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一阵铃声响起,郑温峤低眸看了眼腕表,是学校午休的铃声。
九中中午有固定的午休时间,如果不想午休的同学可以拿着自己的资料找老师问问题或者去图书馆自习。
楼道里渐渐有学生路过,突然门口传来学生的声音:“文老师,您在吗?”
文老师一听有人喊她,连忙应了声:“在。”
“温峤谨燃你们也一起来吧,估计是有学生来找我。”文老师向前走的身影停了一瞬,转头笑道。
郑温峤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五六个学生围在办公室门口,他们手里拿着小贺卡和礼物,肘间零星夹着几个作业本,满眼期待似乎也有些疲惫。
文老师看到这批学生,也有些惊喜:“你们来啦。”
随即又朝郑温峤和陈谨燃解释道:“这批是我本想带完高三的学生,但是因为身体心理有些力不从心就没有带他们去高三。”
“很愧疚,感觉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很对不起大家。”
说着说着,文老师的眼眶红了起来。
对面的四五个学生连忙上前抱住她,把手里的贺卡小礼物送给她,一句又一句没关系和谢谢您让旁边的郑温峤也被眼前这一幕湿了眼眶。
她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紧紧捏着手指。
陈谨燃似乎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在身后牵起她的手,安抚地握住。
郑温峤突然想起,自己当年作为高三学生时,也在办公室门口听着前几届学长学姐的感慨,当时也是她和陈谨燃站在一起。
多年前的这一幕和如今这番景象重合。
如今他们作为比这一代年长的学长学姐站在这里,也有种奇妙的缘分。
文老师拿着学生给的小礼物,指了指后面的陈谨燃和郑温峤:“你们来得很巧,这是前几届我的学生今天回来了。”
郑温峤一怔,感觉周围学生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文老师仿佛读懂了学生的眼神:“嗯……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
周围有学生传来惊叹,又或是心中自然联想到的一个念头竟然是真的,一时都被镇住。
郑温峤朝学生们浅笑,含蓄地点了点头:“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人。如今他,兜兜转转还在身边。”
有的女孩子似乎被郑温峤一句话感动住,羡慕这一段青春开始但没有遗憾结尾的经历。
有女生好奇地问他们的相识,他们的重逢,以及……当了大人是不是真的有小时候想象得那么好,高考太累了快要坚持不住的话。
郑温峤回答了前两个问题之后,面对这个长大的问题,自己也似乎犯了难,目光投向旁边没怎么说话的陈谨燃小声道:“你怎么也不帮帮我。”
语气里的娇嗔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
陈谨燃眼底划过暗沉,背在后面的手轻轻挠了一下郑温峤的手心。
好痒……
郑温峤鼓了鼓腮帮子,上次让他出手也是这样挠她来着,后来还是自己给他连着洗了一个星期的头才算了结。
还偏偏每晚睡觉时在床上亲她说是洗头的补偿。
郑温峤低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这无赖的性格和谁学来的。
郑温峤刚想开口,被陈谨燃一下子拉住了手,耳侧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
他余热的掌心熨帖着她的手背,这一瞬温度的缭绕,让她有种错觉。
一种,来自时光深处被隐藏的温热。
陈谨燃微微向前踏了一步,似乎这个问题他也在斟酌,开口时神色微敛,下颚线条明晰,琥珀色的润眸恍若夏季一场洗去尘埃的雨。
“要说长大,绝对不是口中的快乐。长大面临着很多选择和努力也不一定做好的事情。小时候总觉得再长大一点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事实上,这些想法在你们不断奋进和努力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
“要坚韧不拔,从一而终。”
坚韧不拔,从一而终。
郑温峤此刻觉得,或许他才是这个问题最好的发言人,命运予他不同寻常的痛苦,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抬头看向天空,努力成为天上的一颗明星。
没有别人记住也没关系,只要我也用尽一瞬力量发光过,给予别人温暖过,我的存在就不该被定义成苦难压迫下的不值得。
寥寥几句,学生们身上的疲惫厚重感渐渐减轻。
站在一旁的文老师突然开口问那些学生:“你们下节什么课?”
为首的同学摇了摇头回答道:“自习。”
文老师点了点头,看向陈谨燃:“谨燃,你能不能,帮老师一个忙?”
陈谨燃和郑温峤都愣了一下,听完文老师的想法之后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笑声,同学之间的衣袖擦过,步伐急促或者悠然,回头的笑容灿烂,一晃眼就是一个夏天。
……
郑温峤靠在教室外的窗户上,看见陈谨燃正在给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和同学说一些话。
这就是文老师找陈谨燃帮忙的事情。
她得知班里下节课自习就跑来看看学生们,顺便请来以前很优秀的学长来和他们交流。
郑温峤看见陈谨燃站在讲台旁边,身体轻靠讲台桌。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偶尔拿起白粉笔在黑板写着什么,唇角始终勾着一抹淡然惬意的笑。
他皮肤很白,鼻梁高挺,抬眼注视人的时候仿佛世界被静音,只有你如涟漪般浮现的轮廓模样。
每一个坐在位置上的同学都在听他说话,不时有同学举手问问题,陈谨燃唇角微弯,时而低眸想些什么。
陈谨燃想事情的时候,长睫毛在眼底落下鸦色暗影,让人忍不住想弯下身和他对视,窥见他眼底的明灿星芒。
从年少到现在,他还是那个始终让她心动的样子。
郑温峤歪头靠着窗户,看见学生举手的背影,目光再落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上,这一幕让她没忍住唇畔的微笑。
不时目光与他重合在一起,心仍旧有悸动的感觉。
好像不管过了多久,她表现的是越来越深爱他。
“温峤……”是旁边的文老师在叫她。
郑温峤回过神,看着文老师纠结的目光和欲言又止,不禁问:“老师,怎么了?”
“谨燃的病,现在治疗的怎么样了?”文老师压低声音问,当时她得知陈谨燃生病的时候也是不可置信。明明是优秀上进的男孩,未来本会是一片光明。
可为什么,会被这样深入骨髓的痛症折磨。
提到这个,郑温峤也有些卸力,肩膀耷拉下来,费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可以坚强一点:“这些年的治疗只能是一个暂时稳定状态,还没找到适合的骨髓配型,医生说……”
“不乏以后有癌细胞扩散的可能。”
白血病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血癌。
说这话的时候郑温峤指尖忍不住抖动,曾经企图找办法去尽力挽回这一切,终究还是躲不过岁月无情侵蚀他的身体。
他们定期检查,积极治疗,从来没有在“离开”这个缄口不言的问题上停留。
郑温峤知道陈谨燃虽然站在教室里,但也会下意识地往她这边看,她背对着窗,原本捋到肩后的长发滑落到脸侧,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文老师抱了抱她,语气里也带着伤感,但还是安慰她:“一定能够找到配型的。”
郑温峤点了点头,余光看见男人身形颀长,手执粉笔背对着光站的背影。
后脖颈浅色的疤痕较之前淡了些,但还是却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教室里面响起掌声,站在他们前面的陈谨燃依旧保持着那副唇角勾着笑懒懒的样子。
明明看上去漫不经心,但触及到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靠近和相信。
指腹碾过指尖的粉笔灰。
教室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一点。
她听见陈谨燃的声音,在无声的教室里成为足以掀起狂潮的存在。
“希望你们,少年如常,不败岁月。捱得过苦难,经得起平凡,终究是你们为自己的未来开路。”
那天,郑温峤依稀恍惚回到了高中时代,陈谨燃一马当先的成绩经常被安排各种演讲和学习交流。
那时候,她站在台下,坐在阶梯教室,带着遥遥无期的愿望和其他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这个少年。
如今,天空湛蓝一如平常的盛夏往日,而她也无需借助其他人的目光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他成为了她的人,她肩头累积的风雪被他拂去。
眼里的不可说,潜移默化变成我们再也无法割舍的羁绊与缘分。
她相信,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年,她只要一直记得他,就永远有悸动的理由。
……
回九中待了大半天,看夕阳包裹每个活跃在操场上的身影,青春又鲜活。
他们突然想走走那条离他们家都很近的胡同,郑温峤说要去看看老样子有没有变化,陈谨燃笑着刮她的鼻子,一脸宠溺地拉着她向前走。
记忆里的胡同变化不大,只是周围的商铺换了一个又一个,张贴告示的白纸逐渐泛黄翘角,再次踏上这里,怀旧之情油然而生。
郑温峤看旁边推车的奶奶在卖糖画,油亮亮晶莹剔透的糖似乎还泛着似有若无的甜香。
她咂咂嘴,上前找那位奶奶定制了一个糖画,制作过程中又看见街角那家馄饨铺,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陈谨燃看了眼身侧的女孩,忍住笑出声调侃:“饿了?”
郑温峤点了点头,兴奋地指着那家馄饨铺,语气里是忍不住的雀跃和开心:“那家馄饨铺我之前去过一次,特别好吃,只可惜好久没回来。没想到它还在这里。”
郑温峤说完话之后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她抬眼望去,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正拉着一个小女孩,那男人回头看了眼被撞的郑温峤,没有说话径直离开。步伐很快,身后的小女孩为了跟上他的步速走得有些吃力。
小女孩临走前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陈谨燃的裤脚,陈谨燃眸光瞬间一顿,余光瞥去那男人离开的方向,拉住郑温峤的手笑道:“你在这里买糖画,你看那边馄饨铺排队还挺长的,我去先占个位置。”
郑温峤突然感觉心脏的某个位置一跳,一种莫名的恐慌让她愣在原地。
她刚想去喊陈谨燃,去拉他的手,这时从隔壁饭店出来一批醉醺醺的人,等到郑温峤避开这群人站在糖画铺前时,陈谨燃已经消失在街角。
呼吸有些急促,郑温峤心里一咯噔,这是过度呼吸发作的前兆。
糖画做好了,奶奶看着小姑娘不太舒服的样子忍不住担心问:“小姑娘,你怎么了?”
郑温峤想笑着告诉她没事,但是她没法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扯出一个笑容。
微微俯身,额头渗出的汗水打湿刘海,她往手心吹气,直到那种遏制在喉咙的窒息感消减些。
缓了一会,郑温峤重新挺起腰,感觉内心还在悬停,一种不安从刚才就一直盘桓在她周围。
郑温峤掏出零钱递给奶奶,接过糖画,她立刻往街角的方向走。
还没迈出几步,便从街角处爆发出尖叫声。
郑温峤脚步顿住,低头捂住隐隐跳动刺痛的太阳穴,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
被这一声尖叫惊动的,不只是她,还有很多正在行走的路人。
郑温峤往那个方向跑。
怎么可能这么巧。
不会的,不会是他出事……
陈谨燃……你是在馄饨铺等我的对吧。
不知不觉间,郑温峤感觉自己的视线愈发模糊,抬手抹了下脸,两颊已经淌满了泪水。
这一刻,她像被抛弃的小孩,往前走的每一步,都需要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
转过街角,她看见一个人捂着腹部的伤口跌坐在地上,周围有着急的人连忙打了120,焦灼汇报当时的情况。
她使劲擦了擦眼眶里残余的泪水,在看清跌坐在地上的人时,浑身发抖。
郑温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陈谨燃旁边的。
因为他的腹部中了一刀,再加上自身的白血病造成的身体虚弱,让他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郑温峤蹲下身,为了不让他的伤口再次撕裂只能先帮他止血。
郑温峤努力控制住自己手的不自主战栗,窸窸窣窣的哭声从旁边传来。郑温峤僵硬地抬眼,看见了站在他旁边抽噎的小女孩。
是他们在买糖画时撞到他们的那个男人手里牵的孩子,只是,她为什么会在……
救护车的声音在她耳边迭起,郑温峤顾不得细想,连忙帮着护士把陈谨燃抬上了车。
……
陈谨燃一到医院就被推进了手术室,门最上面手术中字样的灯持续发亮,郑温峤脱力滞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刚有警方通过陈谨燃的手机号码联系到她,简单说明了情况。
那个捅伤陈谨燃的男人是警方正在追捕的逃犯,他的犯罪内容主要和拐卖儿童有关系,原本当时陈谨燃凭借自身先前学习的防卫术已经制住男人。
谁知那男人突然从黑色靴子的夹层掏出一把刀,一下子扎到陈谨燃的腹部,流血不止。
被刺了一刀的陈谨燃捡起先前男人掉落的弹簧刀,趁其不备一下子给了男人一记肘击,加上手里刀的桎梏,让随后赶来的人有机会将其控制住。
那小女孩获救之后也被警方带走联系家人,刚来打电话的最后也是想确认陈谨燃的安危和找时间来问当事人案件的细节。
结束后电话被挂断,忙音从耳机的听筒出滴滴答答地响。
郑温峤感觉手臂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砸在她的大腿上。
一阵冰冷从指尖蔓延到她全身。
当心里隐约蒸腾起一丝不安,直到被现在的突如其来砸的不知所措,让她不禁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噩梦。
郑温峤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攥紧,指甲硌在掌心,泛起生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里的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从里面走出来,脸色凝重:“病人状况不太好。”