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子彦眷念地靠在她腿上,轻轻磨蹭,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我想你了。”
青诀想起他不告而别,声音略带不悦,“今天去剑华宗玩得可开心?”
“不开心。”
他摇头,每一刻都如坐针毡。
仿佛被人放在火架上烤,生怕深藏的秘密宣之天下,也生怕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青雀宗会像梦里那样毁于一旦。
所以他一刻都不想呆,马不停蹄地回来。
“师父,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我不喜欢华语嫣,不喜欢任何人……”
“我只想呆在你身边……”
如果失去她,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梦里那样发疯到入魔。
青诀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滚烫,“你喝酒了?”
他点点头,又像孩子一样将她抱紧,他贪念她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很温暖。
在他心里,青诀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她不像华家小姐那般骄纵,对下人都很宽容。
她会护着身边的人,就算受伤也不会轻易放手。
哪怕是齐陵恨她入骨,外面的人都说她残忍无道、囚禁他人,可事实上,她也是以另一种方式保护齐陵。
青栾下血契的那天,给了青诀两个选择。
她说齐陵这人怀有异心,不能留。要么死,要么契。
青诀选择了血契,不管齐陵如何恨她,她始终不曾为自己辩解。
因为一旦辩解,就会被青栾认为是心慈手软之人,对齐陵的处罚只会更加严重。
青栾想将她培养成冷血的上位者,可她本性就不是,但她还是按照母上的想法尽力去达成她所愿,同时也用她自己的方式,尽力保护每一个人。
可是齐陵不懂,外面的人也不懂。
他们污她辱她、欺她骂她。
恨不得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推入地狱。
她不喜欢为自己辩解,但是他都明白。
他一直都知道青诀其实是很好的人。她和华语嫣那些人,真的完全不一样。
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头顶传来青诀的声音:“看你最近几天都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华语嫣做了很过分的事?”
他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受伤,“很过分。”
“那你还去她的生日宴?”青诀皱眉,一想到华语嫣敢欺负她的徒弟,立马拉下了脸,“看她那脾气也不是好相处的人,我起先以为你喜欢她所以没说什么。现在看来她确实不适合你,以后你也不必再迁就她。”
邹子彦用力点头,然后又委屈地抱着她的腿,细细数落她的罪行:“她强迫我去不喜欢的宴会,强迫我喝不喜欢的酒,强迫我见她的小姐妹,还说不好听的话来威胁我……师父,我也不想去的,她非要缠着我。”
“下次她再缠着你,我就轰她出去。”
“好,师父轰她出去。”他睁开眼睛,眼底总算有了几分生机,“无论她说什么师父都不要信,那都是她说来骗你的……”
夜色已深,他还抱着她的腿不肯放开。
“进屋说话吧,我让他们给你熬碗醒酒汤。”
他听话地点头,起身摇晃,青诀扶了他一手。
熟悉的香味窜入鼻中,他有些失去理智,握住她的衣袖,压抑着体内沸腾的火。
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拉着她的衣袖,一路点燃烛火。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夜里怕黑,她就拉着他的手,一盏盏将灯点亮。
她就是他心里点亮的一盏明灯。
灯灭了,人自然就疯了。
弟子送来醒酒汤,端着都烫手。她坐在案几边上,一点点帮他吹冷,嘴唇触碰到合适的温暖,才推到他手边。
“都喝了吧。”
邹子彦趴在桌上,望着晃动的汤勺。想到她嘴唇触碰的那一下,心思便有些灼热。
他抱住瓷碗,埋着头,一勺一勺,每一口都喝得很认真。
青诀就在旁边看书,翻到小时候的涂鸦,笑出了声,“画得真丑。”
邹子彦反驳:“我觉得很好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小时候就跟这画像上一样丑。”她说着又笑了。
邹子彦有些羞怒,他蹙着眉头不自信地问:“我小时候真的很丑吗?”
“岂止,还是个小哭包。我一叫你小铃铛,你就躲在床底下哭,废好大劲才能哄出来,哭得一脸眼泪鼻涕。”
他急忙道:“师父不要再叫我小铃铛,我已经长大了。”
她侧头看他,他挺直身子,光是坐着都要比她高出许多。
少年的骨骼已经张开,出落得棱角分明。他面露几分薄色,微蹙的眉间总是带着几分少年气。
小铃铛长大了,还长成了惹人觊觎的瑰宝。
难怪华语嫣老是咬着他不放。
青诀伸手用力捏他的脸,给他捏红了。
他不解地看着她,略带委屈。
“明明小时候是个缺牙的小丑鬼,没想到长大还人模人样的。”
他趴在桌子上,不服气地反驳:“那你小时候不也缺过牙,还让我给你扔在屋顶上,说这样才会长得更快,结果缺了几个月都没……”
青诀连忙捂住他的嘴,“好了,我不想听。”
微张的唇被她捂住,好像在亲吻她手心。
邹子彦连忙侧身,衣襟因为侧身,微微打开。他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不知道那头挂了什么。
青诀好奇,伸手从他脖子里掏出来。
酒意瞬间清醒,邹子彦一把抓住她的手,红着耳根道:“这个不能看!”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青诀就要去拿,非要看个究竟。
邹子彦铁了心不给她看,又怕弄疼了她,被她一把按在案几上,非要掏开他衣领。
“师父!”他誓死捍卫,“真没什么?”
青诀不信,“没什么还不给我看?你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他藏的都是不想被她知道的秘密,每一件都足够他被逐出师门。他费尽心思隐藏着,就是不想被她知晓。
拉扯间,瓷碗摔在了地上。
趁着青诀松手的空挡,邹子彦赶紧脱身,“我去找人收拾。”
冲出大殿,冷风扑面。
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他解下挂在红绳另一头的两颗小牙,小心攥在手心。
青诀让他把牙扔到房顶上的那天,他并没有去。
他听别人说,把两人的第一颗牙齿绑在一起,寓意着永不分离。
所以他偷偷藏了起来。
后来青诀问他有没有把牙齿扔到房顶上,为什么她的牙还没长出来。
他撒谎骗她:可能是扔得太高,过犹不及。
要是被她发现这两颗小牙,那他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他回到殿中,随便找了一块玉石挂上,等第二天再来到青雀殿跟她解释。
门外守着青黛,顶着寒风一脸不爽,“你找宗主吗?她不在。”
邹子彦看到殿门微开,里面像是有人,“那里面的是谁?”
“哼,”青黛说起这个就不高兴了,“昨天你不在殿里,宗主带了一个奴隶回来。本来我还挺喜欢他的,结果宗主给他赐了名字,居然跟我一个姓,我现在越看越不开心。”
一个奴隶,赐了宗姓?
邹子彦心中警惕,他推开殿门,见到那人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危机。
因为他实在太像齐陵了。
不光是模样,还有小动作,都透着齐陵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神情,比齐陵更单纯,更让人心生怜惜。
青诀这是……找了个替代品?
邹子彦一时间难以接受,他以为她将齐陵送走,心里已经不再有他。
结果带了个跟他一样的奴隶回来。
邹子彦满含敌意地走到小奴隶身前,看他缩在青诀的椅子上,坐着他曾经坐过的位置,恼怒之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提起来,“谁允许你坐这里?”
小奴隶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耸搭着眉,一脸无辜。
邹子彦都还未动手,他就摔在地上,抱住头发抖,害怕被打的样子。
“子彦,”青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你别吓他。”
邹子彦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比不过正主,现在连个替身都不能凶了吗?
小奴隶一看青诀,就飞快跑到她身边求庇护。
他跪在她身侧,拉着她的衣服。
青诀也下意识伸手护住他。
“你别吓他,还有青黛,对他友好一点。”
她说完就去处理公务,小奴隶跪坐在她身侧,又是帮她磨墨,又是帮她拿笔,还趴在她身边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拿笔歪歪扭扭地练字。
青黛不高兴地跺脚,显然也是吃过哑巴亏。
邹子彦终于知道青黛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因为这个人真的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忍不住问:“师父,这人你从哪里捡的?”
“聊盛斋手里要过来的,怎么了?”
“师父不该查查底细,再带进殿吗?”
青诀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还指点他名字写错了,“不用查,他脖子上戴的奴隶环都是我亲自取下来的,他的身份我心里有数。”
那也不能、不能占着他的位置啊。
邹子彦气到胸闷,他看着那小奴隶坐在那笑,就好像在挑衅他一样得意洋洋。
从青雀殿出来,青黛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少主,那小奴隶看着真不像个好人,你说宗主怎么想的,怎么能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来?就算是前宗主留人在身边,都得查至少三代,她怎么还给人家赐了宗姓?这不就跟我一个姓了吗?哼,气死我了,谁要跟他一个姓……”
邹子彦停下脚步,“宗主没说要查他吗?”
“没有,直接就留在身边了。”
邹子彦抿唇,实在不放心,“那我去查。”
陪在青诀身边的小奴隶仍旧天真无邪。
他陪她核算完所有的账目,笔下歪歪扭扭的名字也有了雏形,开心地望着她,想获得赞赏。
青诀赞赏地摸摸他的头,“真厉害,明天继续练吧,过段时间我教你识字。”
他乖巧地笑着,用力点头。
随后凑到她身边,轻轻撑着她的手,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害羞地跑开。
青诀目不转睛地看着账本,随后用手帕用力擦干净,丢在地上。
……
小奴隶一路跑回偏殿,在门口遇到了霖岚。
他身上带着冷霜,早已恭候多时,抬起的眸中幽深冰冷。
“少主让你来的?”
小奴隶不说话,仍旧一脸天真地耸着眉。手上胡乱比划着手语,表示自己听不懂。
霖岚拧着眉,脸上难得有些温怒,“我知道你听得懂,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不要把多年布局前功尽弃。”
小奴隶终于不装了,他沉下神色,嘴角勾起嗜血的笑,声音低哑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霖岚,你办事不力已经让少主非常生气了,如今还阻拦我的路,就不怕少主怪罪下来吗?”
霖岚皱眉,“青诀没你们想得那么蠢。她连齐陵都舍得送出去,你以为她会在意一个赝品?”
“你还能有我懂女人的心思?”小奴隶舔了舔唇角,自信狂妄道:“齐陵不听话被送走是早晚的事,我和他可完全不一样……你做不到的,不代表我做不到。”
谈话不欢而散,霖岚心头结了一口闷气,不上不下堵得他难受。
他一边觉得青诀没那么蠢,不会落入圈套,一边又觉得她这么轻易就败了,那他之前做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头痛欲裂,彻夜难眠。
他枕着那本《转生录》沉入梦中,再次梦到那天的漫天大火。
那是青雀宗被灭的前夕。
青诀躲在殿里绣着腰带,想送给齐陵做礼物。
她窝在椅子上,纤细的双腿搭在扶手上晃晃悠悠,手上被扎了几针,她疼得皱眉,含着手指报怨道:“怎么这么难绣?”
霖岚体贴道:“不如让底下人代劳。”
“这怎么行,这可是我的心意。”她拿着只绣了一半的腰带给他看,“怎么样?好不好看。”
她绣的祥云飞龙,手指扎了好多的洞。
好看,好看到让他眼睛发涩。
她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齐陵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真心?
他蹲在她手边,用桌上的冰块帮她敷手,纤细柔软的触感让他生了怜惜之意。
“如果,齐公子有一天背叛你,你会如何?”
青诀不假思索:“他不会背叛我,我都和他说好了,等明年开春就成亲。”
霖岚沉默不语。
他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
而后数万大军临门,烈火遍野。
她绣到一半的腰带落入火焰中,半月的心血瞬间烧成灰烬。
众人大喊着:“青诀已死。”
齐陵高兴到疯魔,青雀神像骤然倒下。
他心里好像也有什么随之烈火被吞噬干干净。
如果,他是说如果。
换了他是齐陵,能得青诀如此喜爱,只怕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了。
可他到底是个没人在意的下等人。
贪婪的人群闯入藏书阁,争抢秘法。
随后尖叫声传来,藏书阁变成了人间炼狱。数不清的鲜血溅到门窗上,染成一片红幕。
他看到邹子彦双目赤红,已肉身化魔。
她的徒弟竟为她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