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雪松香萦在她鼻尖。
韩素娥慢半拍睁眼,看到对面沉香半张着嘴,灼灼视线落在自己身后,面容有些扭曲。
她有些僵硬,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
自己好像靠在……
一股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从身后传来,顿时让她浑身的血都往脖子上冲。
素娥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要离开,仓促间另一只胳膊不知抵着身后哪个地方,勉强站直了身子。
只是抬头的瞬间感觉发间有什么硬物划过了一片柔软,她惊慌失措地扭过头,对上一双沉静的深色眸子。
“你、你。”素娥有些说不出话来,眼中不可置信大过惊恐和愤怒。
见她转过身来,黄柏突然一手捂住下颌,但另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她的腕,让她无法挣脱分毫。
一旁呆怔的沉香也回过神,惊恐交加地怒斥道:“你快松手!”说着就要上来拉开他。
黄柏极为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这凌厉一眼让沉香倏地钉在原地。
她僵立着不敢动,唯恐他下一步伤到姑娘。
“你没听见吗,快松开!”韩素娥羞恼,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黄柏仍不松手,同她面对面站着。
“听我解释,”他说,并强迫自己耐心,表情凝重,逐字逐句:“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有古怪。”
古怪?
韩素娥睁大眼,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不明白哪里有古怪,无意间又看到自己的手腕被修长的五指牢牢扣住,对方的体温的通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传了过来,便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抬眼看向对方,神色不善。
黄柏又何尝愿意保持这种姿态,掌下的力气也松了几分:“我可以松手,但你得答应我不会乱跑。”
素娥不禁蹙眉,虽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逐渐平复下来,理智回到脑中。
她想起往日印象,黄柏这人,寡言而低调,想来不会做出格之事。
“好。”她犹豫半晌,终是答应他。
他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主动拉开距离。
沉香见势赶紧站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他与她。
方才被紧紧攥住,雪白的腕子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当真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韩素娥指尖轻揉着腕间,突然觉得自己头上一沉,原来是发间那个银簪歪歪斜斜,那簪子最高处十分尖锐,想必是方才划到了黄柏的下巴,所以他才一直用手捂着。
因为方才的事,她还有些生气,余怒未消,便装作视而不见,语气生硬地问道:“你说我的衣裳有古怪?哪里古怪?”
两人都紧盯着他。
感受到两人的压迫视线,黄柏一时没着急解释,反倒要求:“劳烦抬起胳膊。”
抬胳膊?又耍什么花招?但看黄柏不像是开玩笑,寡淡的眉角凝成一个严峻的弧度,还是照做了。
然后呢?
黄柏嗅着那股漾来的气味,心中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问沉香。
“你习过武?”
沉香咬牙道:“是,奴婢习过武,公子最好老老实实,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听了这话,黄柏神色如常,唇角有一瞬轻轻勾了勾,仿佛在嘲弄,“那应该鼻子好使”。
他又指示沉香:“闻闻她的身上,除了熏香有没有别的味道。”
不解之下,沉香照做了。
“有什么味道?”韩素娥问她,自己也举起手腕嗅了嗅,除了熏香她确实闻不到别的味道,因为这熏香味道着实异常浓郁。
沉香还在闻,过了一会也发现些不同出来:“好像有点——”她回忆起什么:“——有点蒜味。”
“对!是蒜味。”她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闻到的味道是姑娘身上的。
蒜味?
怎么可能,她又没食过,且这衣服上哪有蒜味,全是熏香的味道。素娥不解。
“确实有。”沉香见她表情难以置信,又闻了闻,一脸肯定道。
黄柏却背过身,继续指挥:“你隔着手帕,用力揉搓前面的那块纱布。”
纱布,韩素娥全身上下,只有胸前那块外层布料是纱布做的。
沉香依言隔着手帕,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搓纱布,几下过后,只见手帕上出现了细微的浅黄色印子,像是碾碎的粉末。
“这是什么?”韩素娥也看到了,下意识手指缓缓抚上胸前。
“别碰。”黄柏即使背对,也猜到她的举动,阻止道:“那是白磷。”
“白磷?”她愣了愣,不由跟着重复了一句。
白磷?那不是点火用的吗?
等等,白磷?素娥突然僵住,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裙裳。
白磷,熏香,蒜味……
白磷有毒,遇热自燃。
一行字浮现在脑海中,聪明如她,很快想通其中关节,脸色也渐渐发白。
“这是……”她扭头,看到不远处阳光照耀的庭院,现在过了正午,正好是太阳最刺眼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院中,想必十分炎热。
她突然心头一寒,眸中涌上一层后怕。
“白磷是什么?”沉香仍旧不解。
韩素娥说不出话,觉得周身突然变得沉闷燥热起来,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只想赶紧脱掉这身衣服。
黄柏转过身,浓黑的眸子扫过她略微苍白的面庞。
“沉香……”素娥低声开口,觉得心尖倏地发颤,有些不妙,“药……”
沉香愣了一瞬,才明白她的意思,赶忙将那瓶药丸取出,颤抖着倒出一粒喂给姑娘。
丹药入口,很快便融化,顺着喉流下。
沉香替她顺了顺背,面色发白,这个黄公子口中的“白磷”到底是什么,为何姑娘听后突然就犯病了。
素娥靠在她身上,闭了闭眼,无暇同她解释。
对面的黄柏一语不发,方才瞧她突然变了脸色,又随身带着丹药,想必是同传闻那样犯了心疾。
他没有关切,也没有焦急,只是静静地看着。
“黄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沉香抬头问他。
黄柏收回视线,淡淡开口:“白磷有毒。”
“有毒?”沉香声音变了调,“怎么会有毒!”紧接着脸色猛然一变,看向韩素娥身上的裙子。
“得赶紧脱掉!”又一惊:“不行!”
真是急糊涂了。
“有毒倒没什么。”韩素娥突然出声。
觉明大师的丹药确实神奇,刚服下没一会儿,她就慢慢恢复了脸色,心中的不适消失。
她劫后余生地呼出口气,幸好自己还穿了里衣,若是肌肤碰到,恐怕早就灼伤了。
只是眼下,她真是恨不得赶紧脱掉这衣服。
素娥苦笑:“不怕有毒,就怕它遇热自燃。”
遇热自燃?
沉香呆了,额角渐渐渗了汗。
“姑娘,要不、要不还是赶紧脱掉吧”
可是眼下脱掉,总不能只着个里衣,露着臂膀吧,别说一会儿万一有路过的人,现下身旁还站着个黄柏呢。
对了,还有黄柏!
“黄公子,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家——”沉香突然想起黄柏的存在,扭头求助。
她刹住了声,因为身后无人。
她瞪大了眼睛,人呢?
“他走了。”韩素娥语气有些涩然,她低个头的功夫,抬眼时眼前就没人了。
沉香不敢相信,吃惊地望着她,无言询问。
“可能是为了避嫌。”
黄柏的意思是让自己趁无人时脱掉这件衣服吗?还是说自己方才的举动得罪了他,他不愿再惹上麻烦。
就在主仆二人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际,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
循声看去,来人竟然是她们盼了好久的檀香,只见她抱着一套衣裳,神色匆忙地往这里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墨一?
檀香走近了,自知有错,不等两人问她,赶紧说:“奴婢失职,在府里迷了路,姑娘现在快随奴婢去更衣吧,墨一大哥说他能找到一间空屋子。”
说罢急忙引着韩素娥往来处走。
韩素娥疑惑她怎知自己身上的衣服有问题,檀香边走边解释,方才来的路上正好遇上黄公子,对方让她尽快赶过来,好让姑娘换掉衣服。
一来二去,还是黄柏帮了她。
墨一领三人找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屋子,也没管礼数,直接破门而入,进去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让三人进去,自己守在外面。
他一番举动下来,沉默无言,但韩素娥也顾不上听他解释来龙去脉,赶紧进屋将衣服换了下来。
沉香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上有无沾染残留,才放下心来。
韩素娥整理好,看向地上那件张家姑娘的衣裙。
“姑娘,这件衣服怎么办?”沉香见她终于无恙,恢复了冷静。
怎么办?素娥一时没有头绪,要拿去直接质问张茹云吗?问她为何要害自己?
可是她觉得奇怪,自己同张茹云不熟,将军府同张府也无过节,对方煞费苦心想除掉自己这么一个闺阁女子,为的是什么?
一旁的檀香仍一头雾水:“我还不知这件衣服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方才黄公子要我赶紧带您换掉衣服?这是张家姑娘的衣服吗?”
对了,檀香为何迟迟未归?韩素娥转头看向她,询问对方,檀香这才压下疑问,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通。
“奴婢实在想不通,那个带路的小厮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还跳到水里不见了?”她解释完一切,百思不得其解。
张家小厮带着檀香绕来绕去,然后突然水遁,消失无踪,留下迷路的檀香,为的是不让衣服按时送到吗?
所以自己才有机会穿上这个染了白磷粉的衣裳?
明白了行凶的方法,只是仍旧想不通其动机,为何要害自己?
趁她沉思,一旁沉香小声跟檀香解释了她们这边遇到的事情,关于张家姑娘的新衣服,还有白磷一事。
“有毒?遇热自燃?”檀香眼睛瞪得滚圆,捂住嘴巴低呼,她后怕地看看那件衣裳,不敢想象如果姑娘再多耽误一会儿,被正午的日头一晒,会发生什么。
“若我走至向阳处,恐怕不出一会儿便会酷热难当,白磷遇热自燃,一旦自燃——”韩素娥抽丝剥茧地分析,“——一旦自燃,这衣服就会跟着烧起来。”
“那可不就成了……”她恍然喃喃:“我在自焚。”
自焚?
是自焚!前几日的寺庙自焚案!二人听后也有所察觉,迅速对视一眼。
难道今日之事与前几日的自焚案件有关?嗅出阴谋的味道,檀香心下惴惴。
“这件衣裳先留在这里吧。”韩素娥环视周围,这大概是个存放杂物的屋子,避光阴凉,堆着不少箱子,她们找到一个空的箱子,将衣服放了进去。
“姑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沉香问道。
是直接找到那个海棠质问一番,还是先隐忍不发,韩素娥不由拢起眉来,这事确实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很多资料没说最早开始使用白磷是什么时候,古代是不会提取纯白磷的,但是很多地方会利用到磷。
第42章 轻蔑
已过了快一个时辰,换了衣服,谢过墨一,也顾不上问他为何会遇上檀香,韩素娥便匆匆赶往前厅。
一路上,素娥都在想,到底是谁要害她?
引路的小厮,送完衣服后消失不见的海棠,很明显,这事不是一个人做的。
会是张茹云吗?
她摇摇头,觉得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一开始发现衣裳有问题,自然会怀疑张茹云,可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张茹云和她之前只见过一次面,两人间无冤无仇,前世更是遇都没遇到过,如果是她在幕后指使,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这事显然还与那件寺庙自焚案有关。
“姑娘,我们是直接去审问那个海棠吗?”沉香问。
韩素娥步子不缓,心下觉得没那么容易,“先找到她再说。”
回到席间,江璇芷一见她便上来问:“听张茹云说你去更衣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害得我好担心。”
“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该过去找你了。”她上上下下打量韩素娥一番,见她无事才松口气。
后者摇摇头,神色似有些凝重,她环视庭院一圈,问:“张姑娘呢?”
“她呀,说在内院水榭处搭了一个戏台子,请了出名的戏班子和杂耍来表演,无事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咱们也去吧。”
韩素娥这才发现,不止张茹云不在,在场的好些人都离席了,也正是如此,她回来时才不算惹人注目。
“对了,我哥哥呢,你可有瞧见他?”她突然想起兄长来,扫向四周也不见他,莫非也去看戏了?
这可不像他,按理说他见自己消失这么久,肯定会急地来寻。
“你问韩大哥呀,”这个江璇芷知道:“听说他吃醉了酒,被搀着到厢房里歇息了,临走前过来寻你,见你不在,还迷迷糊糊要我替她照顾下你。”
吃醉了酒?
韩素娥眉心拧了拧,有些不相信,哥哥的酒量一向好,怎么就突然吃醉了酒。
她压下心中疑问,被江璇芷拉着一同前往戏台子那里。
张府内院有一处极大的荷花池,岸旁搭了一个不小的戏台,上面正热火朝天地唱着,两人到时见底下安置的坐席都快满了,外一圈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仆役小厮。
沉香眼尖地看到张茹云,低声道了句“找到了”,遂指了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