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才唤了小二过来,却是打了个白条,“今日的花销,麻烦挂沈家四姑娘的账上。”
小二一愣,问了一声,“公子贵姓。”
江晖成抬头,只答了一个子,“江。”
沈家同长安江府的那桩亲事,芙蓉城几乎是无人不晓,听到一个江字,又见江晖成一身贵气,白净的一张脸,英俊如同下凡的神仙,自然也反应了过来。
这怕就是长安那位鼎鼎大名的江侯爷,江将军。
可转念一想,江府那般大户人家,不可能掏不出银子。
小二禀报给了老板,老板一笔头敲过去,“你这猪脑子,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跑堂的了,一顿饭重要,还是将军的一个人情重要?”
老板恨伙计脑子愚昧,匆匆地追上前,一声唤住了刚出门的江晖成,“恕小的眼拙,没认出是将军,将军能光临小的店铺,是小的荣幸,今日这顿不必挂账,只要将军满意了就成......”
“不必。”江晖成再次说道,“挂四姑娘账上,她会结。”
“小的......”
江晖成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长安那日,他一人快马赶来,连换洗的衣裳都没带,今日这身,还是昨夜管家替他寻来的沈家大公子的一件青色布衫。
手臂,腿弯处都起了褶皱,也怪不得店家最初没将其认出来。
江晖成出了茶楼,便又去了裁缝铺子,买了几身现成的长衫,依旧是打着沈家四姑娘的名号挂账。
从裁缝铺子里出来后,倒又像是个贵气的公子哥儿,江晖成也不着急去找人,继续逛着芙蓉城,一直到午后,沈烟冉便在一家茶馆里找到了人。
江晖成过得挺自在,选了个阁楼上的雅间,也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几位公子,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聊得甚是开怀。
“还未问公子,是哪里人。”
“长安。”
“原是从京都而来,果然气度非凡。”旁边的一位公子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江晖成一番,目光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杨柳郁青青,竹枝无限情,公子这袖上的青竹,神韵秀逸,栩栩如生,倒是与公子的气度相衬。
若是换做往日,江晖成对这等前来搭腔之人,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今日倒是反常地笑了笑,“媳妇买的。”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倒是愣了愣,“公子原已成家,不知公子此趟来芙蓉城,是为何事。”
“找媳妇。”
几人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又是一阵发愣,刚走到几人身后的沈烟冉闻了此话,想也没想,当下掉头就走,江晖成眼尖,身子及时后仰,偏着头,招呼道,“阿冉。”
沈烟冉......
“诸位,媳妇来了,恕我先行一步。”江晖成洒脱地起身,追着沈烟冉的脚步,匆匆地下了楼梯,几位公子适才也只瞥见了沈烟冉的半个身影,忙地从阁楼上的栏栅往下瞧。
沈烟冉一身浅粉长裙在前,身后江晖成紧追而上。
还真是沈家四姑娘......
媳妇是沈家四姑娘,那适才那人不就是......几位公子面面相窥,有后悔自己没及时攀附上关系的,也有后悔自个儿适才的言行太过于放肆。
谁能想到堂堂大将军,江府二公子,会跑到了这小庙里来。
江晖成下了楼也不说话,乖乖地跟着沈烟冉,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茶馆,走到了马车前,沈烟冉一头钻了进来,江晖成识趣地立在了马车外,隔着车窗轻声问道,“阿冉也来听戏?”
见她不答,又道,“阿冉说的没错,芙蓉城的戏曲倒是比长安的有趣......”
路上人来人往,江晖成的个儿又高,本就长得显眼,如今立在那,一张脸又笑如桃花,惹来了不少目光。
“阿冉.......”
“上来。”沈烟冉及时地掀开车帘,打断了他。
今日沈烟冉为了躲开大夫人的叨叨,早早就出了门,去了西门的药材市场,呆了一上午,午后才回到闹市,原本打算再在外面混上一日,谁知,路过裁缝铺子,老板一脸诧异地问道,“长安江府的江将军都来了,四姑娘怎么还在这?”
沈烟冉迟疑的功夫,老板的夫人,已经笑呵呵地拿着江晖成赊的账目走了出来,递给了沈烟冉,“本就是几件衣裳的事,将军能前来光顾咱们这等小庙,那是咱家的福分,我同我家这口子好说歹说,不收将军的钱,可将军死活要给,非得说要咱们将账记在四姑娘的头上......”
沈烟冉:......
“多少钱?”
身旁的老板,咬牙切齿地瞪了自个儿的夫人几回,那夫人权当瞧不见,亲热地笑了笑,“二,二十两银子,咱们虽是小本买卖,赚的都是辛苦钱,但遇上将军这样的贵人,咱哪里还敢收钱,四,四姑娘就算了吧......”
“给钱。”沈烟冉回头吩咐安杏,转过身脸色都绿了。
昨儿他那句,“日常开销我会自己支付”说得倒挺硬气,他倒是给啊,就这么个破店面,他是买了人家半个铺子不成,还二十两银子。
他是眼睛瞎了。
倒也符合他前世,被人四处宰的冤大头名声。
沈烟冉一走,裁缝铺子的老板便拉住自己的夫人,“你疯了,你是钻进钱眼了,你还二十两......”
那夫人反过来骂了他,“你这个猪脑子,堂堂大将军能穿你这不要钱的衣裳?二十两人家都嫌弃拿不上台面......”
这还不算,沈烟冉又被茶馆,酒楼,前前后后三五家的老板找了上来,都是江晖成赊的账。
总共付出去了整整五十两的银子。
沈烟冉看了一眼安杏手里空荡荡的荷包,忍无可忍,“他人在哪?”
见沈烟冉终于寻过来了,江晖成赶紧跟上。
刚钻进来,沈烟冉便要劈头丢他一句,“将军还是请回吧,我沈家养不起你。”江晖成突地先递过来了一袋银子,“今儿欠的,阿冉瞧瞧够不够。”
沈烟冉到嘴的话,被那钱袋子给堵了回头。
正要酝酿该怎么赶人,江晖成倒是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我初来芙蓉城,人生地不熟,怕被人宰,便报了阿冉的名字。”
沈烟冉无语,侧目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实在没忍住,“你这身衣裳,最多就值五两,人家收了你二十两,还有你喝的是什么酒,得要二十两?桃花酿最贵的也不过是卖十两,连茶馆的小面都被你吃出了一两一碗......”
什么不宰人。
店家生怕算便宜了,丢了他将军的身份。
沈烟冉说着时,江晖成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脸上,享受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色,珍惜着这片刻失而复得的关怀。
心口的落寞,此时也仿佛被完全抚平。
“阿冉说得对,以后凡事,我先过问阿冉。”
沈烟冉:......
沈烟冉察觉自己失态,立马闭了嘴,默不作声。
被人宰了又怎样,关她什么事,他江府横竖有的是钱。
“今日将军的花销,就当我请你了。”沈烟冉偏过头,没去接他手上的钱袋,“将军休整两日,还是请回吧,芙蓉城不适合你,我也没工夫陪着将军消遣......”
话音刚落,马车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沈四姑娘可在。”
是西南药材行少东家小厮的声音。
“小姐正在里头呢,不知公子有何事?”安杏远远地就见到人来了,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马车,赶紧迎了上去。
“少东家有些药材上的问题想登门咨询一下四姑娘,不知四姑娘可方便。”
第52章 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马车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少东家是谁,沈烟冉自然知道。
从幽州回来,她和三姐姐, 一路托了人家的关照,又送了那般名贵的药材, 昨日夜里巧合之下也曾打过了照面,瞧得出是一位谦谦君子, 若非有急事相求, 定也不会贸然来沈家拜访。
沈烟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撩开了车帘, 同那小厮客气地回复道,“承蒙少东家高看,明日巳时沈家略备薄酒, 少东家务必赏脸。”
安杏原本还在犹豫怎么婉拒。
毕竟将军还在马车内, 这般听到旁人相邀小姐,心头指不定会怎么想......
谁知沈烟冉倒是直接,当着江晖成的面应了下来。
沈烟冉没觉得有何不妥,回复完放下了帘子,也没再去赶江晖成下车,微微倾身同马车前的安杏说了一声,“回罢。”
他愿留在哪儿, 就留在哪儿,她管不着, 但该说的话她也已经同他说清楚了。
她不想成亲。
她的日子, 他也无权来干涉。
江晖成这回倒是意外地闭紧了嘴,目光虽时不时地停留在她脸上,却没问她一句, 就似是没听见适才沈烟冉和那小厮的对话一般,安安静静地跟着沈烟冉回了沈家院子。
沈烟冉先下车,还未等江晖成起身,便又对车夫吩咐道,“送将军回老屋。”
沈家如今没人有空招待他。
大夫人忙,她也忙。
沈烟冉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沈家院子,刚进去,便被几个小崽子缠得脱不开身,“四姑姑,陪我们玩儿......”
“好,玩什么。”
“叼小鸡,叼小鸡......”
大夫人没辙,才想出了这招,让几个孩子早早地候在了门口,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往外面跑了......
沈烟冉轻轻地捏了一下桐姐儿的脸,“成,谁是老鹰,谁是小鸡啊。”
颂哥儿不干了,“幼稚,我才不要玩这个,姑姑是不是会骑马,教我骑马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要叼小鸡......”
“那你一个人玩好了,我们四姑姑是大人,才不会玩这种。”
几个孩子一吵,旁边的丫鬟头都炸了,沈烟冉的脸上却没有半丝不耐烦,拉住了桐姐儿和颂哥儿的手,轻声哄道,“要不要听姑姑弹琵琶?”
这回几个娃的意见倒是一致,“好,我要听姑姑弹琵琶......”
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笑着道,“四姑娘脾气好,小主子们,尽都知道折腾她四姑姑......”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上了长廊,彻底没了声儿之后,门外的江晖成,才缓缓地落下了车帘,同马夫道,“走吧。”
车轱辘子一动,江晖成缓缓地将头靠在了马车内,周身的精神劲儿,似乎瞬间被抽了个干净,面无血色,双目血红。
那几道孩童的声音,和那张干净的笑脸,不断地在他脑子里浮现。
江晖成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心口猛地一缩,如同万箭穿心而过,他放不下,也不会放下,如今他剩下的筹码,仅有这桩婚约。
这辈子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做她喜欢的事。
但唯独不想放手。
因为他知道。
她走之后,焕哥儿和沼姐儿都不好。
他也不好......
江晖成的马车回到老屋时,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天际的霞云笼罩而下,暮色暖光,柔和温暖,却抚不平心头的杂乱。
或是知道,绚烂之后,便是黑夜。
老屋里的管家和小厮等了江晖成一日,终于见到了人,忙地迎上去,“将军,可是去逛芙蓉城了?这几年前来芙蓉城观光的人可不少,哪儿的景色好,奴才清楚,将军要是想去,明儿奴才带将军去转转......”
江晖成没说话。
管家抬头见他面色有些差,便让小厮先跟着过去伺候,自个儿赶紧去煮了一壶热茶,刚到门口,小厮从里走了出去,神色有些发懵,照着江晖成的话问了管家,“可有锄头?”
“你这时候找锄头作甚......”
“将军要。”
管家:......
管家又去了那一堆杂物里,寻了半天,才寻出了一把生了锈的锄头,交给了江晖成,“将军拿锄头作甚,有何需要,吩咐奴才们便是。”
“不用。”
夜幕一点一点地落下,管家和小厮,两人立在廊下的院子内,各站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晖成在院子里折腾。
看了半天,见江晖成要将院子里的杂草锄光了,两人还是没明白,江晖成想干什么。
直到江晖成终于起身,搁下了锄头,同两人道,“明儿帮我去买几样种子。”又进屋拟好了单子交给管家,管家看到上面的芍药,月季......才明白,将军是想改造这个院子。
这院子确实是太荒废了。
管家当他是嫌弃,忙地道,“将军身份尊贵,不必亲自动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奴才们来办就是......”
江晖成没应,回屋后继续折腾他的画。
屋内的油灯,半夜才熄。
第二日管家一早就去将东西给他买了回来,去敲门,人又不见了。
沈家的小厮也不在。
管家出去买东西的那会,江晖成已经叫上了小厮,直接去了沈家,说是找大夫人拿些东西。
昨儿沈烟冉回去应付完一群小崽子后,便同大夫人说了,今儿西南药材行的少东家要来,大夫人虽不懂医,但也知道西南药材行是沈家的贵客,不敢怠慢,今日一早便让人去准备酒菜,好生招待。
沈烟冉昨日给小厮回复的是巳时,陆梁便巳时赶了过来,不早也不晚。
大夫人先回去接的人,客气地将人请到了前厅,问了几句场面话后,沈烟冉才赶了过去。
今儿依旧是一身浅粉,院堂里芭蕉抽出了新芽,暖暖的阳光洒下,如同被雨水洗过,干净又亮眼,陆梁闻到声音,目光往前一瞧,正好瞧见了一道亮丽的身影从一团翠绿的芭蕉叶中绕了过来。
片刻后,身影终于踏进了门槛,“陆公子。”
陆梁起身回礼,“四姑娘,叨扰了。”
“陆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