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年前,他因着九尾金狐仙帝的暗中豢养死侍之事,与“四御”神皇忙得废寝忘餐,而睿姬的父亲凑巧于那时病入膏肓,睿姬告假回了鹿吴山。如今回想也自觉胸腔仍旧发痛,鹿吴山除却是他与睿姬相遇之吉地,也是睿姬与菡萏相恋之福地。
得知她心有所属,诚然他也动过罢黜的念头,在那段故意冷落她的日子里,他人虽在天妃、天嫔处,然而那颗心却总是飘到睿姬处。
懒理入屋之后,睿姬略为错愕的脸容,他柱着木架小心翼翼地撩开内室的纱帐,他与睿姬孕育的三个孩儿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他坐于床沿,眸子落在三个糅合了他与睿姬姿色脸容时,薄唇扯出极为好看的弧度。
他们的孩儿,最大的大皇子不过两万岁,最小的小帝姬不过三百岁,二皇子的降生正是父君与母后最融洽之时。他抚心自问,待睿姬一直以一颗赤诚之心,然而事实却又告知他,这般多年始终无法焐热那颗冰冷的心。
一想到她会离开,他就难免飞眉深锁,整个平静的心湖便觉得烦躁不安。他要烦忧之事不少,要处理的公务多不胜数,却偏偏还要在此时烦忧自己的家务事。
罢了,既是无情,他也不再为此执拗着,放过彼此吧。好心地为孩子掖好云被,他这才动身来到前厅来,近乎粗暴地把睿姬自绣棚前拉起,他的脸容极为阴冷。
“妾身与她已成沧海,如今出手相助,不过是念着昔日情分,劝说她莫要误入歧途,误了自身的修行。”睿姬一改平日的唯唯诺诺,率先把自身的缘由道出,至于相信与否由不得她。
“遑论帝君相信与否,妾身权且细说一番。妾身敲伤帝君乃是一错,然则此错不过是妾身不欲帝君与鬼帝继续交恶;至于畏罪潜逃乃是子虚乌有,妾身确是要前往鹿吴山,只因要把此物挂于梧桐之上,权作情意归还。”
雷玉帝君将信将疑地接过她手中递来的银质手钏,此物确是菡萏亲自相赠于她的,自他押着睿姬归来,睿姬便不再戴着此物。诚然,他嘴上不饶人,然而私心早已动摇:“你多番为她开脱,当真毫无私情?”
“妾身没有,奈何菡萏有。妾身已为人妻,为人母,自是事事以夫君为重。”睿姬的目光炯炯有神,纵然眼前的赫赫有名的南极真皇,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个爱惨了她的神君,一个比她年长二十二万岁的老神君。
雷玉帝君一时间觅不到言辞,只好就着这动作不言不语。睿姬檀口启开,欲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小绣球惊扰了两人的神绪。纱帐之内溜出一个圆圆滚滚犹如年画里的白胖童女,她打了一个漂亮的哈欠,歪着可爱的头颅:“爹爹,娘亲,又斗嘴了?”
不待两人说话,她踩着愉快的步伐挤入两人之间,一双白胖小手不嫌脏地抱着雷玉帝君负伤的左腿。他蹙眉弯腰抱起女儿,“怎不好好歇息?”
“人家嗅到爹爹的香气,听到娘亲的嗓音,是以过来瞧瞧。”那双灵动的眸子看了父君一记,随后又瞟了娘亲一眼,说着奶声奶气的讨好话。
“说谎,爹爹如今满身药香,你这小祖宗怕是躲避也来不及。今夜爹爹再来跟你们玩耍,乖乖听娘亲的话。”雷玉帝君失笑地掐着女儿胖胖的小脸,睿姬脸带笑容接过女儿,将其抱在怀里,这小祖宗素来深得雷玉帝君的偏好。
雷玉帝君自庭院出来便看见名舞月与迟无涯仍旧不肯死心地杵在门前,度厄星君见他出来,随即上前搀扶着。
“老身早已道明,睿姬不见人,你等无需在此逗留。此物请归还于鬼后,往后除却宴会偶遇,烦请莫再牵扯睿姬。”雷玉帝君把手中的银质手钏交到名舞月手中,“老身瞧得出,你待那菡萏用情颇深,诚然你我乃是同道之人,然则如何抉择全看个人修为。”
名舞月接过那银质手钏,这手钏看似平平无奇,然而通体刻着祝福之意的梵文,着实担得那句“物轻情意重”。看着雷玉帝君不再萧条的身姿,名舞月像是蓦地悟出了什么般,竟扬起久违的阳光笑意。
第19章
崔氏菡萏被天子禁足半年之久,于七夕之时诞下皇长子一名。太后见其于子嗣上有功,恳求天子解除禁足,因其为本朝第一功臣,越级晋封为淑妃,与德妃冯氏、贤妃张氏呈三足鼎立之势。
虽说崔氏孕育了嫡皇子有功,然而这一年里天子对后宫却是不冷不热,除却到宫中细看孩儿片刻,与这位生母却不怎亲近了。崔氏无奈求教于太后,太后明言天子素来被皇后萧氏媚惑得不轻,身为生母的她意欲匡扶正途也不能,着实烦心。
早已经历过无权之苦的崔氏岂有不意会之理,纵然皇后萧氏一心匡扶她,奈何皇后萧氏本就是强弩之末,诚然不及体魄健壮的太后来得实在。若无子嗣,兴许崔氏不会这般,然而她生育了孩儿,自是要为孩儿的未来谋划。
当夜太后在自己的宫中设宴,名义上让天子与崔氏前来听训,实情乃是供一方小地于两人颠鸾倒凤。这一胡搞蛮缠便是三日过后才醒来,至于皇长子却因着父母的胡闹而险些饿死,还好皇后萧氏路过救了这可怜的襁褓。
当日皇后萧氏遣了那乳母至暴室之中,又命了内务府重新送来乳母喂养那襁褓。皇后萧氏到太后处本欲参其一本,却在太后近侍的故意引领之下,在偏殿撞见了衣衫不整的两人,那时天子与崔氏正值意乱情迷,那晓得被人撞见颠鸾倒凤之事。
皇后萧氏惊得吐了一口热血,原本已成破败的身子更是一病不起。诚然经太后的刻意搅和,皇后萧氏与淑妃崔氏终是决裂,皇后萧氏自可怒其不争,而淑妃崔氏乃是报了当日被萧氏言而无信之仇。
皇后萧氏于三年后的盛夏于天子怀里病逝,此后这后宫之内便是止不住的人心浮躁,至于天子因着殁了少年伴侣就连性子也越发暴戾。中宫病薨了三年之后,天子与太后仍旧不曾提起册封继后之事,奈何前朝后宫皆是起了淑妃崔氏继位之谣言。
嫡皇子年长至九岁之时,天子似笑非笑地站于淑妃崔氏跟:“寡人原是以为淑卿当真无意权势,如今方知淑卿夺后之心不死。寡人膝下仅有皇儿一人,诚然这皇位乃是十拿九稳,如今大势已定,淑卿也不妨效仿开国皇后夏氏以死鸣志!”
不待淑妃崔氏回话,天子身边的近侍已迫不及待地扳开她的嘴巴,把一碗渗入分量不少的毒药灌入其口中。待得淑妃完全死透了,翌日天子才令和煦满于满朝文武前宣读册封皇长子为太子的诏书,还有晋封淑妃为继后的诏书。
太子年长至十二岁之时,天子的丧龙钟响起,崔氏菡萏这一生终是落幕。然而本该是帝后合葬的皇陵却不曾设下崔氏之位,原是天子曾下密诏:“崔氏乃是继后而非元后,按照俗例仅可抬棺至偏殿而非正殿。”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崔氏不被太后蛊惑,诚心循着皇后萧氏之法,诚然这一生合该夫唱妇随的和睦。奈何她人心不足,贪婪权势,终是成了不伦不类。
天帝沄洌坐于九重天宫的琉璃宝座之上,座下的司命星君恭敬地把这卷已成的人间命运薄呈上。天帝沄洌蹙眉细看,此遭历劫可谓痛不欲生,若非他与名舞月私下“使坏”,兴许这崔氏也不至于沦落为权势之棋。
优雅地合上那卷轴,天帝沄洌故作闲来无事地问:“南极真皇之伤势如何?”
“启禀天帝,真皇之脚伤已恢复得不错,如今无需木架扶助。诚然,睿姬娘娘在照料上费了不少苦心。”
“依照本天帝所知,睿姬娘娘素来婉约温柔,何以会在此时此刻错手击伤了南极真皇呢?”天帝沄洌深知此事颇有蹊跷,只因自练霄宫传出南极真皇负伤后便一直缄口不语。
“天帝过虑了,这夫妻间的闺房逗趣岂是我等小神能知晓的?兴许是逢场作戏罢了。至于‘此时此刻’四字更是无稽之谈,天帝莫要听信这些所谓的秘辛。”司命星君打趣地赔笑。
“闺房逗趣?不知为何在你口中却是这般的无趣,甚至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练霄宫中的‘六司’诚然最为油腔滑调的便是你。”天帝沄洌冷哼一记,随后招来庆诺神官去“审问”司命星君,若他敢欺瞒就扭送到刑态以天雷劈一劈。
天帝沄洌捋了捋衣衫,径自步出“凌霄台”前往天后凤栾曦所住的“琉璃宫”。名舞月借那凡皇之躯胡闹了两年,这九重天宫也生了不少事儿。除却南极真皇负伤,尚有钧天迎来第六位皇子,由天后所出的嫡子。
天帝沄洌刚踏入前厅就被青鸾急急拦住步伐,按照青鸾之意,天后娘娘虽说里初月不远了,奈何尚欠几日,天帝这一身寒气怕会侵入凤体引致不适。他没好气地把手放入仙娥捧来的姜水之中浸泡,随后更以手炉把身上的衣衫烫热了方才入了内室。
床榻上的凤栾曦正抱着初生的襁褓,她的身子仍旧虚弱却仍旧执意亲自喂养,在天帝再三央求之下方肯不再折腾自己,而是把孩子递交乳母喂养。看见他的身影,她不过腾出一只柔荑,以食指搁在红唇之上——这孩子刚才吃饱睡了。
天帝沄洌坐于床沿,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接过襁褓,怀里的小生命是牵绊着两人的血脉,是他期盼已久的血肉。“此等操劳之事,为何不交于乳母?你瞧你,越发消减了,身子尚未养好便这般折腾。”
“尽是歪理一堆,仔细些,孩儿方才吃过。我素来喜静,如今这屋里来来往往,着实不适。”凤栾曦没好气地一笑,为了能有充沛的营养以作喂养,诚然她毫不畏惧地喝下于孩儿有益的汤水。
至于那两个乳母,不过是天帝过分杞人忧天罢了。颢天的小帝后生育了日月一双,险些出了血崩之兆,是以这喂养孩儿的担子只得外泄于旁仙。
“呿,你就终日仗着我动情在先,是以我过分卑微。”天帝沄洌以食指逗弄熟睡的孩儿,这孩子已从皱巴巴变得水灵白嫩,这小脸蛋乃是糅合了他与凤栾曦的绝处,他日将来定必是四海八荒六合的一大“祸害”。
“适才瞧你愁眉苦脸的,可是你与名舞月之事被南极真皇知晓?为免被其发难,不若我与睿姬娘娘讨情分?”凤栾曦拧眉道。
“此事无需你费神了,睿姬娘娘怕是早已瞧不惯这老神君终日嚣张跋扈,来了一招‘谋杀亲夫’。如今就凭他那天残腿,纵然以原身飞翔也难以落地,不若乖巧地留在练霄宫养伤来得实在。”天帝沄洌失笑地看着她。
凤栾曦显然不曾想过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睿姬娘娘竟这般手起刀落,竟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不过南极真皇平日里没少在话语间占睿姬娘娘便宜的,兴许当真是出言不逊所致,而非牵扯到名舞月与天帝。
“诚然你无需为此烦心,待庆诺严加审问司命星君便知一二。”天帝沄洌看见她眸子里的担忧之色,这心房更是暖意盈盈。
“这司命星君自九尾玄狐仙涂姬后便一直倒血徽,着实可怜。”闻得“审问”二字,凤栾曦自觉此事牵扯颇大,诚然绝非天帝沄洌所言那般轻巧。
“他可怜?你所知的司命星君与我所识的司命星君可是同一人?此人极为狡猾,乃是个是鞋底抹了油的精明神君。”天帝沄洌冷哼,平日里他有事颁布于司命星君之时,这厮终日祭出“南极真皇”之名号怠慢一下他。
“待菡萏归来后,此事总归有个了断。”凤栾曦接过青鸾递来的披风,仔细给天帝沄洌系上。
自这孩儿降生后,他几乎每日都会来探望,随后更是抱着孩子到院子里逗弄半个时辰才送回来。目送这双父子远走,凤栾曦再次招来青鸾仔细吩咐着她觅个得空之时到练霄宫走一趟。
“天后娘娘可是忧心南极真皇之伤与鬼帝有关?”青鸾点头应诺,然而练霄宫如今口风极密,怕是连天帝也无法自司命星君口中觅得个所以然。
“如今你倒是学乖了,你所说之事为次,如今我倒是忧心鬼帝,依着他那冲动的性子,怕是早已到练霄宫去发难。”年轻有为何尝不是与不知天高地厚沾边?名舞月终是年少气盛,遇事只徒一时之快意,若无旁人指点定必把事儿堵死。
“小姐——天后娘娘权且放心,婢子定必小心潜行。”青鸾紧张兮兮地往门外张望,再三确认没有人方才暗自吁了一口气。自青鸾终日被天帝沄洌揪到小辫子后,青鸾再也不敢随意以“小姐”二字称呼凤栾曦。
侍奉凤栾曦躺下歇息,青鸾这才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时,她出屋时不忘把门给带上。刚回头便瞥见天帝沄洌抱着襁褓,目光极为不爽地瞪着她:“小姐?”
青鸾自觉天帝沄洌乃是阴魂不散得紧要,她蓦地灵光乍现,于是循着凡人的礼法以“姑爷”称呼天帝沄洌,好把这小辫子的纰漏给圆回来:“姑爷好,可是小少爷睡沉了?姑爷这是要回屋么?”
看着青鸾把门扉推开,天帝沄洌没好气地抱着襁褓入了屋。
却说菡萏醒来幽幽转醒之时,因着是神女仙胎是以免了那孟婆汤的洗礼,这灵台就如被狂风吹过般凌乱,诚然这百世情劫并非她当初所想的那般简单。
活动着僵硬的仙躯,艰难地爬出了冰棺,菡萏这才发现原是处于一座正殿之中。她揉着披头散发的脑袋,诚然她无法辨认此时自己身处何地,她的记忆依旧停留在被灌下毒药的时刻。环视四周,除却几个铜炉烧得炭火正旺,她却有种彷如隔世般的不真实,身下的厚重被褥很是暖和,阖屋的陈设竟如她当鬼后时那般整洁。
当眼眸落在右手腕的银质手钏时,这灵台里更是迷糊了,她分明记得此物乃是她亲手送出的,为何如今却戴在她手中?
经过了百世的情劫磨炼,每每回想起那段旧情,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很是可笑。她身为西荒公主却是个只爱女子的断袖,与睿姬的露水姻缘散了后,她也仅与一名地仙互为密友,然而她的父君却始终容不下她。
闻得钧天又到了选秀之期,她那无法容忍她胡闹的父君上奏了钧天,然而却在奔赴的途中被一张天旨指婚了给鬼界冥主。对于她的出嫁,诚然她的父君并无异议的,毕竟于她父君而言,她乃是玄鸟一族的耻辱。
她不记得洞房花烛之夜喝了多少坛烈酒,只知那一刻的恐惧袭满了全身,借着烛光下的朦胧五官,倒是缓了缓她内心的恐惧。半夜因着酒醒而醒来的她,本是想着怯怯地拨开鬼帝的手臂,然而在他细微的嘤咛声下不敢轻举妄动了。
成亲多年,她自诩装得很是贤惠,也自觉鬼帝无从察觉她的不适。她本是以为就此相安无事的,奈何于某日路过廊道时闻得鬼帝与一位神君说起子嗣之事,那神君进谏鬼帝:“若她再无所出,也该是时候认真觅一个侧妃了。”
鬼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直言道:“我也确实到了思索子嗣的年纪。只是若她拒绝,诚然我也不晓得可是会不纳侧妃。”
她出嫁至今仍旧摆脱不了寄人篱下的错觉,试问又岂会有心事生育孩儿呢?那一刻的惆怅让她乱了方寸,无计可施之下的她只好祭出与睿姬的那桩露水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