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摇着头哽咽道:“不记得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有哥哥在,什么也别多想。”李允轻抚着小姑娘的脑袋安慰道。
婵儿倒也没多想,只是心里有些乱而已。
她自幼便跟着哥哥,早已习惯了处处被哥哥庇护,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也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今日乍然发现自己的另一个来处,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而已。
在她的那个来处里,是没有哥哥的。
婵儿想着便莫名有些伤心,葱白小手在李允的颈后交结,头搁在他肩上,暖暖的气息氤氲在他的脸侧,“哥哥,我不喜欢以前不认识你的日子。”
李允翘起嘴角温柔一笑:“反正那些日子你都不记得了,也好。”
小姑娘破涕而笑,看向李允的目光里仍隐着难言的歉意,“我会不会害得哥哥以后都没办法回清风宅了?”
“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与哥哥在一起,住哪儿都一样,哥哥也同样如此,只要有婵儿陪着,去哪儿住都行。”
婵儿开心地抿了抿嘴,往前挪了挪身子,像以前哥哥亲她一样,仰头在李允的额头轻轻印上了一个浅吻。
一抹柔软的湿润轻轻掠过,李允半蹲着的身体一僵,垂下眉眼,嘴角竟浮出几许羞涩来。
“哥哥,这样亲一亲,就会让人觉得很幸福对不对?”小姑娘露出浅浅的梨涡脆生生地问道。
李允心里像灌了蜜,面上却不显,他本要脱口而出说“是的”,却又想到万一小姑娘去乱亲别人可就麻烦了。
“只有彼此关爱的人才可如此。”说完他又嗫嚅地补了一句:“你只可与哥哥……如此……这般。”
“我知道了哥哥,我不会去亲别人,也不会让别人亲我的。”婵儿笑吟吟地保证道。
李允故作姿态地“嗯”了一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寨中的护卫已将饭菜送到了门外,李允起身朝他们点了点头,两名护卫才提着沉沉的食盒入得屋内,继而将热乎乎的饭菜一一布好。
对比上京的饮食,这山寨的菜肴自然是粗糙了一点,却也别有一番山野的风味。
再加之两人经历一整日的劳顿,此时也是又累又饿,就着这些饭菜吃起来倒也知足得很。
用完了饭食,两人又黏乎了一会儿,天便完全黑了下来。
山里的夜格外寒凉而厚重,冷风在屋外呼呼地吹,吹得窗子也跟着嘎吱嘎吱响,李允早给小姑娘备好了木盆、热水,洗牙膏,让她洗漱完了好上床躺着,暖和一些。
待婵儿洗完躺上床,李允坐着陪她说了会儿话,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小姑娘便倦意袭来,靠在软枕上迷迷糊糊睡去,睡前嘴里还呢喃着:“哥哥你快去洗……陪我睡。”
李允掖紧了被角,盯着熟睡的小姑娘好一会儿,忍不住抬手轻抚她被烛光镀出一层光晕的瓷白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小姑娘心思浅白,天真纯洁,万事不会去深想,自然能睡得下。
但他不一样,他本就成长于淤泥之中,看够了人类的肮脏与苟且,今日陡然知晓阮家人被追杀的真相,他又如何能睡得着?
他钦佩于阮江南的大义与勇敢,能冒着世代被追杀的风险救下皇子且留下陈情书,而作为一介德高望重的史官,其陈情书的威望之高也毋庸置疑。
他也明白了宣德帝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地去追杀,因为一旦陈情书现世,不只宫变的丑闻会被揭穿,连那已长大成人的前朝皇子估计也会将他立马赶下皇位。
怪不得老谋深算的杜明浩要将婵儿养在府中,如此一枚大棋,简直是将在了宣德帝的心窝上。
也怪不得宣德帝会毫不犹豫地要将整个太尉府灭门,不准留一个活口,他不过是被人捏住了七寸而已。
一切的起因,不过源于政客的野心,却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卷入漩涡中。
李允再次心疼地看了一眼婵儿,小姑娘睡得正酣,长长的眼睫在鼻梁处投下浅浅的暗影,乌发自头顶泻下,静静地弯在耳垂处,使得一张精巧的芙蓉面愈加妩媚动人。
明明生在腐朽处,却偏偏长出了仙子一般的心性与容颜,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李允虽心疼,却也欣慰。
他掀起衣摆从床沿前起身,踱步到屋外的走廊上。
屋外黑漆漆的,冷风割人,李允倚栏而立,俊朗的面容阴沉得如寒潭一般。
他虽心疼宋庭轩的早逝,想要查到确切证据为他报仇,却对其兄宋庭礼的遭遇并不热衷。
他也虽厌恶宣德帝的多疑,反感端王的嚣张,却从未想过要将这大梁国改朝换代,更无暇与整个朝堂做对。
过去的多年,他被迫成为别人手中无情无义的一把刀,往后的多年,他想要的,不过是与婵儿在一起的一份平安而已。
可眼下,这份平安似乎已是一种奢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他将婵儿藏于何处,必将躲不过朝廷源源不断的刺杀与围剿。
与其被动反抗,倒不如主动出击。李允想到这里,握了握拳,眸底的光比这呼呼的冷风更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