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圣一声叹息。
“医圣!请您相信我!我,灵旭,对天起誓,愿意承担所有罪过!”
“罢了罢了,孩子,我信你。今夜,便开始吧。”
灵旭重重地磕了三下头。
阿曼
夜色凄迷,医圣走进蝶影的房间,灵旭紧随其后。
蝶影睡得很沉,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做一个很甜很甜的梦。
医圣和灵旭两相对视,点点头。
然后,对准脑门,金针直入!
一瞬间,灵旭心如刀绞,紧锁双眉的同时,也紧紧闭上了双眼。
——一定,一定可以成功的!蝶影,这三年,我灵旭发誓,要让你幸福快乐!
良久的沉寂。
灵旭睁开眼,医圣已是泪如雨下。
“成功了。”
“谢谢。”
医圣一身冷汗,封印可算是有惊无险。
蝶影沉睡着,甜甜的笑容映在脸上,将过去的所有一“针”勾销。
……
蝶影悠悠醒转。
“你……是灵旭?”
灵旭一惊讶,既然金针封印了记忆,那为何,蝶影还会记得他?其他事情呢?蝶影都还记得吗?灵旭决定试探一番。
“蝶影……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是灵旭,你抱着我来这里治病!我喜欢你!”
蝶影的笑容如夏花般绽放,绽放在病房里,绝艳动人。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我记得,你抱抱的时候,说过,你喜欢我的!”
“那当然,我最喜欢蝶影了!”灵旭看着蝶影的表情,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不禁笑了。
“哇,灵旭,你笑起来好好看!好帅!你……你……你这么帅,可不准喜欢别人!”蝶影仿佛一个生怕别人抢走心上人的女子,卯足了劲儿,牢牢握住了灵旭的手。
“我发誓,灵旭这一辈子,除了蝶影,谁都不喜欢!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也要打下炼狱,可好?”
“别……别!这么毒的誓,我可不忍心你受这样的苦。”蝶影歪着嘴巴,露出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
“我不会离开你的,蝶影,我们要幸福地活一辈子。”
“好!拉勾勾!”
“嗯,拉勾勾!”
医圣静默地站在窗外,透过窗户,看着一对小儿女的亲昵,不禁慨叹——情深意重之人,不过如此!
若他们能从此幸福,纵然只有三年,也足够了!
……
“医圣,想请教您一个疑问。”
医圣点头,示意灵旭继续说下去,眸里闪动着点点泪光。
“您用金针封印蝶影记忆后,蝶影仍记得我的名字,其他的……却好似没有了印象。为何会如此?为何她还会记得我?”
医圣捋捋胡子,笑着说:“玄武使当年用金针封印了你的全部记忆,可你……从小到大,是否还有一些难以忘记的记忆碎片?”
灵旭突然明白:“我还记得糖醋排骨,娘将糖醋排骨端进我房间的场景,也时常在我梦里出现。难道……是因为,被金针封印后,会留下美好的记忆碎片吗?”
医圣点头。
“理论上,金针可以封印住全部记忆,但是,这只是理论上,是建立在回忆空白的基础上。你和蝶影,之所以会存留下零星的记忆碎片,是因为,这是记忆中最快乐、最宝贵、也最难以割舍的部分。”
“人的意志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很脆弱,脆弱到用一枚金针可以封印住过去的所有。但,谁也不能否认意志的力量,它会将那些铭刻于心的美好永久留存,即使强行用金针,也无法封印住那些欢乐。”
“孩子,蝶影之所以会牢牢记住你,是因为,你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灵旭会意,点头,心下涌起一股暖流。
他一直以为,他于蝶影,只是护法管辖下的杀手,只是个需要□□和磨砺的下级……以至于,当他抱着伤痕累累的蝶影星夜奔赴医圣谷时,蝶影意识迷离地向他表白,他却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蝶影违心的胡话而已。他喜欢蝶影,却一度自卑。他心中的蝶影,是高高在上的护法,他自以为配不上她,自以为他对蝶影只能永远仰望,可没料到,蝶影——她是真心喜欢他啊!
思及此,灵旭心底一阵欢喜,狂烈的的欢喜。
蝶影,这三年,我定不负你!
……
病房内,灵旭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接下来,最紧要的,是赶紧回戮岛复命,拿解药!
可是,怎么个拿法呢?偷?抢?怎么个偷法?又怎么个抢法?
最头痛的还不在于此。蝶影已经忘却戮岛的一切,带她回戮岛复命,又怎么交待蝶影的失忆和失明?很显然,蝶影不能露面。
但不露面,如何拿到解药?距离七星蛊毒发作不到十天,拿不到解药,只有死路一条。
当今之计,只有用最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用迷药将蝶影迷倒,以受重伤、双目失明、神志不清为由,排除让蝶影与戮王、玄武使见面的全部可能。
戮岛的眼线遍及九州,灵旭和蝶影在医圣谷求医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戮岛。蝶影的魅瞳术登峰造极,却因为一个弑杀任务重伤失明,这难免会引起戮王和四使的怀疑。为了调查真相,戮岛极有可能派探子造访医圣谷,若医圣说出真相……
很难想象,他们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断绝后患——灵旭记得,这是弑杀心法中所记载的关键。
灵旭有亲身经历为例,深深感叹,当初玄武使灭甄家满门,放过自己和妹妹。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使用金针封印了小男孩的记忆,十多年后,一次偶然的契机,男孩的金针却被拔出。他记起了一切,执意报仇。
灵旭握紧了拳头——医圣,对不住,为了蝶影的快乐,你必须死!
蝶影,待我取了医圣性命,断绝后患,我们便去戮岛。你,一定要坚持住!
……
似乎是对接下来的命运早有预感,月光下,医圣披着满头银丝,闲庭漫步。
灵旭轻轻悄悄地靠近,明晃晃的匕首,在长袖下若隐若现。
先是低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
灵旭静静地站在医圣背后。
月光下,老者的背影清癯而悠长,拉出一线长长的影。
渐渐地,老者愈发激动,因诗入情,触景生情,浅转低吟变成了引吭高歌。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仿佛是对岁月流驶的慨叹,仿佛是对物是人非的无奈。
时光匆匆,医圣的一生,在谷中度过,从雄姿英发的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者。人将逝,月依然。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医圣,已经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
明月清风下,老者开始伤感起来,吟诵渐沉,浸润着满怀愁绪。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灵旭颤巍着双手。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灵旭紧握匕首,眼神里透出犀利的光。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灵旭狠下心来,一刀穿心、毙命,皆在一瞬。
一代医圣,性命终结。
所幸,医圣没有转身,灵旭也始终没有点破自己的身份。
也许,不必转身,医圣早已明白今日之劫。
只是,灵旭不知,医人性命,反被人夺命。医圣,如果早知结局如此,是否会不管不顾,任一对戮岛男女在滂沱大雨中,相拥而去?
救起杀手,反送性命。
这,是医者的无奈,更是杀手的无情。
医者问心无愧,怀着善意而去;杀手良心受谴,直下炼狱。
沐浴在月光下,灵旭静静地看着医圣的尸体,默哀半晌,匆匆离去。
熟睡的蝶影,早已被他下了迷药,昏迷不醒。
灵旭抱起蝶影,策马驱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圣谷,直奔码头,赶上了今夜的最后一班货船,驶离江南,奔赴戮岛。
……
月色迷离。
医圣谷,一个侍女被噩梦惊醒,内心涌起不祥之感。翻来覆去,再也难以入眠,遂起身至凉亭赏月。
“啊!”
一声惨叫,侍女的手触碰到医圣的尸体,急忙缩回,以为自己碰到了来人间巡视的幽魂,胆战心惊。
不远处守夜巡逻的童子听见侍女的叫声,急忙赶来。
“怎么了,阿曼?”
阿曼瞪大眼睛,看着医圣的尸体,满面惊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侍卫见状,也愣住了,看着地上白发苍苍的老者,吞吞吐吐道:“这……这……是医圣?”
“怎么可能?”
在医圣谷干活的童仆侍者,都是自愿留下的。大多数人,往往被医圣救治,深受医圣恩惠,心存感激,甘愿一辈子留在医圣谷效命,或是帮助照料求医之人,或是洗衣做饭,或是轮班巡逻……总之,大家各司其职,为医圣谷自愿出力,诚心为善,不求回报。
若有人厌倦了谷中生活,想要出谷,向医圣提出请求,从来没有拒绝的先例。医圣谷来去自由,医圣心地善良,又身怀妙手回春之术,是人中之龙……怎么可能有人想要杀害医圣?
医圣,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去?
侍卫难以置信。
侍女阿曼更是难以置信,她跟随医圣五年之久,勤学医术,天资过人。
就在一天前,医圣找到她,千叮咛万嘱咐,将下代医圣的位置亲手相传!
世事变化,真真如此之快吗?
让人始料不及。
葬礼
医圣葬礼,轰动了整个医圣谷,以及,附近的村落。
村人们纷纷前来,带着白色的花束,挎着一篓篓的纸钱,又背着一袋袋的烟花爆竹,无比虔诚地,向医圣谷的方向行进。
医圣谷中,已是白茫茫一片。
这一日,是医圣谷唯一对外开放的时日,只为让更多心诚之人有机会祭拜医圣,在灵堂内叩首跪拜,倾诉着感激之情,常常一晃就是好几个时辰。
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均是为祭拜医圣而来。各色行人虽然繁杂,却极其有序,在弟子侍从的安排下,安安静静地排队等候、跪拜、献花、放爆竹,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
募捐箱内,积少成多地,叠满了数额不一的硬币纸币,弟子们清空了一箱又一箱,却仍然抵挡不住纷至而来的钱币。也难怪,医圣谷惯例如此,也唯有一代医圣去世之日,才会开设募捐箱,供往来祭拜之人自愿捐助,以维持医圣谷的日常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