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桐姐儿看到挂着灯笼的船,抱住了沈烟冉的腿,非得囔囔着要去坐船,“董家的那小不点儿比我还小,都坐过船了,总在我跟前吹嘘,说是坐在船上,就跟上了天一样,飘得可舒服了,四姑姑就带我去坐一回呗,我也想知道飞的感觉......”
“四姑姑,我也要。”
“四姑姑......”
沈烟冉:......
她的红烧肉,今儿八成是要泡汤了。
“待会儿听话,不许乱跑。”沈烟冉到底是拧不过崽子们相缠,只得去找了船家,夜里游江的人不少,沈烟冉过去时,前头已经排起了长队。
沈烟冉原本想让安杏去买票,自己先看着三个孩子,谁知几人非得要跟过去排着,沈烟冉只得立在了几个孩子的身后。
排在几人前面是一位男子。
从背影看,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爷。
前面的队伍,缓缓地往前移动,立在前头的颂哥儿,突地回头问沈烟冉,“姑姑,长安长什么样?那里的船只是不是比咱芙蓉城的船还要大。”
沈烟冉这回压根儿就没去逛过长安。
但前世她见过,“嗯,很大,还能放烟花。”
颂哥儿顿时眼睛一亮,“四姑姑去放烟花了?我听母亲说,姑父家里可厉害了,还有自己的船,四姑姑坐的可是姑父家里的船。”
沈烟冉:......
“谁是你姑父,别乱叫。”沈烟冉用手关节轻轻敲了一下颂哥儿的头。
颂哥儿一吃痛,忙地回过身,却是不小心踩了前面公子的鞋,那公子突地回过头来,朦胧的灯火下,一张脸甚是清隽。
颂哥儿一愣,忙地道歉,“哥哥,对不起。”
沈烟冉也紧张了起来,拉住了颂哥儿,赶紧赔礼道,“不好意思。”
那公子面色温和地看了沈烟冉一眼,笑着道,“无碍。”
这一来,沈烟冉再也不敢让颂哥儿站在前面,将他拉到了一边,自个儿立在了那位公子身后,前面的人陆续登了船,沈烟冉不紧不慢地跟上。
谁知轮到了前面的那位公子前,船家却伸手一拦,“不好意思,今儿的船都坐满了。”
沈烟冉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几个小崽子个个不乐意了,指着岸边的几艘空船道,“那不是有船吗。”
船家一笑,“船是有,可就你们这几人,也不够一船啊,几位要是想坐,倒是可以单独包一艘。”
沈烟冉一愣,下意识地回头,除了他们,身后还真是空无一人。
“怎么个包法。”既然答应了几个小崽子,今儿不让他们坐一回,回去怕是觉都睡不着了。
船家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二十两。”
沈烟冉:......
原本一两银子够他们五个人坐,如今得花二十两。
沈烟冉垂目看了一眼跟前的崽子们,实在不忍扫兴,回头让安杏付钱,“包一艘。”
几个娃瞬间一阵欢呼。
安杏上前给钱,前面的公子礼貌地让出了路,沈烟冉见只剩下他一人,也不知道这番等,要等到何时。
想着那么大一艘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无所谓,便出口相邀道,“公子要是不介意,可以一同上船。”
那公子忙地拱手一笑,也没客气,“在下多谢姑娘。”
沈烟冉点头回礼,转身招呼着几个小崽子上船。
一到船上,沈烟冉几乎就没歇停过,跟在一群娃的身后,生怕他们爬出了栏杆,倒是完全忘了那位公子。
等船只靠了岸,那位公子走到跟前来致谢,沈烟冉才想了起来,船上还有其他人。
“今日多谢姑娘相邀。”
沈烟冉摇头,“公子不必客气,倒是小娃们太吵,扰了公子的兴致。”
公子一笑,“游船便是图个热闹,今夜在下托了姑娘的福,才有幸领略了芙蓉城的美景。”
沈烟冉倒是有些诧异,“公子是外地人?”
那公子一笑,报了自个儿的名讳,“在下姓陆,单名一个梁子,来自西南药材行,排行第七。”
沈烟冉:......
这不就是西南药材行的少东家吗。
一路上都未曾见过面,如今倒是碰上了。
“原来是陆公子。”既然在路途中已经被人知道了身份,沈烟冉也没再瞒着,“芙蓉城沈家,四姑娘沈烟冉。”
报完了家门,沈烟冉又忙地感谢道,“这回多亏了陆公子一路照应,本想过几日等家父回来,再登门致谢,不曾想在此先遇上了公子,是我应该感谢陆公子才对。”
陆梁似乎并没意外,同样弯身还礼道,“四姑娘有礼了,沈家本就是我西南药材行的客户,照应是应该的,四姑娘莫要见外。”
见没见外,沈烟冉心里清楚。
西南药材行虽是卖药的,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从其手里进到药材。
沈家能拿到货,还是托了董家的面子。
身旁有娃,时辰也不早了,沈烟冉不便再耽搁,“天色不早了,陆公子初来芙蓉城,还是早些歇息,改日我再登门同陆公子致谢。”
陆梁也没再说什么,拱手行了一礼,留在原地看着沈烟冉一行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寻了一圈的仆从才面色着急地迎面走来,“公子这是上哪了,可急死小的了。”
陆梁一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适才遇到了沈家那位神医。”
仆从一愣,“沈家四姑娘?”
陆梁没说话,走到了马车旁,抬步上了马车,倒是身后的仆从突地问了一句,“少东家可将帖子给她了?”
西南的药材行不仅卖药材,每年更是会召集各地的医者前去,举办医术大会。
幽州的瘟疫刚爆发出来,朝廷就已找派人找上了陆家,陆家当日便召集了往届不少优秀的医者到药行共同探讨,却一直不见成效。
没想到,最后破解出瘟疫解药的人,会是芙蓉城沈家的四姑娘。
幽州破城那日,陆家就收到了信。
陆梁这才半路改道,打着去芙蓉城查看陆家桩头的幌子,实则也是想暗里去拜访一趟沈家。
沈家的那张药单子,陆家也听说过。
可这等秘方,也不是沈家一家有,很多医药世家多少都藏了方子,但真正能将其悟透的人少之又少。
陆老爷自来是个爱惜医药之才,传信给了陆梁,要陆梁给沈家递帖子,无论如何也要让其参加今年的医者大会。
“不急。”按原本计划的日程,是等四姑娘先从长安回来,他再登门拜访,如今提前遇上了四姑娘,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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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烟冉带着几个小崽子回去时,已经快了戌时末,邻近几处院子里的灯火都熄了,大夫人才见人回来。
因提前得了消息,知道沈烟冉带着几个孩子坐了船,也没担心,倒是遗憾地看着沈烟冉道,“红烧肉都凉了。”
沈烟冉似乎很久没这般放松地游玩过,脸上还带了些朝气和红潮,“不碍事,嫂子明儿给我热了,我再吃。”
大夫人没好气地道,“有啥可热的,咱家虽比不上长安江府,但也不至于让你吃隔夜菜,明儿我再给你做一份便是。”
旁边的桐姐儿听了忙地道,“四姑姑有钱,四姑姑包了一艘船,二十两银子呢。”
大夫人:......
嫁进沈家好些年了,自己这位小姑子的性子,她很是了解,一向都很节俭,别说是二十两,二两都得谨慎了花。
今日这是怎么了......
大夫人心头又是一跳,莫不是当真出了什么事。
沈烟冉却蹲身捏了一下桐姐儿的脸蛋儿,“乖,以后想要什么,找姑姑,姑姑什么都给你买。”
说完,又抬头起身,看了一眼大夫人,笑着道,“我先去歇息了,明儿等嫂子的红烧肉。”
大夫人看着沈烟冉脚步轻松地踏上了长廊,立在门前,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总觉得这回小姑子回来,哪里有些不一样。
“玩了这一日,赶紧回屋歇息。”沈烟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院子里,大夫人才低头看着跟前的三个孩子,不忘警告道,“明日早上可不许再去吵你们四姑姑......”
几个孩子一一地点头。
大夫人将孩子交到了嬷嬷手里,又去查看了一下几间屋子的大门,正要回房歇息了,守门的管家突地提着灯笼匆匆地走了进来,在其跟前小声禀报了一句什么。
大夫人一愣。
这还,怎么都到芙蓉城来了......
“赶紧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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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烟冉昨儿被几个小娃缠得够呛,早上不免多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快到巳时了。
安杏伺候完她洗漱,赶紧给她挑起了衣裳。
回了芙蓉城,沈烟冉自然也换下了一身青衫,想起离开幽州时沈烟青曾嫌弃她穿得暗沉,沈烟冉难得自个儿去挑了一件翠绿色的长裙。
“待会儿用了早食,咱再出去逛逛,多做几身衣裳,到时带去江南......”
安杏以为自己听岔了,“小姐要去哪儿?”
第50章 抱歉,我不爱你了……
昨儿船上的夜风一吹, 沈烟冉心头就已经有了主意。
上辈子她折在了幽州,今生今世从幽州走的出来的那一刻起,对于她来说, 便是与前世不同的新生。
她想过她想要的日子。
她与江晖成的婚事一日不退,她便要瞒住所有的人, 等到父亲和母亲从长安回来,必定又会同她提起亲事, 与其想着法子敷衍, 倒不如不见。
是以, 她不能在芙蓉城呆太久, 她也并非逃避,只是想给江晖成一个冷静的思考时间。
等他平静下来了,亦如是想明白了, 必然会同意退婚。
她不怕等, 但江府不会让江晖成等太久。
她想好了,先去江南,西南药材行每年都会在此举办医者大会,届时很多名医都会齐聚在那,像沈家这样的医药世家,定也不在少数。
父亲从小就告诉她,这辈子他们只需守好沈家的基业便是, 不窥视旁人的学识,也不可泄露家传的医术。
可她不如此认为。
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 她想走出沈家,走出芙蓉城,去外面瞧瞧。
上辈子董兆给了她帖子, 被江晖成拦了下来,没能去成,之后更是再没了机会。
如今再回想她前世一生,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惜。
她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了那场情|爱里,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直到最后再也走不出泥潭,只能将自个儿溺死在了高墙后宅之中。
“在父亲和母亲回来之前,咱们去江南。”沈烟冉看着安杏诧异的目光,又说出了让她更诧异的话,“咱得悄悄走,不能让嫂子知道。”
安杏:......
沈烟冉今儿心情不错,下楼时裙摆荡在脚边,颇有少女的灵动气息。
屋里的几个小崽子,昨夜被大夫人警告了后,今日似乎异常的安静,沈烟冉出了院子,正要穿过大堂去大夫人屋里陪着她一块儿用早食,门前的嬷嬷眼睛一亮,先是夸了一句,“四姑娘今儿这身好看,姑娘家家的,就应该穿些明亮的。”说完才传了大夫人的话,“夫人说了,要是四姑娘起来了,便去前厅用饭,今儿家里来了客人,屋里又没主子在,四姑娘先去招待一下。”
沈烟冉愣了愣。
这大清早的,哪来的客人。
嬷嬷并没多说,“四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沈烟冉睡了一夜,神清气爽,并没有多想,转身去了前厅。
沈家的院落不大,院里的小厮也很少,多数都在沈家的铺子里打杂,留在宅院里的也就三五人,沈烟冉到了前院,今儿守门的是管家,忙地上前招呼了一声,“四姑娘。”
沈烟冉点头,“何叔。”
管家跟着她到了门前,便退了下去。
沈烟冉抬步跨进门槛,抬起头的那瞬,沈烟冉觉得可能是自个儿眼花了。
江晖成不可能在这。
幽州到长安虽比芙蓉城要快,但从长安到芙蓉城,快马也得要十来日,这一去一来,即便赶到芙蓉城,起码得等到十日之后。
沈烟冉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只瞥了一眼,脚步便下意识地往后一撤。
江晖成也没出声,默默地看着她。
一身翠绿的长裙,腰肢盈盈一握,青丝挽于脑后,典型的一身芙蓉城小娘子打扮,面色上透着一股经久不见的朝气。
江晖成不确定前世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她穿这一身。
或许见过,但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大多都是她在江府的身影。
她喜欢穿素色的衣裳,在江府的那几身海棠色,还是他让人给她挑的,“你又不大,穿些明艳点的无妨。”
她红着脸点头。
从那之后,她很长一段日子,都是穿的海棠色,后几年,等江晖成留意过来,她似乎又换成了之前的素色。
连说话的语气和神色,也仿佛被身上的穿着所感染,安静低沉了不少。
适才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江晖成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她沉静的身影,冷不丁地瞧见这么一张活泼明朗的脸,诧异之后,心口的疼痛便开始蔓延。
江晖成的脸色有些苍白,艰难地从椅子上起身,看着退到门外,侧过身的沈烟冉,笑了笑,“医术越来越好了。”
知道她一心想要退婚,但没料到,她会用药药了槐明,不去长安,直接回了芙蓉城。
接到槐明的信鸽时,他已经到了长安城外,还未来得及进宫同皇上复命,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昨儿夜里到的沈家。
几日都没怎么合过眼,加上大病过后的奔波,脸上的憔悴和疲惫之色,肉眼可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但从幽州出来之后,他和沈烟冉一样,都是一个重新的开始,他无法再用前世的记忆去预测,只有亲眼看到她在身边,心头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