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河吗?这长廊就跟河一样,蜿蜒曲折。
但是不管是蛇还是河,又怎么比得上这长廊的壮观。或者说壮观还更小气了些,眼前的长廊在一座山上盘旋而上,直插云霄,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传说这条长廊是创世女神的一条白色丝带变幻而成,沿着它一直走上去,走到尽头,就能看到天神。所以这长廊也有神梯之称。只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走到头,至于那些没能回来的也多半是在路上饿死、累死了。
可惜对于这些传说沙罗都不知道,她左手拎着水桶,右手拿着抹布,站在长廊的尾部,整个人都呆掉了。
这么庞大的工程,她从现在开始做起,做到一百岁也不见得能完成吧。当然前提是她能活到一百岁的话。
现在沙罗终于明白,为什么吴旗火月交给她这件差事时,弗拉会笑得那么得意了。
可能是太久没人清洗过了,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白色长廊几乎已经变成黑色了,极难清理。沙罗拼命的擦啊,擦啊,连换了几十桶水,她才擦白了几块石板。至于想象中那遥远的尽头,看起来更加遥遥无期了。
眼看着日头西斜,沙罗有些泄气地趴在地上,任凭冰凉的石板摩擦着脸颊。自从进了大都之后,她就遇到一连串的霉事,几经磨炼,性命都差点丢掉。现在又擦这望不到的长廊,难道这大都真是她命中的禁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沙罗微一侧脸,只见一双靴子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是一双做工极其精致的靴子,绣工精巧,明黄色的缎面被夕阳一照,熠熠生辉。
明黄色?沙罗猛的抬起头,就看到帝梵满面嘲弄地脸。
“擦地好玩吗?”帝梵冷冷地一撇唇。
“好玩。”沙罗闷闷地答道。
“既然好玩那就继续玩吧。”帝梵说着一转身。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他特意跑一趟仿佛就只为了问她一句。
沙罗愣了一下,随即匍匐着追过去,一把抱住帝梵的龙靴,口中大呼:“皇帝大爷,皇帝爷爷,你饶了我吧,沙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那件事也与我无关,求你绕了我吧。”
或许因为心中真的忧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混着鼻涕一起通通抹在那华贵异常的龙靴上。
帝梵的脸明显僵了一下,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擦地好玩吗?”
“不好玩。”这句可是实话。
“不好玩那你还擦什么?”冷冷地抛出了一句,帝梵一抬腿把沙罗踢到一边,迈步走了。
啥?那意思就是说不用她擦了吗?沙罗屁颠屁颠地站起来,踢倒水桶,扔了抹布,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其实帝梵这一脚踢的也挺疼,不过现在惊喜之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嘛。
“还不走?”帝梵走了几步,忽然又退回来,眼神甚是冷淡。
“走去哪?”沙罗一呆,总觉得他这话的意思,应该不是叫她回去休息。
“要么清洗长廊,要么跟我走,你选一样吧。”
沙罗连想都没想,立刻缀在帝梵的身后。帝梵虽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好过那永无边际的清洗工作。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长廊。
此时,底下石台上正跪着一个人,见两人过来,他跪爬着向前,用一块纯白的手巾为帝梵擦着靴子。他手法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像是在对待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他的发丝轻轻垂下,似挡住了视线,他手指向上撩起碎发。这一撩,沙罗愕然发现,那张脸竟是与艾尔洛奇一模一样。
第四十五章 生食人鱼肉
“二王子。”沙罗惊叫出声。忽又觉得艾尔洛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若不是他,难道是从未见过的三王子艾尔迪亚?
艾尔迪亚听到她的呼声,微微侧了下头,随后又垂了下去,专注地擦着被沙罗弄脏的靴子。
贵为蒙纳的王子,这种仆役的事却做的这么熟练,想必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沙罗的心蓦地一紧,一种悲意迅速涌了上来。即使是蒙纳,这么骄傲的民族,这么骄傲的国家,在至高无上地皇帝的面前也卑微的犹如仆从。面对如此情境,她除了心酸,更有一些心疼。
擦完靴子,艾尔迪亚恭恭敬敬退到一旁,等两人走过,他才跟了上来。
身为蒙纳一小小的侍卫,走在王子前面,沙罗总觉得后背如芒在刺。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悄悄退了几步,站到了艾尔迪亚身后。
艾尔迪亚依然默默地走着,仿若未见。
跟在帝梵身后,一路上所见之人都跪拜叩首,高呼:“陛下万寿。”等帝梵走过许久,他们方敢抬头,继续手里的活。这般庞大的气势,让沙罗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自豪感。
三人很快穿过几座殿宇,来到一座庞大的宫殿前。沙罗偷瞟了一眼,见殿前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朝阳殿。便暗自猜想,这可能是帝梵的寝宫。
进了朝阳殿,地上乌压压跪的全是人。仔细瞧瞧,感觉这里所跪的仆役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他们虽穿着仆役服饰,神态谦卑,可高贵的气质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而且其中不乏如艾尔洛奇般相貌出色的。让人不免好奇他们的身份。
正愣神地时候,忽然一个侍卫跪在帝梵面前,禀道:“启禀陛下,附图国人质五十杖已打完。”
帝梵点点头,冷声道:“附图王子目无君王,亵渎神灵,先在水牢里关几天吧。”
“是。”几个侍卫领命而去,不一刻拖着一个血琳琳人从眼前经过。
沙罗偷眼望去,见那人早已被打得脱了人形了,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她的心瞬间变得冰凉,王子尚且如此对待,她一个蒙纳无名小人物,又如何在这残酷的宫宇中生存?或许稍有不慎,她就再也见不到艾尔洛奇了吧。
事实上帝梵并没有轻视她的意思,也没如她想象的,把她当猪当狗。不但没这意思,似乎还有那么丁点的礼遇。比如说现在,他进食晚膳的时候,别人跪着,她却可以站着。
同样站着的,还有那个曾传旨给她的祭司。这会儿正对着她挤眉弄眼,仿若跟她很熟。
帝梵在吃饭的时候最不喜吵杂,曾经索塔国的王子不小心咳嗽了一声,就被他割去了舌头。所以朝阳殿里人人自危,都默默垂首,连呼吸也比平时更轻一些。
沙罗站在最近的地方,亲眼目睹尊贵的皇帝陛下夹一筷菜,配一勺饭,一起放在嘴里细细嚼着,接着又用金线掐丝的细瓷勺喝了一口汤。整个过程说不出的优雅大方,但却让沙罗忍不住冒出个念头:其实皇帝也不过如此嘛。都身为人,他也没比谁多出个眼睛鼻子,就连吃饭的样子也跟一般人差不多。
这一念头一出,沙罗自己也不由吓了一跳,她摇摇脑袋,赶紧晃掉大逆不道的想法,心里瞬时紧张到了极点,皇帝法力无边可别会个读心术什么的。
吃了几勺饭,帝梵忽的皱了皱眉,点手叫过一个侍卫,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侍卫衔命而去,不一刻捧了一个玉瓷的大盘子进来,恭敬放在餐桌上。玉盘中放着切好的红红白白的肉片,被一圈碎冰镇着,冒出丝丝地凉气。
那盘中之肉说红不红,说白不白,既不像猪牛羊肉,也不像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肉。
沙罗看着眼熟,同样的肉似乎在太后那里见到过。当时太后咳嗽了一下,有人捧上肉,接着她好像当药似的吞下去。
这时,帝梵伸筷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生生的肉片入口即化,那绵软的感觉,即使是旁边看的人也能感觉的到。
帝梵吃了几片便不吃了,停箸罢手轻轻吐了几字,“这鱼肉怎么味道不一样了?”
鱼肉?人鱼?不知为何,沙罗忽然想起沙亚娜和人鱼女王。
“河里没剩几条了,想必好的都进给太后了。”身边的祭司回道。
帝梵仿若刚想起来似地问了一句,“啊,笃珐斯,太后身体怎么样?”至于太后的身体怎样,想必没谁比他更清楚了。
那祭司睁着眼说瞎话,“太后很好,最近饮食也比往常多了些。”可能是在地下吃的鬼饭。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跟真的一样,只有沙罗知道那胖胖的老妖精早已下地狱去了。可是对于太后薨逝的消息,为什么帝梵秘而不宣呢?
似乎戏演够了,帝梵用一方白巾擦着嘴,轻声吩咐道:“撤下去吧,明日捞条肉质好的人鱼上来。”
他的话音虽轻,却让沙罗的头轰地一下炸开了,她早觉得这肉不对劲,没想到真是人鱼肉。她脑中浮现出美丽的沙亚娜和柔弱的人鱼女王,一想到她们就是眼前这盘肉,心疼地快要暴开了。
“但是后来,由于一个人的出现,这种情况就改变了。”人鱼女王悠远地声音如在耳边。可是现在,她们又身在何方?
这一刻,沙罗火气上升,蒙纳献贡的悲惨,人鱼家族的悲剧,王子做人质的耻辱,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她再也无法冷静,‘腾’地跳到帝梵面前,伸手点指他的鼻尖,吼道:
“不要以为自己是皇帝,就能成为神旨的传达者?”
“不要以为自己是称职的大陆庇护者吗?”
“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苛捐杂税,逐年加重的进献,无辜被奴役的王子,还有那许许多多被当成食物的人鱼族,……这许许多多地事又有哪一件是身为一个神的使者,百姓的守护者该做的?你现在所作所为不是在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里的子民,你是在作孽。”
这一段话说的慷慨激昂,一口气吐出了所有积聚在心中的愤懑。说到最后“作孽”两个字时,手指几乎要戳到帝梵的脸上。
大逆不道,真是大逆不道啊。再也没有比这个词更能形容沙罗的举动了,整个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等着,宛如暴风雨来之前的沉寂。众人的表情各异,有的人惊异,有的人忧虑,还有的人脸上已经怕的扭曲起来。
第四十六章 皇帝,你是我大爷
这一番话说出,沙罗顿觉心里痛快了许多。但随即恐惧之感也悄悄袭上了心头。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太过莽撞了,即使有再多不满,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这跟往皇帝脸上泼大粪有什么区别?她死倒也罢了,可是蒙纳呢?二王子呢?她的无知无畏很可能会连累到艾尔洛奇啊。
沙罗心里猛敲着鼓点,偷眼瞧瞧帝梵的表情,只见他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根本看不出是喜是怒,但那通身阴冷地气势却让人感到死亡袭来的恐惧。
看着沙罗,帝梵忽然笑了,他的笑声谈不上愉悦,也谈不上愤怒,像是一种无奈,又像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自从登上这个位置开始,还从没有人敢如此质疑过他。
“你真的是大神的使者吗?”
“你真的是百姓的庇护者吗?”
“你真的是大陆的守护者吗?”
……
没有人,从没有人质疑过,哪怕是在心里怀疑的也没有。但是只有帝梵知道,他不是什么守护者,他什么也不是。这片大陆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没了真正的守护者了,皇帝早就只是一种形式,一种高高在上,号令万民,满足私欲的形式。
他身为皇帝以前是为了满足太后那老妖精的私欲,现在,从今往后只会是满足他个人的私欲。可是,即使是表面的形式,只要存在一天,就绝不允许有人破坏。他一直觉得沙罗与众不同,聪明机智,不畏权势,又具备上天宠爱的特质,只可惜呀,可惜她的胆子已经大到包天的程度。而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却是绝对不能存活于世的。
“你一个小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是无知也好,是无畏也罢,知道藐视皇帝什么下场吗?”帝梵带有深意的眼神扫在沙罗身上,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的冷冽气质忽的消失不见,换之而来的是一种诡异地和煦,可这种和煦混杂了煞气,阴霾之气,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你到底想怎样?”沙罗瞪着他。事已至此,她现在已经豁出去了。
“藐视皇帝是要被五马分尸的。”帝梵倒也不是吓唬她,大陆法律第一条就明确规定,蔑视皇权者受车裂之刑。
“不过你一个丫头,也就一时口快,看在年纪尚幼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啊?沙罗一时纳不过闷来,她这么大的罪名,就这么算了?
“但是这么算了,别人会说我护短……。”帝梵唇边漾起一抹残酷地笑容,“这样吧,蒙纳国民犯罪,就让你们的王子代罚吧。”
他说着伸手一指艾尔迪亚,“来人,把蒙纳王子拉出去杖毙。”
“遵旨。”两个武士动作很快的压住艾尔迪亚往外走。
艾尔迪亚任他们抓着自己,脸上表情淡淡地,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但沙罗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猜到有可能会连累蒙纳,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阴损。此时此刻也顾再不硬气了,‘扑通’跪了下去,接着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直抽的半张脸都红透了。
艾尔洛奇经常教导她,“能用下跪解决的事就尽管下跪吧。”若是服软能救回艾尔迪亚,让她怎么软都可以啊。
看看帝梵没反应。沙罗左右开弓,又连抽了自己十几嘴巴,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皇帝大爷,皇帝爷爷,沙罗错了,沙罗真的错了。”
“哦?你错哪儿了?”帝梵感兴趣地挑挑眉,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能做到如此地步。能屈能伸,也算个人物了。
“沙罗刚才说的话都是胡话,沙罗说错了,陛下也听错了。”
“那些话不是那意思,刚刚沙罗是想说皇帝大爷法力无边,如果能顾及一下百姓的生活,就会更受人爱戴。”
“皇帝大爷威满天下,誉满大陆,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这句最扯淡。
“皇帝爷爷乃天下第一美男,不知受多少闺秀青睐。”这倒是实话。
……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沙罗满口跑车,所能让你更想到的夸人词全用上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闯大祸了,只希望帝梵真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迁怒别人。
她这边说的漫天星雨,口干舌燥,打得牙都出血了,帝梵的表情依旧淡淡地,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不相干的字,“你说,我是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