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杰！你终于舍得出来啦。”五条悟活泼地打了个招呼。
“杰，你要去哪？”织田海音也平静地唤了一声。她抬眸望着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崭新白色狩衣的少年。夏油杰也正安静地看着她，那头漆黑的长发披散，一缕缕分散落在脸颊边，细长的眼眸大半落在阴影里、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痕迹，紫罗兰的瞳孔却愈发幽暗深邃，此刻的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掩不住的落拓颓废，却又带出了往常罕见的阴郁魅力。
“……海音，早上好。我要去宫内叙职。”夏油杰看着她，顿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给出回应。他可以理直气壮无视五条悟，但永远不愿意让她难堪。
“诶~”织田海音感慨了一声，“杰还领了阴阳寮的官职吗？”
“恩，来的时候不小心救了藤原道长，由他引荐给了天皇。”夏油杰语气轻描淡写地说。
“藤原家在这个时代还权倾朝野吧，有他们支持做什么都方便很多。杰的运气很不错呢。”织田海音不由赞道。
“是吗……”夏油杰露出苦笑，“运气好么？不……是倒霉透顶吧。”
悟和海音之间即使他再不情愿也是肉眼可看到的亲密氛围，正是在他们两人独自相处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吧。一想到此处，饶是夏油杰性格再沉稳内敛，也不禁心中郁愤——凭什么，唯独他被丢在污秽又肮脏的时代？就连一争的机会也没有，为什么是悟就能幸运地陪在海音身边？
“还要回去叙职做什么，杰总归是要跟我们走的啊？”五条悟满脸问号，“我们都来找你了，你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稍微还有点事情要做。”夏油杰盯着海音目不斜视地回答，“我还有不少看中的妖怪没有收服……”
“这个时代的妖怪质量应该很高吧，毕竟是千年之前呢！”织田海音略起了一点兴致，“杰提供地址，我也来帮忙吧。”
“好啊。”夏油杰对海音弯起眼眸。
“喂，杰……”五条悟有点不爽地伸手在夏油杰面前晃了一下，“你无视我了吗？”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第一次主动看向五条悟，他的瞳孔缩了一下，笑着说：“抱歉，悟。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现在光是克制自己对悟大打出手的欲望就已经很辛苦了。
夏油杰完全不想在海音面前露出那副因嫉妒而狼狈的丑态。
无尽的苦涩从心底蔓延，是比吞吃成百上千的咒灵球更恶心更糟糕的感受，尽管经过了一天的时间，却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事实。时不时会有糟糕透顶的想法从心底的淤泥里冒出来，憋得快要疯了，无法忍耐他们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亲密相处。想毁掉什么、想宣泄、想撕裂、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最严重的时候，体内调伏数目已然过万的咒灵似乎都在随着他情绪的起伏而蠢蠢欲动。
但是，织田海音的视线就像锁。迎着她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冷酷得毫无动摇而又略带叹惋的绿眼睛，夏油杰甚至能自然而然像是以往一样对她温柔地笑出来。
无论如何，不能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海音的选择——一定是有意义的。
在五条悟的注视下，他最终淡笑着转身离开。
……
瞪着夏油杰离去的背影半晌，五条悟终于忍不住说：“海音，杰不对劲。”
他有些难以置信：“他刚才是不是真想杀我？”
织田海音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
从初次见面起就萦绕在身边的难以言喻的阴郁和隔离感，再加上悟不自觉的插刀，杰的状态可太糟糕了。织田海音有点不妙的预感，他们绝对不能放下现在的夏油杰一个人。
在这个时代，杰到底遭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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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降临之初起，整个平安京的底色在夏油杰的眼中就是灰暗的。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建筑，灰蒙蒙的人脸。
风雅繁华的表皮下是无处排遣的幽寂与阴谋，负面情绪犹如附骨之疽，从最上方的权贵到最下方的民众，无一人能逃过这因果的纠缠。
“杰君。”藤原道长的儿子藤原赖通在走廊与夏油杰相遇，他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自然而然与他交谈，“日安啊。前夜的杰君可是大出风头了。凭借一己之力驱散百鬼夜行，哪怕晴明公也不过如此吧。”
男人的城府不如父亲道长，即使面对试图拉拢的强大咒术师，言行举止间还是免不了贵族傲慢的优越感，但夏油杰就只是眯着眼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这个时代鹤立鸡群的身高与俊秀古典的好相貌，让他在人群中备受瞩目，在这个国家最为阴暗诡谲的权力场中，实际上甚至没成年的夏油杰意外适应得很快，应付各方试探举重若轻，稳得不行。
他本没想过自己在这方面意外的有天赋，毕竟以前有海音在身边，他根本不需要费心去看清人心。但等到不幸落单、不得不憋着鼻子加入这个国家的最高层级获取情报时，夏油杰即使心里恶心得不行，却意外很能糊弄旁人。也是在融入这里的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普通人的性命对于这些生来立于众生之上的贵族们来说，到底是何等的无意义。而这些自诩高贵的人上之人，在遭遇咒灵时露出的那副丑态，又是何等的惹人厌烦。
心中的负面情绪犹如被火焰燎过的沼泽，带毒的气泡咕噜噜带着恶毒的气息，在身边没有织田海音的前提下，他的眼前甚至幻觉般提前浮现了一地死尸的凄惨场面。面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夏油杰冷眼看着喧闹的早会，心中召唤咒灵的冲动迟迟不能消褪。
“是没见过的杰！”
隔着老远，坐在屋顶用望远镜偷窥的两个无聊之人已经开始转用摄像机远距离拍照留念。
“呜哇，好像看到了家里那群老头子集会一样，杰是怎么做到融入其中的。”五条悟感慨，“才分别也没几天啊，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岁啊。”
“杰是变成熟了。”织田海音缓慢调整镜头，她凝视着独自一人待在这个时代不知道多久的同伴，面色严肃，语气却漫不经心，“而且，不觉得这样的杰很酷吗？反差感很强啊。”
记忆中笑容温柔的少年猛然变成这幅捉摸不透又满是神秘感的危险模样……意外的勾人心神。
“等等！我没听错吧！”五条悟震惊了，继小伙伴在发现自己的恋情的失常反应之后，海音也开始出现了不妙的苗头！
无敌的咒术师感觉自己头上有点绿，他撤下墨镜，满脸认真地拽着海音，咬字清晰地强调：“虽然杰也不错，但最帅气的果然还是你亲爱的男朋友对吧？！”
“没错~”织田海音敷衍地摸了摸猫猫的脑袋，很快转移视线，“啊，杰发现我们了。”
镜头中的少年回过头，尖锐冰冷的视线在对上那若隐若现的机械产物后变得柔和，他无奈地笑了下，装作什么也没发现。
“杰君。”藤原赖通还在旁边亲密地叫他，“之后我们藤原家的家宴，你也来吧。父亲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和你说。”
夏油杰笑了一下：“抱歉，散会之后我还有重要的事情。”
藤原赖通微愣，只觉得眼前的咒术师似乎和先前有一点不一样。
“一定是好事吧？看你那种表情……是要去见心上人吧？”情人无数的藤原家大少爷禁不住有些好奇，语气暧昧、一阵见血地问，“是哪一位？对你一见钟情的源氏贵女、还是橘家那位小月亮？又或者是……”
眼前的少年出身不明，女人缘却不是一般的好，这是连藤原赖通都忍不住有点嫉妒的一点。
但他话音未落，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笼罩全身。
藤原赖通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身体本能地颤抖着，只见对面的年轻咒术师隔了几秒，才对他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回答说：“藤原君总在这种方面过于敏锐。不过，不是那些人。是比我的命更重的心上人，所以，别用这种狎昵的语气谈论她比较好哦。”
藤原赖通回过神，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抱歉，是我失言了。”他的理智告诉他，没有理由惧怕眼前的少年。毕竟他是藤原道长的长子，权倾朝野的藤原家未来继承人，区区一个权力中心边缘的咒术师，不可能有胆子动他一根手指，但身体的本能却在不断发出尖叫般的警告，以至于这个向来举止优雅的男人不得不胡乱敷衍几句，匆忙而略带狼狈地从夏油杰面前逃离了。
夏油杰嘴角含着虚假的笑容，眯起眼注视着藤原赖通离去的背影。
口无遮拦的家伙实在让人不悦，但现在海音正看着这里，所以，就只是稍微的、教训一下好了。
擅长诅咒的咒灵身影一闪而没，夏油杰将百鬼夜行的行动成果汇报完成后，在天皇的称赞与赏赐中忍耐到朝会结束，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
海音在等他。
尽管在此之前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也担心会伤害到她，想着要避开她冷静一段时间，但只是离去的短短片刻，无法派遣的空虚就击溃了他的防线。
夏油杰想见织田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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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苑的檐廊密布，犹如迷宫般复杂。夏油杰来过不少次，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抄了近路。
穿过一处庭院时，从庭院一角的池塘中突然跃出一只癞□□，恰好挡在他的前路上。
夏油杰停住脚步，脸上不由流露厌烦的神色：“你还真是阴魂不散，道满。”
“过奖。这一次可不是特意为你出现的啊。”癞□□发出了人的声音，“是你在妨碍我啊，夏油。”
“那就让开，我懒得多管闲事。”夏油杰面无表情地说。
他知道身为顶尖诅咒师的芦屋道满混进天皇所在的皇居外苑意味着什么。但这与他无关。
“哈哈，真是够无情的！我就说你是个诅咒师的好料子吧！”芦屋道满讥讽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当初怎么就被晴明抢先了一步呢？”
“还是说，你更情愿功亏一篑？”夏油杰冷眼看着癞□□，做出了召唤咒灵的起手式。
“不不不……我改变主意了。你过去吧。”癞□□周身还滴着水，湿哒哒地小步跳开。
夏油杰皱了皱眉。如果这里不是布满了高等结界的天皇居所，他早就召唤大量咒灵直接把道满祓除了。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避开结界的感应，但他没办法做到，到时候引起太大的轰动，反而会让自己陷入不利境地。
海音还在外面等着呢。
……算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还是留给晴明解决吧。
夏油杰保持着警戒迈开脚步，却在下一刻变了表情。
脚下踩着的土地变成了癞□□的身体，那浑身滴着湿水的生物在接触他的瞬间化为一股黑雾融入了他的身体。
“对，我改主意了！比起诅咒什么中宫，果然还是诅咒你更有趣啊，夏油！”芦屋道满疯狂的笑声如同幻听般回荡在夏油杰的耳边，“没什么，只是个不会致命的小诅咒罢了！不用去管也没关系！你急着要去见什么人吧？快去！我也想看看是谁让你今天如此魂不守舍，轻易中了我的幻术！”
说到最后，反倒是芦屋道满不爽了起来。
大失水准的夏油杰暗算起来太容易，反而没有成就感。
听完他的话，夏油杰原本满是杀意的眼神反而平息了一些：“好啊。”
看上去与往日无异的咒灵操使冷酷地说：“到时候可别后悔，道满。”
第103章
“哈哈哈哈——居然会中这种暗算,杰你好逊。”
带着诅咒和两个同伴相聚的时候，不出所料地遭到了某人的嘲笑，夏油杰额角冒出青筋,他干脆地无视五条悟，黑沉沉的眼眸略带苦恼、又满是信任地望着黑发的少女：“海音，帮帮忙？”
周身杀气都未曾褪尽，阴郁而带着强烈危险感的咒灵操使,此刻满是信赖地将系缚脖颈的缰绳主动递上,眉眼中暗含的脆弱的反差也因而格外牵引人心。
“恩……我来看看？”织田海音心中哇了一声，歪了下脑袋，有些不确定地说。幼驯染黑化后是不是有点美味过头了，虽然以前在温柔中也带一点危险感的样子，但现在完全是超危猛兽的等级了啊。
纤细的手搭上夏油杰主动伸出的手,挽起长袖后露出的线条紧实的浅麦色小臂已经有了成年男性的轮廓,触感温热美好。织田海音正要细细解构认知夏油杰的身体状态，手就被扯开了。
“等下,你们当我不存在吗？”五条悟总觉得哪里不对,硬是怼进两人之间,拉开织田海音的手之后顺理成章地握在自己掌心，有点不爽地说,“杰,这种事肯定是找我更合适吧？”
再没情商的雄性在这种地方也都异常敏锐。
没等到夏油杰回答，五条悟直接推开一点墨镜,镜片下那双稀世美丽的眼睛肆无忌惮显露出来,将对面少年体内的诅咒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诅咒我知道——”过了片刻,五条悟下了判断,他的脸上带了点厌恶神色,“是放大负面情绪的诅咒，诅咒师常下在普通人身上。”
“所以，不是针对杰而是意外吗？”织田海音若有所思，“杰是误入了别人的诅咒仪式？”
“是芦屋道满。”夏油杰叹了口气，简单跟两人解释了一下自己跟那位千年前诅咒师的恩怨。
准确地说，来到这个时代后被安倍晴明收留的他其实是被动闯入了晴明和道满二人的斗法棋局，光是四处调伏咒灵的举动就已经破坏了道满好几次布局，现在算是结下梁子的仇家。
虽然道满口中经常说着类似想要招揽他的话，但夏油杰相当确信，这种骨子里都浸满了恶意的家伙完全不可信任。
因为下咒人的身份，他有些警惕：“所以，这个诅咒能解除吗？”
“可以啊。”五条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不过，放着不管没几天自己也会消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