅为什么要让人瞒着她,若非今天那几个宫女......
不对啊,福阳宫的宫女训练有素,平时也很听良嬷嬷的话,她们绝不可能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钟子离意识到了不对劲,转念一想,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让她知道这些的?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尽管在她宫中安排宫女的那个人的目的绝对不善,可她偏偏就想知道宫中的事,如今有人给她放消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没什么难的,至于是谁在她宫中安排的宫女,她日后慢慢查。
钟子离正思索着,良嬷嬷走了过来,说道:“公主,该用午膳了。”
钟子离无奈的笑了笑,这种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她真的多次因为这种被囚禁的日子而差点疯了,每一次,她都逼着自己忍耐下去,但今天之后的一件事,却彻底将她压垮。
太子的人选才定下来,宫里人还没得及庆祝,便因为五殿下钟崇刺杀太子钟毅一事而闹得皇宫沸沸扬扬的。
一大早,钟子离便嚷着要出福阳宫,良嬷嬷这次实在拗不过她,可又有太子的吩咐,她根本不敢违抗太子之命啊。
钟子离拿起茶杯摔倒地上,说道:“那就叫他来见本宫,本宫同他说。”
她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钟毅的声音:“你要说什么?”
良嬷嬷见钟毅进来,便带着宫人退了下去。钟子离没给好脸色,直接说道:“你说我要说什么?宫里都在传五哥行刺你,可五哥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怎可能会行刺你,如今如何便不说了,曾经他见到你都是恭恭敬敬的,巴不得--”
“--巴不得什么?”钟毅抢过她的话:“巴不得离我远远的?”他声音冷漠,但又努力添上了点温度:“阿离,人心不可窥探,你怎知他没存异心。”
“五哥存有异心?”
这恐怕是钟子离听见的最好笑的话,钟崇向来与世无争,对储位更是没有半点心思,他只想做他的闲散王爷,能与世隔绝才好,怎可能存有异心。钟毅分明是在说瞎话,钟子离是知道的,可行刺一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只怕这次当真有人要害钟崇。
钟子离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火气,平和的说:“五哥如何了?我要见他。”
钟毅眼里微有怒意,片刻说道:“钟子离,你亲哥我才是被行刺之人,而如今你开口闭口不提我,却是要见那个刺杀我之人,你良心可过得去?”
钟子离被他说得接不住话,许久,才道:“你本事大,我知道的,如今你又成了太子,想除掉谁更是十分轻松,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在想什么,你又何必同我说这种话。”
“是。”钟毅点点头:“如今我想除掉谁是很容易,所以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忍耐限度,把我逼急了,我下一个要除掉的便是你。”
钟子离觉得十分好笑,他想除掉她不是之前就有过的事吗,有必要放到台面上说吗?搞得好像他一再隐忍一样。
“你不是早就想除掉我了吗?刘府大院那次不是吗?难道除了那次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
钟毅的情绪写在脸上,他不悦,而且是极度不悦。他伸手捏住钟子离的脸颊,逼近她,说道:“刘府那次,我若真想除了你,就算唐子臻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我给你生路,是让你乖乖听话,不是让你在我面前耍威风。”
钟子离的眼里没有慌张,他看着钟毅,笑道:“那你杀了我好了,反正我现在与尸体无异,倒不如给我个痛快,你也不用受我的气。”
钟毅冷笑:“你真以为我留着你是念及兄妹情份?我留着你,不过是因为你能牵动唐子臻的心,不然你以为白府那次,我为什么要让你与他见面,钟子离你记住了,只有你活着,我才能看到唐子臻的弱点,倘若你因为听了我的话而选择自尽,我便让福阳宫所有人为你陪葬。”
他一把推开钟子离,冰冷的指尖划过她肌肤时,那寒意凉了她的心。
钟毅看也不看坐在地上的人,大步一迈,离开了福阳宫。
☆、审判(一)
钟子离独坐在案前,她的心里十分不安,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一样,她惦记着钟崇,可偏偏钟毅囚禁着她,她根本不知道钟崇如今的状况。
钟子离正坐着出神时,一个身影从她窗边跑了过去,她一个激灵起了身,嘴里喊了几声良嬷嬷,可没人回答她,她便没再喊,而是小心翼翼的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上,可才走到窗边,她的身后竟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中握有一块白布,白布捂住钟子离的口鼻后,她只觉脑袋昏沉,眼前一片晕眩,整个人昏了过去,她醒来时,只觉得身下硬邦邦的,不仅如此,还略有潮湿,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钟子离爬起了身,扫眼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监狱里。
“阿离,阿离,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钟子离下意识像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了钟崇,他和自己被关在同一个监狱里,只是他被架在十字架上,全身上下都是被打的伤痕。
“五哥。”
钟子离赶紧起身朝他跑去,说道:“怎么回事,钟毅对你做了什么?”
“阿离,别说这些了。”钟崇提醒道:“赶紧离开,这不安全。”
钟子离内心疑惑,问:“我是怎么来到这的?”
钟崇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狱吏将我从外头带回来时,我便看见你躺在这了,赶紧走,这一定是个陷阱。”
钟子离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她都没来得及转身便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钟毅带着狱吏走了进来,他说道:“钟崇,你好大的胆子,行刺本殿就罢了,如今竟敢用阿离的性命来威胁本殿,你当真不想活了?”
钟崇冷冷一笑,说道:“真可笑,我如今被你绑着,如何用阿离的性命来威胁你。”
钟毅并不理会,他看向朝后退了几步的钟子离,说道:“阿离别怕,三哥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他说着,他身后的侍卫走上前一把拽过钟子离将她带了出去,尽管钟子离如何挣扎,可依旧抵不过男人的力气。
“钟毅,你别伤害她。”
钟毅好笑道:“你如今都是阶下囚了,还敢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他走近钟崇,眉眼略冷,说道:“你说,行刺太子,勾结公主,我可能定你死罪?”
“来人!将五殿下带下去,五殿下做出此等事,明日把他带到刑堂,让几位大臣来主持公道。”
钟毅说完,一脸怒意的走出牢房,可转身时,嘴角却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次日,钟崇被捆着压到了刑堂上,他全身是伤,手脚都被束缚着,他好歹还是个皇子,可钟毅却丝毫不给他一点颜面。
几位大臣来到后,大理寺卿顾印也走了进来。钟毅坐在主位上看着几位大臣,说道:“本也没什么大事,他行刺本殿一事,本殿已不追究,只是本殿最近得知一事,我这弟弟,竟在半年前拦截了公主和亲的轿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危险了大公主,竟当真说服了大公主替祈康公主去和亲。”
大臣们听闻后满脸吃惊,钟毅又道:“我也是在调查我那大皇妹为何失踪时,才查到了这件事,没想到我这皇弟,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几位大臣看向钟崇,其中一位先问道:“五殿下为何这么做?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钟毅看着钟崇,说:“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钟崇笑出了声,说道:“说什么?说你如何冤枉我?说你怎么对我用刑的?”
钟毅脸色一沉,怒道:“还嘴硬,怎么?想冤枉本殿来洗清你的罪名?你觉得有人相信你?若非阿离亲口告诉,说你对她起了私情,几次强迫她与你做那种事未果,我也不会如此痛恨你。”
钟毅说完这句话,大臣们脸色大变,就连顾印的眼中,也满是不敢相信。
钟崇与钟子离可是兄妹啊,若钟崇真强迫钟子离做那种事,那便是天理不容啊!
白川之无法相信的看着钟崇,骂道:“五殿下,此等忤逆之事,殿下当真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